三月初二,林詹已经带领一路骑兵过了黄河,名义是要巡查防务,却是将战争的信号传到了黄河以北。在这一天,苏廷夏带领卢州城里的两万新军,也动身北上。
因为近乎所有人都将焦点放在了带兵北上的林詹,以至于苏廷夏带着兵马出来,很少有人会去调查,就算是得到了消息,也都以为苏廷夏只是兵马出城“练兵”。
两万多兵马,听起来不少,但谁都知道这两万多兵马都是新兵,岁数小的才十三四岁,老的有五六十,简直是一群老弱残兵,而今正是农忙的时节,甚至也有人会觉得两万多老弱残兵是出来屯田的。
韩健很郑重地开了军事会议,却很简短,在会议上韩健没传达任何即将要展开对北川一战的精神。明摆着的,东王府而今缺兵缺粮,这场仗是打不起的,就因为这样,连东王府和朝廷的“自己人”都不会认为接下来要应对的是一场战争。
林詹所部到了黄河以北,不出意外的很快便驻扎下来,到三月初四也没任何动作。在外人看来,林詹出兵是开始,同时也是结束,往北也没什么好巡防的,差不多驻扎几天,林詹便会带着兵马车回来。同时另一路兵马苏廷夏的队伍,却是走走停停,才两天的时间,向北走了一百多里,却是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驻扎下来。
这时候苏廷夏所部所向北延伸的范围,已经到了东王府北部所控制边境的极限,再往北,便会进入北川控制之地。
便在所有人都觉得苏廷夏要么继续向北,要么回撤的时候,苏廷夏所部意外地向东进发。取道直接往河北山东的方向挺近。这一段,名义是被朝廷所控制,但却是北川和东王府辖区的中立地区,很多地方都是两不靠,都等着北朝朝廷权力的争夺有了定论之后,再选择靠哪边站。
韩健也是在三月初四晚上得知了这一情况,韩健看了军事图之后便大概明白了苏廷夏的意思。
这次苏廷夏所部带兵北上,在军粮上倒是能坚持大半个月甚至是一个月,不过也是要省着吃,在军需上近乎是什么都没有。军服都只有一套,还都是朝廷仓库堆积的旧衣,攻城器械为零,兵刃也是破损的多,很多士兵甚至连基本的长矛都没有一套,更别说是战场上有所损坏之后的替换。本来就是老弱残军,再加上军容不整,没什么作战经验,这种情况下去了北川也是送死,还不如先“练兵”。练兵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以战代练。
北川的骑兵是不好应付,那就先不挑硬骨头啃,直接先挑软的,就拿山东和河北地方上的团练和守备武装动手。武器没有也靠抢的,打一仗抢一路,以战养战的情况下,什么不滋扰百姓的话都是鬼话,一路上下来基本都是烧杀抢掠,也没什么可顾及的。要是有所顾及,要跟普通百姓讲理是没门的,谁会眼看自家的粮食和物资被抢?若是遇上有挑头的,那百姓不出来闹事都很稀奇。地主更不用说,越是大地主越是能养得起家兵,一旦让这些家兵联系起来,也是不小的地方势力,到时候一来二去的,光是把地方上逼反,苏廷夏应付起来都很困难。
但苏廷夏过去,似乎就是为了去啃这些骨头的。毕竟相比于北川兵马,这些还是软骨头。
三月初五,苏廷夏出兵才三天,就已经与地方上的武装力量开战。
这一战打的是没任何悬念,苏廷夏指挥着他的两万兵马,进攻地方守备不到二百人的缁县县城,缁县的县尉听说朝廷大军来,二话没说便将城门给打开,结果这并未令苏廷夏心慈手软。苏廷夏进城之后,直接抢了缁县的粮仓,却发现粮仓基本是空的,继而苏廷夏开始对城中大地主的家里开始哄抢,才一天时间,整个缁县已经闹的鸡犬不宁,不少人是想作出反抗,结果却被苏廷夏杀的全府上下鸡犬不宁。
消息在三月初五晚上便传到了洛阳城中,一时间舆论大哗。
苏廷夏作为韩健亲自委派出去镇守一方的将领,不在自己的守地呆着,居然长途跋涉去进攻缁县,本身就是僭越的行为,拿下县城之后没有做任何安民的举措,却是抢掠一番,简直比山匪还要恶毒。这对于刚稳定下来的民心来说,是很不利的。
