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二天一早, 姜泠便把自己的想法跟姜堰说了。
她想办的书院, 不是高等学府, 更很少涉及科举,她的初衷只是为了让念不起书的百姓, 能够有机会识字明理, 掌握一技之长, 因此书院的夫子倒不必要求渊博的才华。
姜堰也松了口气,很快便张罗着去安排此事,在书院建成之后,第一批夫子定然是要早早备好的, 眼下现教倒是还能来得及。
将一直搁在心头的问题解决之后,姜泠心情大好, 连晚上的睡眠都好了许多。
这日天气正好,姜泠令人把昭阳宫的藏书都搬了出来,分门别类的整理好, 其中不乏许多孤本典籍,都是先后留下的嫁妆。
阳光中带着暖意,姜泠扬起小脸朝花圃那边看了一眼,随口问道:“这几日怎么没看到穆衍?”
往常每日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这几日好像少了些,连他的声音都很少听到,姜泠不由得有几分纳闷, 正想着找来玄鸣盘问, 谁知外头当值的小太监却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殿下, 永福宫的萱妃娘娘过来了,现在就在外头。”小太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慌张。
永福宫跟昭阳宫的关系向来不怎么好,尤其是经过上一次生辰宴之后,萱妃受挫,心腹被关进慎刑司折磨,到现在都没有放出来。
今日萱妃突然驾到,倒着实让人大吃一惊。
姜泠怔了怔,最近一段时日萱妃都挺老实的,哪怕是上次除夕夜宴,父皇没有邀请陆家的人前来参加,她都没敢折腾。
她们二人向来不睦,姜泠也没指望萱妃能与她和解,但有父皇在,她总要留下几分颜面。
“让她进来吧,”姜泠想了想,说道,“袖香,去泡茶。”
小太监引着萱妃入了昭阳宫,姜泠远远的望去,见她好像又瘦了几分,明明是寒冬,腰身却依旧不足盈盈一握。
“萱娘娘怎么有空到我这昭阳宫来?”姜泠目光平静的对上她的双眸,语气中带着几分疏离。
萱妃瘦削的脸上当即挂满了笑容,热切道:“公主这是说的什么话,前些日子下人不懂事,得罪了公主,嫔妾又被责令思过,这不是刚有空便来了么,咱们之间总不至于那么生分。”
“萱妃,你有话直说就好,”姜泠不为所动,淡淡道,“父皇不在,你我都是明白人,不必这般客套。”
她厌恶萱妃仗着身份在后宫胡作非为,更不可能原谅她对母后的冒犯,若不是因为父皇尚在,她定会把这个女人乱棍打出去。
萱妃脸上的笑容一滞,眼底划过一抹恼怒,很快却又平静下去,开口道:“公主所言不假,但今日,本宫的确是来和解的。”
她招招手,身后的宫女太监捧着托盘走上前,掀开红绸,璀璨的珠宝首饰晃得人眼花。
“下人不懂事,在慎刑司已经得到了教训,本宫也不会再用她,”萱妃说道,“本宫是后宫嫔妃之首,公主是皇上唯一的女儿,只有我们和睦,皇上才能安心,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姜泠垂下眼睑,漫不经心道:“不必了,萱妃请回吧,只要你不折腾,父皇就很安心。”
萱妃脸上的表情彻底僵住,粉拳捏紧,长长的护甲在手下刮出一道红痕,纵然早已料到可能如此,可当真被一个小女孩拒绝,她却接受不了。
不过是一个公主罢了,早晚都会嫁出去,日后能不能入宫还要看她的脸色,姜泠到底哪来的底气这样不把她放在眼中?
“公主是拒绝了?”萱妃强忍着怒气,眼底划过一抹恨意,“皇上正当壮年,日后还会有更多的公主皇子,先后早逝,公主也该好好为自己的未来盘算一番。”
后宫除了她之外,还有两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妃,这些年姜泠却从未与她们有过牵扯,在后宫可以说是毫无依仗。以姜照如今对她的宠爱来看,但凡她主动向哪一位示好,宫中的格局就会大变。
姜泠弯弯唇,笑道:“萱妃错了,纵然母后不在了,她也会护着我,即便没有了父皇的宠爱,我还有两个哥哥,在后宫永远用不着仰人鼻息。”
“你!”萱妃简直气得呕血,偏偏找不出任何一句能够反驳的话。
大皇子姜擎被立为太子多年,储君之位根本不可能动摇,纵然出了意外,还有二皇子补上,她一个无宠无子的嫔妃,纵然是有朝一日能诞下皇子,侥幸保住性命,又拿什么跟他们争?
