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香举着托盘上前,姜泠掀开上面的绸布,露出一片暗红,隐约可见上面绣样精致却并不扎眼,比他身上穿得不知精细了多少倍。
宫里为宫女太监做的衣物多,司礼监也少有专门为暗卫制衣的习俗,穆衍身上穿得还是从暗卫营带出来那几件,看着黑漆漆的,很不讨喜。
姜泠早就想帮他换一身衣裳了,前些天遣了司礼监进宫量体,专门做了两身。
“暗红色比较衬你,”姜泠眼中笑意泛滥,朝着他眨眨眼,夸道,“你穿上肯定好看。”
穆衍紧了紧手中的长剑,垂下眼睑,任由耳尖悄然泛红。
他从来没觉得这层皮囊如何,但被她说上一句,便觉得再紧要不过了,有时候男子生得一副好相貌,倒也十分有用。
至少比玄鸣那张娃娃脸好些。
“今天是初一,新年呢,你去换上吧,”姜泠让袖香把衣服交给他,“快去快回,今日就穿这一身。”
穆衍点点头,小心的抱着衣服离去,但想到公主还在后面看着,手脚便不自觉的有些发僵。
“玄鸣,你也出来吧,”姜泠弯弯唇,将另一个托盘交给他,“你寻常都在暗处,为图方便,都是黑色,新年图一个好兆头,你也去换上吧,以嬷嬷的眼力,应当不会出错。”
玄鸣望着黑漆漆的一团,眼底有些发愁,看来果真是因为这张脸,公主才对穆衍那般偏宠。
也是,带出去一个娃娃脸的暗卫,总是叫人……忍不住要笑话的。
穆衍很快便换好了,卸下习惯了将近十年的黑色,换上一片大气而内敛的暗红,总让他觉得有几分怪怪的,好在衣服的制式并没有改变,行动依旧自如。
姜泠上下打量着他,越看越觉得满意,这样优秀出色的暗卫一直放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前世竟没有发觉,实在是浪费。
“特别好看,我就说暗红色最衬你。”姜泠笑意盈盈的说道,这时玄鸣也换了衣服走来,姜泠扫了一眼,说道:“尺寸不差,很合身,看来嬷嬷的眼力确实不错。”
穆衍望了一眼他身上的黑色,很快别过眼去,眼睑垂下,唇畔微微翘了起来。
公主对他,果然是更在意些。
今日是新年,姜照要呆在养心殿中,接受百官的朝拜谈心。姜擎好不容易得来几日休沐,邀请姜堰和姜泠一起齐聚东宫,兄妹三人也好亲近亲近。
远远的刚接近东宫,便听到里面传出畅快的笑声,姜堰在远处朝她招手,眼底划过一抹无奈:“林家的孪生兄弟到了,你可还要去?”
上次林景曜与陈高恪起冲突的事让她受惊,她既不喜陈高恪,定然也不会愿意与他们相处,姜堰心有顾虑,便早早的在外头等着了。
不见林家两兄弟是小事,让阿泠不开心便是大事了。
“林景曜?”姜泠稍稍一怔,林家与陈家都同为领头的武将世家,相互斗争也极为严重,要不然林景曜与陈高恪也不会如此不对付。
想要搞倒陈高恪,联合其他的力量必不可少。
“去吧,不碍事的,都跟大哥说好了。”姜泠笑道。
姜擎看到他们便撇下魏知煜和林家两兄弟,远远地迎上来,笑道:“你们可总算是来了,这两个是林家的,这个是魏家的,阿泠应该见过。”
三人向姜堰和姜泠行了礼,林景曜便迫不及待道:“之前让公主殿下受惊,是景曜不对了,这对东珠是家父偶然所得,小小心意,作为新年贺礼,还望公主收下。”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盒子,两只东珠都有鸽子蛋那么大,外表光润细滑,的确成色极好。
“林大公子客气了,”姜泠扫过一眼,眉眼弯弯,说道,“只是若这年头一天就让你痛失所得,未免不妥。”
“若公主喜欢,倒也不算痛失,”林景曜咧嘴笑了,“您若收了,景曜这新年才算过得踏实安心。”
“阿泠便收下吧,这一对东珠成色极好,定是费了心思的,”姜擎笑着说道,“若你不收,这家伙不知还要磨我到什么时候,权当是为你的书院做了助力。”
姜泠稍一思忖便收下了,跟林家的关系到底不好搞得太僵,他们的示好接下也无妨。
穆衍瞥过一眼,望见两颗硕大的东珠,脑海中不知便浮现出今早的冰糖葫芦,他的眼皮子耷拉下去,脊背挺得笔直。
东珠价格不菲,尤其是这样的成色……他怀里也只有今早新年的赏银,还是公主给他的。
