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兵阵中,一名三十岁左右身穿四品文官官服的官员,正皱着眉头听传令兵的汇报。
他整个人显得非常精神,骑在马上比正经的武将还要有气势,似乎他不是文官,倒像是一员虎将!
‘卢大人,他们说是宁远巡抚张大人麾下之兵!‘
果然,这四品文官正是卢象升,他麾下这支骑兵叫做天雄军--当然,天雄军以步兵为主,骑兵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卢象升一听传令兵的话,不由得有些错愕,自言自语地道:‘宁远巡抚张大人?张力?‘
卢象升身旁一名千总立刻附和道:‘先前宣府军来报信之人,也说是辽东的兵卒。‘
卢象升微微颔首:‘六百人对三百人,丢下一百具尸体,对方毫发无损?‘
那千总脸色凝重,点头道:‘是的。‘
沉吟片刻之后,卢象升淡淡地道:‘我去见见他们领头之人!‘
那千总一听这话就急了,脱口而出道:‘大人不可!万万不可啊!‘
卢象升自信地笑了笑,云淡风轻地道:‘无妨。‘
当潘霸天见到四品文官骑着马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只感觉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这官儿不要命了?
竟敢孤身犯险?
潘霸天甚至开始琢磨将这人抓住,充作人质的可能性。
‘你们是张力的人?‘
潘霸天猛然听见卢象升准确地说出了张大人的名讳,不由得有些吃惊。
短暂地沉默过后,潘霸天不卑不亢地道:‘呃,这位大人,是的。我们是张大人麾下。‘
卢象升瞥了一眼潘霸天身后那些流民,若有所思地道:‘张大人要在宁远屯田?‘
‘是的。‘
‘招徕流民?‘
‘是的。‘
卢象升沉默了,好半晌之后,他微微点了点头:‘你们走吧,下次遇到宣府军不可莽撞。报出我的名头--卢象升,没人敢不买账的。回去跟张大人说一声,我卢象升对辽东拭目以待。‘
潘霸天虽然是直肠子,却也不傻,明显听出来这位卢大人与自家张大人有交情,恐怕还匪浅--要不他怎么可能说以后报出他的名头?
一想到这,潘霸天立刻躬身行了一礼:‘末将知道了。‘
卢象升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很快便打马而回。
不到一炷香时间,一千多天雄军骑兵便风驰电掣般的离去了--有如他们风驰电掣般的来一样。
直到所有骑兵消失在潘霸天的视线之中,潘霸天这才回过神来,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潘霸天拨马转身,高喊了一声:‘出发!‘
……
一晃多日过去,这天辽东大地下起了入冬的第一场大雪。
整个团山堡银装素裹,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张力一大早冒雪视察了团山堡兵工厂,方以智汇报的情况让张力还算满意。
现在兵工厂的产能大概一个月可以做出一百把自生火铳,这个速度暂时无法提升,毕竟铳管是需要工人手工打制。
在没有大型机械的当下,张力也不可能指望量产自生火铳。
从兵工厂回来,张力迎头撞上了潘霸天带的那队两千流民百姓。
潘霸天看到张力,立刻打马上前,朗声禀报:‘大人,霸天这一趟幸不辱命。宣府两千流民已经带回来了!‘
张力微微颔首,眼睛盯着那些流民。只见这些流民百姓穿着单薄的衣服,板结的头发上全是雪花,很多人都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
张力眉头拧成了川字,一时间有些走神了。
先前自己没有能力救助他们的时候,作为看客除了长叹一声,也没有什么办法。现在不一样了,有了团山堡,有了这个处于萌芽状态的势力,以后百姓们再也不用过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
忽然张力眼中一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鲁迅先生有言:‘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材料和看客。‘
医人,始终是小道啊!
医国,方能改变一个民族的命运!
