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灏寻着她的身影,还未来得及看她,德妃举杯而起,道:“天佑吾国,荣耀永在,臣妾不才,献舞一曲。”
后宫众人一惊,从未见过德妃起舞,她在外端得庄重,一般这种场合,倒是淑妃自请献舞的多。
淑妃愣了愣,她今日也备了舞,冷不遭被德妃抢了先,还没回过神,前头圣人已经首肯。
德妃出列,朝沈灏使了个眼神。
沈灏立即明白过来,母妃这是要引出他与禾生的比翼舞。
视线一斜,扫至德妃身旁的巧人儿,她穿一身月色大袖衫,挽了个朝阳近香髻,发间并珠钗,一缕桃花色的绸带自髻间穿过,垂在脖颈间。
轻巧灵动,娇媚动人。
沈灏欲抬腿走过去,场上德妃已经开舞。
德妃首次献舞,跳的不是望京女子擅长的纤巧水袖舞,而是北方贺丰收的民舞。
一袭胡服,上衣下笼裤,英姿飒爽,动作干净利落。
出其意料的,往往是与平常相悖的,德妃这样以稳重贤名在外的女子,舞起来,让人觉得新鲜有味。连圣人一向都抬起了头看。
隔着圆台,众人看德妃,沈灏一双眼睛盯着禾生。
禾生注意到他的眼神,双手托腮置于膝上,眼角弯弯朝他笑,面容灿烂,眸线天真。
德妃一曲结束舞蹈,朝圣人道:“臣妾曾与二殿下戏言,若是臣妾能完好地将一曲舞出来,他也需在众人前,跳上一舞。”
圣人玩味一笑,“哦,倒未曾听老二提起。也好,你这个做母妃的都跳了,为表孝心,他当儿子肯定也得跳,老二!”
沈灏回神,大大方方地至御前应下,“儿子准备好了。”
众人讶然,万年不化的冰山要跳舞?真是奇观!
沈灏拍手,场上奏乐声起。
他挽起袖子,动作优雅,随丝竹声,曲臂回旋,迎风而立,气势待发。
鼓声渐进,节拍声起,他往前跨步而去,凌厉有力,身姿挺拔,身上玉佩与铠甲声相碰,玲玲切切。
刚柔并济,翩翩如玉。配上他一张丰艳俊美的脸,足以撩拨天下女子心。
众人看呆了眼,连沈茂都震住了,拍卫锦之的肩:“我二哥,真他妈的好看,明明一个爹生的,差别咋就这么大!”
鼓渐褪弦缓起,换了悠扬清亮的调子。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沈茂激动无法言说,一直拍卫锦之肩膀,“唱了,唱了!我二哥还唱起歌了啊!妈的,好听!”
场上,沈灏挪着步子,一点一点,朝她而去,至跟前,回旋转身,一个单膝缓缓跪下,抬头对她,轻启唇齿,唱完未尽的后半曲。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众人屏住呼吸。
沈灏笑着邀出手,柔情蜜意,“姑娘,可否与我一舞?”
☆、第57章
满天的繁星在这刻黯然失色,璀璨光芒仿佛都揉碎了落入他的眸子,黑亮深邃。
这样一双眼,这样的爱慕,都是给她的。
别人都没有,唯独她一份。
嘴角荡开喜悦,漫到心窝里,酥酥麻麻。她羞答答地伸出手,五指拢起,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手心。
沈灏含笑,稍一使力,紧握住她的手,往前一倾,将她带出了席座。
她的身子很轻,宽大的广袖随风晃荡,显出细柳般的腰肢。青黛峨眉,玉指素臂,微微挪动步子,莲足生花。
沈灏揽起她的手,她配合地贴上去,意想之中的紧张不安并未出现。
她一刻不离地瞧着他的眼,那里面有她的倒影。
风声在耳边簌簌而过,她跟随着他的动作,像他带她饭后林中散步消食那样,像他教她识字那样,像他教她处事道理那样,一步一挪,每一下,都是踩着他的脚步而行。
她听见周围人的轻叹,本以为自己会怯场,依在他身上,却完全不觉得惶恐害怕,哪怕席上坐的是圣人,是皇后,是整个望京最尊贵的人。
她一点儿都不在乎了,视线从他磊落的鬓角滑过,曾经那么多次贴面,再一次看他的眉眼,仍会被惊艳。
他原本是冰冷的,那样一张蒙着寒意的脸,映到她眼里,变得温柔多情,他丹红的唇,他曾用这唇吻过她数遍。
她想过他要的感情是什么,是与友人间的倾诉情谊?是与亲人间的依托情谊?