本来韩健还在军所中继续接收消息作出一些安排,却不断有人在军所门口聚集,他们的意思很明显,都是来问询到底出了何事。他们自然相信这些事不是朝廷所授意,也不是东王府所授意。因为之前东王府和朝廷在普通百姓中还是颇有声望的,毕竟是“王师”,在平定地方后,从来未发生过抢夺之事,东王府的军规中也作出了相应的安民措施,自然不会去抢掠。现在所有的矛头都指向苏廷夏,所有人都觉得是苏廷夏心生异心,韩健给了他两万兵马,他已经准备自己自谋,当他的山大王了。
“殿下,外面的人见不见?”军所的将领很着急,像今日这样朝廷和东王府的官员和将领,一齐来军所衙门讨说法的事近乎从来都没有过。韩健听到消息后,却还能泰然处之,甚至连句话都没说,也让下面的人感觉到彷徨。
“让林尚书自己进来。”韩健最后开口道。
不多时,林恪急忙进到军所衙门中来,韩健还在拿着前方的战报在看。林恪见到韩健满面严肃的神情,似乎是猜到苏廷夏不会自己僭越去做那些烧杀抢掠的事,事情也有可能是东王所授意。
“下官参见殿下。”林恪等了半天,不见韩健抬头,只好先开口说道。
韩健这才微微抬头,看着林恪道:“原来是林尚书,进来也不吭声,还以为只有本王一人在呢。”
“殿下说笑了。”林恪脸色很为难道,“不知殿下,可有听说近日发生在缁县的事?”
“近日?”韩健皱眉。
林恪一叹道:“今天,就是今天上午,据说是……缁县里发生了不大不小的事。”
“连林尚书都能得知的事,要是本王说不知道,林尚书你信天下人恐怕也不会信。”韩健道,“林尚书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本王现在很忙,没时间听你拐弯抹角。”
林恪知道韩健在他面前什么时候都是忙的,因为韩健懒得见到他,说忙那是在敷衍他让他早点滚蛋。
“殿下,下官听闻苏参将带着一路兵马,直接杀奔缁县,今日在未经抵抗情况下进入到缁县后,进行了一番……”
“等等。”韩健突然抬手道,“缁县?听起来似乎是很耳熟,林尚书,你是那里人?”
林恪一愣,这才答道:“回殿下,下官是魏县人。”
“魏县,不是缁县。好了,下一个就是它了,你继续说。”韩健说着,在地图上的“魏县”上圈了圈,跟缁县一对,虽然这年头的地图标尺不太清晰,但大致算来,那也是临县,最多不过百里的样子。
林恪本来还是来讲道理的,当听到韩健好似无心说的一句“下一个就是它了”,登时心下有些慌乱。心说难不成韩健准备下一步派兵去攻打魏县?
“殿下……您要三思啊!”林恪紧忙道。
韩健皱眉问道:“三思什么?”
“这魏县,仍旧乃是王朝之土,可不能说攻便攻,还有……而今朝野上下,都对苏参将带兵攻取缁县的事……议论不休,也请殿下您三思……不可再造杀戮之事。”林恪心下彻底是慌了。
缁县毕竟不是魏县,那是别人的地头,可魏县里可住着他老家里的不少人。虽然林恪并非是土生土长的洛阳人,但基本上跟他很亲关系的大家族,已经整体迁徙过来,甚至是迁徙到了江都去。但在有乡土情缘的华夏之地,故乡大于一切,尤其是对于林恪这样上了年纪的人来说。要是看着自己的父老乡亲因为自己说的一句话而惨遭祸事,那他直接可以回去引颈就戮了。
“林尚书的话,本王怎有些听不明白。”韩健故作不解道,“如同林尚书所言,这魏县乃是一直在朝廷管辖之下,朝廷有何道理前去攻取?再者魏县今年的赋税也并未拖欠,那个魏县的县尉……不是也是林尚书你的亲戚?”
林恪苦笑一声道:“殿下,下官而今是吏部侍郎。”
韩健这才点头道:“好的,林侍郎,你还有别的话说?”
林恪一脸苦笑,他不是笨人。韩健刚才那具好似无心的“下一个就是它了”,分明是在对他相威胁,似乎就在告诉他,你要是再在这里胡搅蛮缠,我是不能收拾你但可以先把你老家给收拾了。
“臣……臣没话说。”林恪一脸苦笑行礼道。
韩健道:“林尚书,你没话说,本王有啊。本王让这苏参将去打北川,结果他却打到缁县去了,这闹出来的事还不小,你看看本王现在处置他也不是,不处置他,满朝上下都是非议。这还要劳烦林尚书你,去跟下面的人多解释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