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前走去,将屋子里的灯烛全部点亮,到书案前的书架上找书。
沈茂跟上来,往椅子上松松垮垮一坐,笑道:“那个姓宋的小娘子蛮不错的,你这是打算坐享齐人之福了?”
卫锦之拿起厚厚一本书往他额头一砸,“只是一枚棋子罢了。”
沈茂捂住额头嗷嗷叫,“打我作甚!好好说话不成吗!”
卫锦之瞥他一眼,“原来殿下也知道,话是需要好好说的。”
沈茂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问:“喂,你别整天惦记着儿女情长,好歹也为我的大业出出力啊,太子一日不除,我就寝食难安呐。”
☆、85|8.8|城
卫锦之走到书案前,从书中抽出一张泛黄的纸张,递到沈茂跟前,道:“殿下莫心急,待过了年,太子那边,自有定数。”
沈茂不解地拿起纸张,看了看,上面只写了一个人的名字。
“陈安?”
好像是太子身边的小侍卫?
卫锦之笑而不语,将纸张撕掉,放到槽案中烧毁。
北风呼啸,天越来越冷。南边出了个私吞粮税的案子,由于牵扯过多,圣人将沈灏派了过去。
成婚以来的第一次分别,禾生很是不舍,送他至城门。
美人儿水灵灵的眼睛,一想到即将与心上人分隔两地,眸子里便晃荡着水波,惹人怜爱。
沈灏捧着她的脸,低头凑近,柔柔地安慰:“最多一个月,不会去太久。”
禾生擤擤鼻,下定决心不哭的,可是想着想着眼里便又有了泪水。“再一个月便过年了,说好今年要同我一起守岁的。”
沈灏点头,看着她这副依依不舍的模样,忽地想起年后的事。
不出意外,待过了年,漠北的事,圣人定是要派他出兵前往解决的。多则半年少则三月,她迟早得习惯的。
这样一想,索性狠下心不再安慰,只说会给她写信,让她乖乖地在家等他回来。
他转身上了马,禾生怔怔地跟上去小跑几步,想要喊他却又未曾喊出声。
回府之后,一切照旧,只是没了他,她怏怏有几分落寞。
颓靡了几天,接到他寄回来的信,寥寥几句,说一切皆好,望她照顾好身体,切莫惦记。
禾生捏着信发呆。
他去的是荆州,离望京有七八日的脚程,现如今望京的天气已冷得刺骨,约莫着是要下雪了。荆州那边,会不会也是这样阴冷的天呢?会暖和几分还是更加寒冷?
离了他,方知道,对他的贪念,已经入了骨。
刚开始的那几日,身边没人,被子里冷冷的,她翻来覆去地总是睡不着,眼底下甚至泛起了青黑。后来翠玉彻夜地陪她说话,这才好了一点,听着有人说话,缓缓地也就能够入眠了。
吃饭时也是这样,以前除了早膳他要上朝不能陪她一起之外,午膳啊晚膳啊,甚至宵夜,都是他陪着的。
吃饭都没了胃口。
禾生从暖袖中伸出手腕,轻轻捏了捏原本就瘦弱的腕子,擦了擦泛酸的眼角,问翠玉:“我是不是瘦了?”
翠玉瞄一眼,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说:“王爷要知道了,定会心疼的。”
禾生杵着下巴往窗外看,灰蒙蒙的天,许久不曾放晴了。
他现在有没有在想她呢?
半晌,吩咐翠玉奉上笔墨,道:“我要给王爷回信。”
提笔许久,却不知该写些什么。若是直抒相思之情,太矫情,况且他也没有说想她呢。
手都僵了,一直停在某处,墨都晕开了,却是一个字都写不出。到最后,写了六个大字:“万事皆好勿念。”
匆匆折好放进信封,命人快马加鞭送去。
在府里待着,难免觉得心闷,得找些什么事做才好。
已至年关,各府都在忙着过年的事,她却是不用操心这些事情的。德妃念她新婚第一年,对这些事情并不熟悉,早已遣了宫里嬷嬷协助。
她正好想找些事情做,便跟着宫里嬷嬷学习如何打理王府掌管各项事宜。
德妃那边,因念着沈灏出门在外,差人送去今年新得的白狐大氅及一应佩戴之物。
梅中书进宫时,德妃正在为小十三量衣。
小十三吃得多,长得快,几乎每个月都要新做衣裳。恰逢过年,德妃正好为他多做几件新衣。
小十三性子活泼,站着不动浑身难受,好不容易量好了尺寸,望见殿门口站了个人,连忙跑过去。
奶声奶气地喊:“梅舅舅。”
这声舅舅,是随了沈灏对梅中书的称呼。
梅中书笑得脸上褶子都出来了,想要上前抱他,却因君臣有别,行了好大一个礼,毕恭毕敬道:“折煞老臣了。”
德妃挥手将小十三喊回来,小十三扑地一下趴在德妃膝间。
“这里是内殿,没有外人在,他喊你一声舅舅,你便受着罢。”
周德海搬了梨花椅,梅中书谢恩坐下,望了望德妃怀里的小十三,笑道:“被人听去了,始终不太好。”
德妃拍了拍小十三的肩,道:“去你梅舅舅那里。”
小十三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梅中书有些措手不及,小心翼翼地将小十三抱了起来,神情慈爱。
德妃是知道梅中书的心思的。
小十三出生那年,梅夫人老来得子,怀了一胎,本以为顺顺当当的,最后却难产而亡,一尸两命。
没多久小十三就出生了,生母难产,却终归是保住了小的。又因小十三养在德妃名下,梅中书潜意识里总觉得小十三便是他那回到天上的儿子重新转世而得,一有机会进宫探望德妃时,总会给小十三备上许多礼物。
玩了一会,小十三吵着要去外面,奶妈抱走了他。
没了小孩子的闹腾,殿里安静下来。德妃看了看梅中书,见他鬓边多了几捋白发,不由得心疼起来。
她这个哥哥,从小好强,梅家几乎是在他的努力下才能有今天的名声。这些年他为梅家上上下下的人做了许多,至中年,却是孤身一人,子嗣寡薄,连个传宗接代的儿子都没有。
不是没劝过他续娶,每次一说,他总有理由拒绝。
每次德妃见着这个哥哥,下意识地总想开口劝他续娶,上嘴皮磕着下嘴皮,这次终是忍住了。
问了些别的,“兄长进宫,可有要事?”