“既然如此,公主保重,本宫告辞。”萱妃脸色扭曲的转身,带着身后的宫女太监离去。
袖香刚把茶泡好端来,却只瞥见萱妃的背影,顿时愣了愣,望着托盘里的两杯茶不知如何是好。
姜泠随手端来一杯,细细的啜饮一口,抬眸说道:“等等,把那杯送到右偏殿去,给穆衍。”
袖香一愣,姜泠慢悠悠的放下茶杯,眉眼不自觉的染上笑意:“让他喝完,过来谢恩。”
“殿下,这……”红菱有些无奈,想劝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她们殿下一直都乖巧懂事,体恤下人,从未刁难过她们,可如今对穆衍却是越发不同,多了几分恩宠的同时,小性子也全都露了出来。
罢了,不管穆衍如何,只要殿下开心就是好的。
姜泠眨眨眼,一边翻着摆出来的藏书,一边若有所思道:“红菱,你说萱妃为什么会突然找我和解?之前她可没这样过。”
萱妃出身陆家,陆老大人在朝中任礼部尚书一职,身后有诸多党羽,说话的分量很重,有时候连父皇都不得不多考虑几分。
在父皇没纳萱妃之前,礼部和御史三天两头的上折子,要求皇上广纳嫔妃,为皇室开枝散叶,而在萱妃入宫后,她的老父亲终于选择了闭嘴,连带着御史都不敢大肆张扬。
撇开其他不说,萱妃的确有几分张狂的底气。
“许是看清了皇上的心意,”红菱笑了笑,安抚道,“殿下不必担心,纵然萱妃有再多的算计,皇上也是会护着您的。”
姜泠摇摇头,轻声道:“不够……上元节快到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是为了上元节。”
“上元节?”红菱一怔,随即恍然大悟,“每年上元节,皇上都会带着后宫女眷去城门观礼,与百姓共度佳节,若是为此便不奇怪了。只是殿下,自先后故去,往年皇上都是只带您一人,莫非今年萱妃也想去?”
“也许吧,”姜泠垂眸道,“父皇后宫主位空了这么多年,萱妃入宫,定然是存了心思的,如果今年父皇带她去观礼,她在后宫纵然只是妃位,也形同后位。”
观礼于父皇而言只是一件小事,但在百姓眼中,能够站在父皇身边的女子,都带有几分母仪天下的意思。
萱妃此时跑过来跟她和解,无疑是为了让父皇打消顾虑,带她同去。
“殿下,”红菱沉默良久,突然开口说道,“其实您不必如此,萱妃有句话说得没错,皇后已走了很多年,您是公主,早晚都会离开皇宫,嫁人生子,不必对萱妃如此强硬,皇后若是泉下有知,也只会疼您,绝不会怪罪。”
“嫁人,生子……”姜泠低声喃喃着,精致的小脸上染上几分不符合年纪的落寞,让人看着便止不住的心疼。
红菱柔声安抚道:“是啊,殿下将来的驸马,定然是这世上最英武不凡的男子,要么武艺高强立下赫赫战功,要么才高八斗蟾宫折桂,不然何以配得上您?皇上和两位殿下可不依的。”
门外的穆衍陡然停下脚步,细长的手指按在腰间补好的纹路上,不自觉的绷紧了心弦。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似公主这般美好的姑娘,不知会惹来这世间多少男子的目光,只要她情愿,大周所有的适龄男子都会为她鞍前马后,寝食难安。
“或许吧,”姜泠笑了一下,轻声道,“二哥的王府已准备动工了,不知我的公主府父皇何时才能选址,我一定选个热闹的好地方。”
“京城总是热闹的,殿下安心等着便是了,皇上可只有您这么一个公主。”红菱道。
“殿下,穆侍卫来谢恩了。”袖香走了进来,姜泠眼前一亮,说道:“快叫他进来。”
穆衍远远地出现在门口,低头行礼,声音低沉:“卑职穆衍,谢公主赐茶。”
见他离那么远行礼,姜泠顿时不高兴了:“你过来。”
穆衍一怔,缓缓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身子站得笔直,只是依旧垂着脑袋,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姜泠突然很不喜欢他这副模样,起身围着他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他面前,脑袋微微上仰去他的眼睛,她靠得极近,光洁漂亮的小脸几乎凑到了他的胸前。
穆衍猝不及防对上她的双眸,身子僵在原地不敢动弹,甚至连呼吸都停了下来,脑海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似有若无的香气萦绕在鼻端,穆衍薄唇紧抿,飞快的移开视线。
姜泠若有所思的问道:“碧螺春不好喝吗?”