他的心情突然有些失落,巨大的落差好像让他看清了什么,却又倔强的不肯承认。
“好不容易休沐一回,咱们可得好好玩,阿泠,你有什么好主意?”姜擎笑着问道。
“大哥若是问我,让你去翻花绳可好?”姜泠斜他一眼,好笑道,“你们想玩些什么都好,我日日玩都不觉得新鲜了,看你们许是会更有趣。”
林景曜道:“公主殿下,上次景曜身上带着伤,可是在你的侍卫手里吃了好大一个亏,依我看,今儿不如好好比试一场,好让我讨回这面子。”
“不妥,”姜擎蹙眉瞥他一眼,声音有些发冷,“上次的教训还没吃够?让阿泠再受了惊,日后东宫你也不必来了。”
林景曜讪讪的往后退了两步,心虚的摸了摸鼻子,之前在上书房跟穆衍比力气,倒也没见公主受惊,但她这么一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到底还是得紧着些。
“家兄愚钝,险些冲撞了公主,还望殿下莫要生气。”林景晔道。
姜泠弯弯唇,笑道:“不曾冲撞,是大哥太小心了,只是寻常比试而已,若是穆衍应允自然可以。”
“阿泠,不必勉强。”姜堰眉头微蹙,目光不悦的扫过林家两兄弟,隐隐有些头大,这两个家伙在上书房就是事精,逃课、称慌、打架……宛若两个毫无头脑的莽夫。
大哥竟然会看重他们?
“不勉强的,等一下,我问问穆衍,”姜泠想了想,转身看向穆衍,扯着他的衣角到一旁,眨眨眼,小声问道,“你习武辛苦,寻常也只磨着玄鸣,可还需要陪练?”
穆衍一怔,眉眼渐渐柔和,轻声道:“都可,殿下做主就好。”
“那好,你便去吧,”姜泠眼底含笑,一双水眸像是会发光,“我相信你会赢,但……记得给他们留点面子。”
穆衍颔首应下,将她的吩咐放在了心上。
一番准备之后,两人踏上了比武台,林景曜执一柄□□,穆衍持三尺长剑,一白一红两道身影迅速纠缠在一起。
寒光闪烁、刀枪铿锵,一招,两招……长剑不知何时已经探上了林景曜的颈间。
场下一片寂静,穆衍迅速收了剑走下来,立在了姜泠身旁。
两颗东珠……呵!
第34章
空荡荡的比武台上, 林景曜的脸有些发僵。
前些日子他身上带伤, 与穆衍比力气抵不过一击之力, 尚算有些理由,今日他伤情大好, 本想趁机找回脸面, 谁知……两招败北?
不行, 他林景曜受不了这委屈。
“再来,长/枪非我所长,待我换成弯刀……”林景曜愤愤的说着,转头看向台下面无表情的众人, 脸色涨红一片。
姜泠颔首轻咳,眼底溢满了笑意, 站起来说道:“林大公子不要在意,穆衍他擅长暗杀,若是正面打斗, 许是不相上下。”
不相上下?林景曜能停下去,旁边的魏知煜都听不下去了。
“我早知穆衍武艺高强,没想到竟然厉害到这种地步,景曜也是败得应当, ”魏知煜眉飞色舞的说道,“倒不知这身武艺是在何处习得?真是叫人艳羡。”
明眼人打眼一瞧,便知道他们两个的武艺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饶是魏知煜天赋奇差, 也能看出些许端倪。
林景曜的武艺传自于林家, 擅长于正面对敌,大开大合颇有威势,但穆衍的却并不一样,他用出的每一个招式都是为了杀人,为了最快速度的杀人……除非身法比他更快,否则很难抵挡。
这番毫不掩饰的夸赞,让林景曜气得脸都憋红了,他咬着牙道:“魏知煜你知道什么,一只三脚猫,连个小毛贼都抓不住!”
“我是抓不住,但是穆衍兄弟能抓住啊,”魏知煜毫不在乎道,“我魏某人有自知之明,不像某些人呐……”
“魏知煜,我看你是找打!”林景曜本就好面子,如今又当着姜泠被羞辱,已然愤怒至极,气势汹汹的便要找他算账,林景晔无奈的将他拦了下来,说道:“大哥,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
“景晔,你比我厉害,你上去,咱们林家的脸面绝对不能丢!”林景曜推着他上了比武台,朝着穆衍说道:“喂,你敢不敢再来一次?”
穆衍看了一眼姜泠,见她没有要应的意思,垂眸道:“没有必要。”
林景曜气得鼻子都歪了,他区区一个侍卫,这是在看不起他们林家吗?