不,都不是,他要的,是她的爱慕。
可她从未爱慕过任何人,不知道如何去给他这份感情,寻不着影摸不着迹,百般挠心,苦于无门,只得作罢。
沈灏捧起她的脸,手从她的耳垂下徐徐游荡,一路贴着脖颈,挪到她的肩膀。
深情对视,比翼舞前半段的重心,便全在这上面了。
丝竹声变急促,沈灏揽住她的腰,轻启唇齿:“阿生,勾住我脖子。”
她知道这段却不熟悉,女方伏在男方身上,由他搂着,脚离地,双手做翅状,在空中悬飘,将自己全身心地交给对方,远远看去,就像两只交缠的鸟儿,在空中翩翩起舞。
他的力道稳而不重,她荡在半空里,视线里众人的身影一晃而过,这么多双炙热的眼睛,全盯着她,她却半点紧张感都没有。
这样就好,静静地在他身边,全心全意待他好。总有一天,她定会寻得法子,捧给他,她的爱慕。
直至奏乐声停,周围响起雷霆般的掌声,他带她到圣人跟前拜见,这才恍惚回过神来。
圣人抬起头,细细地盯着她,淡淡一扫,没有含任何情绪,那道目光仿佛能将骨头穿透一般,看得她有些颤栗。
稳住,不能害怕不能出丑。圣人说过要瞅她,现在便是在瞅了,过了这关,他也就能够如愿了。
手下意识去捏袖子,却全然忘了被他紧握着,暗暗一使力,一不小心全掐在他的手上。
他不躲,反而有意往她手边送,捂得更紧了。
圣人问:“跳得甚好,你是哪家女儿,芳龄几何?”
禾生不敢抬头,掩的了面上神情,遮不了眸中慌乱。浓浓的眼睫扇形一般洒了阴影,一眨一眨,声音却是平和的:“得圣人赞许,小女受宠若惊,小女乃姚家女儿,今年十六了。”
圣人轻轻哦一声,道:“老二的王府正好要配个十六岁的姑娘。”
沈灏一颗心悬在嗓子眼。
“老二看重你,你莫辜负,待朕回京,自有旨意给你。”
旨意,赐婚的旨意么。她落落大方应下,不过数秒之间,手心冷汗涔涔,两人手心相贴,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圣人微微敛起眼,从他俩紧牵着的手一扫而过,视线落在案头前的长嘴琉璃酒壶,李福全会意,赶忙上前倒酒。
高位之上,有时候不用开口,只消一个神情一个眼神,自有人揣摩着去办事。
李福全双手捧着,将酒递到禾生跟前。
圣人道:“赐给你的。”
他的语气太过平静,没有半点起伏,轻轻飒飒的,仿佛藏着什么阴谋,禾生下意识看向李福全递来的酒杯,心想这该不会是毒酒吧?
想法刚冒出,自己都觉得可笑,倏地又压回去了。
他是圣人,就算真看不上她,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毒杀她,顶多、暗地里派人对付她吧?
毕竟年轻,没经历过大场面,情绪绷在脑子里,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都有了。
也不能犹豫太久,再不接下酒,就算藐视皇权了。
许是情绪可以传递,沈灏被她弄得有些紧张,看她端过酒,扬着一口气,全灌进嗓子里,半点声都没出。
谢了恩,圣人点点头,示意他们坐回原位。
他凑过问:“你怎么不说话,哪里不舒服么?”
禾生头晕脑胀的,胸腔里闷闷地。
以为只是一小呷的分量,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眼也不眨地,从嘴里倒进去,方知那酒有多烈,辣得她嗓子都烫疼烫疼的。
摇摇头,手摁在他臂上,感觉脚下轻飘飘的,像踩在云上一般。
“醉了么?”沈灏爱怜地伸出手指,为她挽起鬓角垂落的绸带。
绸带夹到耳后,珍珠白的耳坠轻微晃动,皓致的脖颈泛着粉,视线往上,见她脸颊透红,像染了胭脂一般。
禾生觉得耳朵沉,听什么都是嗡嗡的,拖长着音调回他:“……没醉,我开心着呢。”
“开心?”因为赐婚的事么。
禾生点点头,脑袋往他肩头靠,依着他的身子,这才觉得安心。
沈灏扶她回位子,担心她坐不稳,伸手托住她的后背。
宴会过了大半,她仍是这般昏昏沉沉的状态,德妃心疼她不胜酒力,请了恩典,让沈灏送她回去。
圣人应允了。
热闹腾腾的宴席上,火光燎了眼,歌声住满耳,卫锦之垂了眼坐在喧闹人群中,从未有过的沮丧铺天盖地而来。
几乎要将他的心击碎。
举杯解忧,烈酒淌过身体,麻木了,痛苦也就轻些。一壶酒见了底,旁边伸出一只手来,往他脸上拍了拍。
“欸,不能再喝了啊。”
卫锦之挥开他的手,抬头就要唤小内侍添酒。
沈茂横眼一瞪,屏退了小内侍,回身冲卫锦之耳语:“被个女人伤成这个,至于吗?拿你平时骂我训我的气概,既然被抢了东西,肯定就要夺回来,颓废灌酒顶个屁用!”
卫锦之斜眼睨他,方才是谁喊的最欢,鼓掌拍得最用力?
沈茂知道他想在想什么,挠挠额头,顶他肩膀:“回去就帮你报仇哈。”
这话听了数遍,卫锦之已经不信了。
前头淑妃唤沈茂,沈茂嬉皮笑脸地陪淑妃说了会话,过后又将卫锦之传了过去。
“母妃,这个就是我提过的门客,王小八。”
卫锦之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