“殿下赐的茶很好……”
“那就是你最近在躲着我,”姜泠打断他,语气肯定,“穆衍,是不是?”
穆衍顿了顿,低声道:“卑职不敢。”
“不是?”姜泠蹙了蹙眉,板着小脸道,“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穆衍躬身凑过去,姜泠抿抿唇,抬手扯着他的脸颊,足把他的脸捏到变形,才愤愤道:“好你个穆衍,都学会跟我撒谎了。”
她的脸颊离他很近,小脸气鼓鼓的,漂亮的水眸也跟着瞪大,茶色的瞳孔中慢慢的都是他。
穆衍僵着不敢动弹,喉结不自觉的滚了滚,耳尖悄然漫上了一层粉。
第37章
姜泠的力气并不大, 他若是想躲开再容易不过, 但是穆衍却没有。
他静静地站着, 除了躲避姜泠的视线外,再无其他动作, 姜泠见他不敢跟她对视, 一副心虚的模样, 顿时更来气了。
“本宫是缺你吃还是缺你穿了,这几日你竟敢躲着本宫,让玄鸣一个人当值,”姜泠稍稍扬起了下巴, 努力让自己显得更加威严凶狠,“往小了说, 你这是欺负同僚,往大了说,你就是不把本宫放在眼中!”
她不确定这几日是否只有玄鸣当值, 但没见穆衍在她面前晃悠,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卑职不敢……”穆衍低下头,紧接着就要下跪行礼,姜泠抬起脚尖去抵他的小腿, 穆衍下跪的动作便僵住了,膝盖半弯着没敢下落。
也亏得他从小习武,下盘极稳, 否则这动作必然停不下。
姜泠斜他一眼, 轻哼道:“本宫让你跪了吗?动不动就下跪, 这双腿才刚好就不想要了?”
“公主,卑职知错。”穆衍低下头,脸上忽得有些发热,刚刚被她触碰过的脸颊像是被烫到了一样,他恍惚想起来公主之前对他的评价——怎么有点硬。
他很瘦,习武多年,身上没有一丝赘肉,更是天生吃不胖的那种体质,脸上总是硬邦邦的,根本比不得玄鸣的娃娃脸。
穆衍有些羞愧,他这张脸捏起来定然很费劲。
“那你为什么躲着我?”姜泠势必要问出个究竟,这时当值的玄鸣到底是看不下去了,从房梁上悄无声息的跳了下来,说道:“公主误会了,穆衍没有耽搁当值,也没有故意要躲着您。”
姜泠瞥他一眼,没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他大概是在温书,哦——还有呢,”玄鸣拖长了语调,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穆衍啊,在学绣花,学得可认真了呢。”
温书便也罢了,绣花又是何意?姜泠饶有兴致的看过来,见他低着头,单手按在腰间,眼底立刻染上了笑意,扒拉开他的手道:“快让我看看。”
穆衍无奈的移开手,看向玄鸣的眼神满是不善,手腕轻抖,一枚银针弹指飞出,擦着他的铁面飞过,玄鸣一怔,低头看到了正在飘落的几根头发。
“我的头发!”玄鸣哀嚎一声,痛心疾首的指责道,“公主,穆衍他竟在您面前用暗器!”
穆衍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是绣花针,不是暗器。”
玄鸣:“……”
“竟然一点儿痕迹都找不到了,”姜泠大感惊讶,眼底染满了笑意,“穆衍你可真厉害,连绣花针都会用。”
尚衣监的宫女和嬷嬷都是一等一的绣娘,做出来的衣裳想要仿制都难,姜泠没想到穆衍竟然这般珍视这件衣服,不惜自己学了亲自上手。
“是我疏忽了,这样的事你以后不必亲自做,”姜泠弯弯唇,说道,“你做的再好,也不是你该做的事,还有袖香和红菱呢,以后叫她们来做。”
“不必麻烦她们,”穆衍垂下眼睑,低声道,“卑职日后会加倍小心的。”
姜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中亮晶晶的:“不用那么小心,你日后还会长高呢,我让尚衣监再多准备几件。”
她尝试着比了比穆衍的高度,印象中前世他比父皇还要高些,她只堪堪能到他的胸前。
“公主。”玄鸣捡起地上的几根发丝,捏着站在了她面前,姜泠看了看,说道:“玄鸣你只是长得嫩,但年纪到了,许是不会再长高了。”
玄鸣:“……”他就知道,这张脸早晚会遭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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