……
‘大人……‘当潘霸天的声音传入张力耳朵的时候,张力才堪堪收住了思绪。
张力整了整嗓子,淡淡地道:‘百姓交由戈希梦妥善安排。‘
‘是!‘
‘等等!‘张力忽然想起一事,不由得哑然失笑,‘按照我先前的交待,那些吏员们肯定胡吹了一番,什么良田万亩之类的。这也无所谓,先把人忽悠来再说。不过现在既然他们都到了团山堡,你告诉戈希梦,让他耐心地给大家解释一下……‘
潘霸天讪讪一笑,心领神会地应道:‘是,大人。末将明白!‘
潘霸天正要离去之时,猛地想起了卢象升之事,于是详细跟张力说明了事情的始末。
张力不由得有些激动起来,看来卢象升对自己不光是印象很好,而且也用实际行动支持,以后在宣府的招徕人口计划更加稳妥了。
自己有意于卢象升的事儿,现在还不能付诸行动,毕竟时机还未到,只能继续增加友好值,静待时局变化。
想到这里,张力挥了挥手,潘霸天这才拨马离去。
……
草原上到处都是皑皑白雪,雪停了之后的气温更低,一支庞大的马车队正艰难地往东北而行。
这支马车队一共有二百余辆,每一辆车上都装得满满当当,用牛皮毡子紧紧覆盖。
领头的一辆四马马车却与装载货物的马车明显不同,这辆马车的车厢很大,里面烧着炭炉,坐着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一身赤红的狐裘衣服,脖子上缠着一根貉子毛围脖,正在闭目养神。
他,就是大同府鼎昌行的二掌柜范庆成。
范庆成乃是晋商范永斗的远房子侄辈,与蓬莱县的范庆安是堂兄弟。
不过很明显他更受重用一些,因为他跑的这条路线,乃是宣府到沈阳,正是晋商的‘生命线‘。
在范庆成身边还有一名小厮,小厮一脸谦恭之色,时不时的往炭炉中添着木炭。
‘马六,现在到什么地方了?‘范庆成半眯着眼睛,淡淡地问道。
那名唤马六的小厮掀起了窗帘,看了一眼外面之后,很快便说出了准确地点:‘二掌柜,现在咱们已经过了龙山,快要到泰宁卫地界了呢!‘
显然马六对地理相当熟悉,应该是走过无数次这条线路了。
范庆成微微点头,终于将眼睛全部睁开了:‘出来大半个月了,这才走了一半路程。没想到今年下雪这么早,咱们在建昌耽搁太久了,需得加快行程才是啊。‘
马六小心翼翼地应道:‘二掌柜,雪后路面湿滑,若是走太快马车恐怕吃不消呢!‘
范庆成皱起了眉头:‘欲速则不达,确实是这个理儿。只是这批粮食金国大老爷们要得很急,严令咱们务必一个月内送到。现在只有十天期限,这却如何是好?‘
显然范庆成对误了金国大老爷们的事儿,心下惴惴不安。
马六年纪不大,人却相当精明:‘二掌柜,金国大老爷们应该也知道朵颜卫下雪的事。这种事咱们也不可能骗他们呀!‘
‘唔--‘范庆安微微点点头,似乎也只有这个理由了,‘希望他们不要责怪吧!‘
‘呯呯呯--!‘一阵激烈的枪声突然传入范庆成的耳朵,不等他反应过来,又是‘轰‘地一声巨响,马车顿时侧翻!
晋商马车队也是有三百多人护卫的,此刻已经倒下去了一半,另一半惊慌失措之下,躲在了横七竖八的马车下面!
‘敌袭!敌袭!--‘一名晋商护卫扯起嗓门高声呼喊,然而刚刚喊出了这一嗓子,他突然发现一个黑黑的物事朝自己飞来--
然后,轰地一声巨响,就没有然后了。
范庆成战战兢兢地从马车窗户中爬了出来,刚一冒头,只觉得脑袋上一阵剧痛,眼前顿时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这场一面倒的战斗只持续了一刻便结束了。
木头拍了拍身上的积雪,冷冷地骂了一句:‘为了等这帮孙子,咱们在雪地里埋了整整半个时辰,老子都快冻僵了!‘
疙瘩收拾起了自生火铳,笑嘻嘻地道:‘木头哥,咱们出来的时候不是喝了姜汤吗?疙瘩我倒是不觉得太冷呢!‘
木头恶狠狠地瞪了疙瘩一眼:‘你小子五行属火的,我能跟你比啊?‘
‘赶快整理战场,看看有没有活口?张大人有令,这帮人都是数典忘祖之辈,一个活口不留!‘
远处传来了火枪队长潘霸天的喊声,三百多名火枪队员立刻开始查验起来。
木头每验视一个死者,都狠狠地踹上两脚,嘴里不停地骂道:‘给祖宗丢脸的二鞑子,老子诅咒你死了下十八层地狱!‘
不多时,远处传来了车轮声,木头知道一定是戈主簿带着运输队来了。
果不其然,戈希梦带着一大队人马赶了过来,用超高的效率打扫着战场。
能用的晋商马车自然原封不动地带走,有些被打散架了的马车只能放弃,将粮食货物搬运到新带来的马车上。
还有些被掌中雷炸得散落一地的粮食,戈主簿也不放过,安排专门的人将粮食都捡拾了起来,一粒也不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