梅中书往四周扫了扫,敛起脸上笑容,朝德妃使了个眼色。
德妃当即明白,将人都散了下去。
殿内就剩他们兄妹二人了,梅中书忽地起身,朝德妃走去,脚步沉重,面容惭愧。
德妃正好奇呢,面前梅中书就噗地一声跪了下来。
“妹妹,我从未求过你什么,只这一次,你得帮帮我。”
德妃怔住,连忙去扶他,他却扼紧了手,不肯起身。
“兄长这是作甚!哪有哥哥给妹妹下跪的,快起来!”
她这是真吓着了,梅中书一向以严谨清苛示人,即使面对家里人,也从不轻易流露感情。
他这一跪,着实惊人。
梅中书仰面,眼神闪躲,对自己即将要说出口的话,颇感羞愧。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才拿这样的事情求人。
“我今天来,是为了秾枝。”
德妃是聪明人,他这一说,便全懂了,却不点破,只道:“……算算日子,秾枝今年已满二十,一眨眼时间过得真快。”
秾枝对灏儿的心思,她不是不明白,只是,现在灏儿要想娶她,早就娶了,哪会拖到现在?
秾枝虽好,却治不了灏儿的病。
梅中书继续道:“妹妹,这阵子三殿下颇得圣宠,圣人许是动了将秾枝许给三殿下的念头,秾枝不知从哪里听来了消息,气得又大病了一场……”
德妃叹口气,好说歹说,终是将梅中书扶起了。
“兄长,亏得你参政多年,这样小孩子家的把戏,竟也看不透么?那都是三殿下自己找人说出去的,圣人不过是在他跟前提了句秾枝,万不会将秾枝许给他的。”
梅中书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只是他太过关切自己的女儿,一时间才乱了方寸,加之梅秾枝的一番恳求,今日才进宫一问。
德妃以为他进宫是为了这个,当即松口气,问了几句秾枝的病情。
梅秾枝自小体弱多病,成年后更是因为沈灏的事而思念成疾,身子虚,病怏怏的,没什么精神气。
这也是为什么德妃一开始很喜欢她,到后头却慢慢疏远她的原因。
这孩子,心太犟。
“御医说,秾枝这病,不能再拖下去了,若再拖,怕是……”梅中书叹气,神情忧伤:“她这病,根源在心,因心郁而起,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求求妹妹,遂她一回心愿,可好?”
德妃眸中一黯,问:“兄长想让我如何做?求圣人赐婚么?”
“妹妹放心,秾枝虽然爱慕二殿下,却并未有那等心思。她想到平陵王府住几日。”
德妃沉默。
梅中书心一横,作势又要跪下。为了女儿,他豁出老脸又如何?只要一想起秾枝终日郁郁寡欢的模样,他这个当爹的,心里就痛得紧。
这孩子和她母亲一样,宁可终身不嫁也不愿将就,不同的是,她母亲找着了他,而秾枝,找到了心上人,却多年不曾一偿夙愿。
许久,德妃出声,语气淡淡的,掺杂着几分凉薄:“哥哥,你是个有分寸的,既然这是哥哥所求的,那我也只有答应的份,只是,有一点,哥哥千万记住了。”
不等她说完,梅中书拍拍敝膝,站起来,感激地俯以一拜,“娘娘放心,秾枝久病未愈,身子坏了,心却没坏。”
自己的女儿,他再清楚不过了。绝不是那等龌蹉睚眦之人。
德妃点点头,也不好多说什么,亲自送梅中书出殿,交待一句:“待我与府里侧妃商议过后,再派人去接秾枝。”
“嗳。”梅中书辞别,“那我静候妹妹佳音。”
送走了梅中书,德妃头皮发麻,揉揉太阳穴,心里烦得紧。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