“的确没必要,你们兄弟二人更适合在战场上杀敌,若是一对一,你们绝不是他的对手,”姜擎眼底放光,一眨不眨的看向穆衍,“暗卫营果然不同寻常,你小小年纪,竟如此厉害,依我看,你跟玄罗许是能不相上下。”
穆衍微微一怔,玄罗不就是那个轻功很好的暗卫么?当初太子在公主面前毫不掩饰的夸赞,给了他极大地荣宠。
其实他的轻功也不错,至少不会比他差。
“不如你们二人比一场如何?”姜擎眼底满是跃跃欲试,他的武艺也不差,遇到这样一个厉害的侍卫难免心痒难耐,但他是大周储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轻易不敢涉险。
更何况,他连玄罗的武艺都比不上。
“好。”穆衍当即应下,姜泠一顿,漂亮的水眸里掠过一抹担忧,仰头看着他说道,“玄罗可不是一般的侍卫,许是比玄鸣还要强些。”
姜擎到底是太子,国之储君,父皇留给他的暗卫绝不会差。
“你的伤刚好,小心些,”姜泠提醒道,“别再伤着了。”
穆衍心中划过一股暖流,脸色柔和的点点头,他不会让自己伤到的,即便是为了她。
比武台上,玄罗戴着银面与穆衍遥遥相对,两人皆是手持长剑,身姿飒爽,看起来格外养眼。
姜擎瞥见穆衍身上的暗红色新衣,若有所思的收回视线,叩了叩桌子,问道:“阿泠对这暗卫很看重?”
“大哥怎么这么问,”姜泠说道,“穆衍他尽忠职守,武艺高强,最称职不过,我很信任他。”
姜擎道:“我知你信任他,寻常暗卫都露不得面,他倒是命好,常伴你左右,只是阿泠需要记得分寸,若他太过惹眼,难保不招人嫉恨,生出异心。”
一般来说,赐下的两个暗卫相互制衡才是正道,可瞧着阿泠似乎格外偏爱穆衍多一些,无论是为谁好,他都该提醒一句。
“这样么,”姜泠想了想,认真道,“那我回头问问玄鸣。”
姜擎扶额,正要说些什么,一个小太监突然急匆匆的走来,禀告道:“殿下,沈大公子和陈家公子在外面,说是有事求见。”
“大表哥,和他?”姜擎眉头微蹙,他跟陈高恪的关系并不好,林家早早的倒在他这一面,导致陈大将军对他颇为敌视,如今陈高恪却突然和沈清轩一起跑来东宫,倒着实叫人吃惊。
一旁的姜堰皱起眉头,没说话。
“叫他们进来吧。”姜擎无奈道。
两人很快便被带了进来,此时比武台上正热闹,两人你来我往,毫不相让,陈高恪稍稍驻足,视线在穆衍身上停留一瞬,很快便挪开了。
“高恪见过太子殿下,二殿下,见过公主殿下。”陈高恪微微躬身,脸上的表情极其恭敬,甚至透露着一丝丝的诚恳。
姜擎的目光淡淡扫过,眼底飞快的掠过一抹不耐,却又不露分毫的强压住:“免礼吧,新年伊始,不知陈大公子有何事要寻本宫?”
他本人是极不耐烦与陈家人相处的,许是见惯了林家大大咧咧的糙性情,再不习惯似他这般扭捏作态,只是身为储君,总有几分不得已之处。
陈高恪双手托着一个长木盒,低头轻声说道:“之前在置物行,高恪与公主殿下和二殿下因争夺一幅画而生出嫌隙,实在是愚钝该死,高恪寻遍京城得一名画,愿献于公主赔罪。”
“今儿倒是……”姜擎摇摇头,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姜泠,他这妹妹生得极好,小小年纪已有绝色之姿,林景曜和陈高恪纷纷送来礼物,到底是为了赔罪,还是对她存有非分之想?
像陈高恪这等向来与他泾渭分明的臣子,竟为了阿泠专门跑一趟,他不得不多想一层。
姜泠把视线从一直沉默的沈清轩身上收回,说道:“这倒是不必了,你我本无交集,又何谈嫌隙?”
“许久未见,阿泠这嘴皮子倒是越发利索了,”沈清轩望过来,在几人之中稍显高大的身躯站得笔直,“陈公子专门为赔罪而来,你若是不收,倒显得小气了,阿泠便收下吧,权当给表哥一个面子。”
他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一时竟叫姜泠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论公,她是公主,从私,她是表妹不假,却也没跟沈清轩的关系亲近到如此地步。
她敬重与喜欢的,从来都只有二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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