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宁远卫总兵府门前的潘霸天刚刚点了一次名,出去买东西的兵士全都归了队,每个人手中都大包小包地提着各种物什。
团山堡条件艰苦,目前还没有什么商铺之类的店铺,所以这次护送张大人来宁远卫城的卫兵都是挑选过的。
战功立得多的,本来也就说明他们是精兵,那么护送张大人也是应有之意。
顺带着让这些兵士买点东西回去,先算是一种小小的奖励。
还是张大人想得周全,一举两得么!
潘霸天正琢磨着,忽然看见张力沉着脸,怒气冲冲地从总兵府内走了出来。
潘霸天心头一紧,连忙快步迎了上去:‘大人,怎么了?‘
张力‘呸‘地吐了一口唾沫,铁青着脸对潘霸天道:‘老潘,马上回团山堡!这鬼地方,老子一刻也不想待!‘
潘霸天倒吸一口凉气,也不敢多问,扯起嗓子喊道:‘张大人有令,立即返回团山堡!‘
……
一路上张大人一直板着脸,连潘霸天都不敢多问,兵士们自然更不明就里了。
所有人神经一下子紧绷了起来,五十名自生火铳队员们个个将火药袋和弹丸袋拽在手中,只要一声令下,一眨眼功夫就可以完成射击前的装填工作。
步兵队员们也都死死按住配刀,小跑着跟上张大人的马匹。
张力回到团山堡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一进团山堡,张力立刻下令所有把总以上的人军议厅开会。
军议厅中,高元良等人已经听张力讲了事情的始末。
潘霸天和孑然怒不可遏,两人立刻破口大骂起来。
然而高元良和伊泽却沉默不语,这俩人对视了一眼之后,都低下了头。
张力这会儿端坐在主位之上,气也气过了,开始冷静了下来。
高元良和伊泽的神色自然逃不过张力的眼睛,张力淡轻飘飘地点将了:‘元良,你说说你的想法。‘
‘呃--‘高元良应了一声,本来他也不想说话,不过张力点名他也没有办法,思忖片刻之后,高元良终于开口了:‘大人,这事儿一点也不奇怪。其实刚开始您那么报功,老高我就想提醒一句,最后还是忍住了……‘
张力点点头,明白高元良的意思。
老高和伊把总是在军中待过的,自然不比潘霸天和孑然,看来他们对军中的这些弯弯绕绕相当了解。
潘霸天一拍桌子,蹦得老高:‘大人,那帮孙子就动动嘴,就将咱们的功劳抢得一干二净,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张力点点头,同样表示明白。
气氛有些压抑,大伙儿都摸不透张力到底如何处置此事。
良久之后,张力终于开口了:‘老高,你一直跟着我,应该知道我的脾气。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我不输于任何一个人。但是--‘
张力这句‘但是‘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过来,大伙儿伸长了脖子,等着张力接着说。
‘但是,战功不比其他!这是咱们忠义祠里四百多名为国捐躯的勇士们用生命换回来的!谁他娘的敢抢战功,就是跟咱们团山军过不去!‘
这话一落地,众人的情绪都上来了,高元良猛地一拍大腿:‘大人,您说得对!将战功分给那帮龟孙子,就是对牺牲了的将士们不敬!老高先前没想到这一层,惭愧!‘
张力摆了摆手:‘不怪你,此乃大明军中积弊。‘
张力看了有些激动的众人一眼,淡淡地道:‘其他地方我不管,咱们团山军战功的评定,来不得半分虚假。我这话,你们都记好了,谁要是犯了这一条,不管是谁我亲手撤了他的职!‘
众人齐声应诺:‘是!‘
到了这个时候,张力忽然冷笑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大伙儿一眼:‘本官敢拍桌子,砸酒杯,自然是有了底牌,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若是二愣子一样将所有官场的人都得罪完了,还怎么混?‘
高元良的眼睛眯了起来,嘴角浮出了笑意--是啊,以少爷的睿智,又岂会送脸上去给人打?若是不想将战功分给宁远卫的孙子们,压根就不用去啊!
大人去露这一下脸,玩的是什么套路?
哎呀呀,少爷玩扮猪吃虎那是玩得炉火纯青的了,难道是……
其他人心思不如高元良活泛,都一脸疑惑之色地看着张力。
张力微微颔首,笑着道:‘我就说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本少爷南京那边的人马上就要来了,这事儿保密,到时候需要咱们派人去接应。唔,我下来以后会跟高千总敲定接应的细节,你们听从安排就是了。‘
众人大吃一惊,张大人南京的人要来?
潘霸天却是一脸喜色,急吼吼地道:‘大人,是方秀才要来吗?还有以前的严郎中他们?‘
张力点点头,笑而不语。
大伙儿都伸长了脖子等张力说第二件事,然而张力却沉默了。
良久之后,张力才开口道:‘第二件事先不急,晾一晾他们。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既然南京的人要来,我还是要安排妥当以后才能开始下一步的行动。‘
大家依然一头雾水,不过既然张大人不说,这帮武夫也都是直肠子的,也便懒得去想,按大人交待的事去办就行了呗!
……
辽东湾的海面上,三艘福船正徐徐地向西而行。
领头的一艘明显比后两艘小一圈儿,约摸只有四百料,不过船首却装着一门红夷大炮。
船舱左右两侧各装着千斤弗朗机三门,其他各种小口径的火器无数。
船首之上,有一名年轻人迎风而立。
他粗黑健挺的眉毛下面,嵌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高高的鼻梁,端正的嘴巴,整个人看起来开朗,聪明,生气勃勃。
在他身旁站着一名皮肤黝黑,身穿六品武官服的中年武将。
那武将看了年轻人一眼,淡淡地道:‘按照海图,前面还有一百里就到宁远中右所了。‘
年轻人显然一直在想着事情,略微有些走神,这会一听武官这么一说,立刻心潮澎湃了起来:‘张大人,一别大半年过去,你在他乡还好吗?‘
没错,这年轻人正是方以智,张力设在东庐山兵工厂的‘厂长‘!
方以智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自言自语有些失礼,对着那中年武将拱手道:‘多谢郑兄一路相送。‘
那武将摆了摆手,咧嘴笑了:‘芝虎不过是收钱运送而已,方秀才言重了。‘
这位名唤郑芝虎的武将正是郑芝龙的弟弟,大名鼎鼎的郑成功之叔。
方以智微微一笑,便不再说话,神情逐渐凝重了起来。
这次张大人竟然花费重金,租了海防游击郑芝龙的一艘战船,两艘商船,将东庐山兵工厂所有的人和物,尽数搬到辽东!
张大人啊,难道你不知道辽东乃是兵凶战危之地么?
在辽东开工厂,你不怕鞑子前来洗劫么?
方以智揉了揉太阳穴,思绪飘远了。
东庐山兵工厂也秘密成立大半年了,力兄的金山银海都砸了下去,结果收效甚微。
唉,自己先前还是太过于乐观了。
就是张大人当初说的那炼钢的法子,自己带着工匠捣鼓了好几个月,一直到最近两月才炼出了第一批合格的百炼钢。
知易行难,古人诚不我欺!
方以智回头看了身后的那两艘大商船一眼,心情不由得有些激动起来。
还算好,由于工匠数量充足,德国技师们带着工匠们用那些新炼出的钢铁制造了一百把自生火铳,自己也算不是一事无成吧?
可是南直隶铁矿好买,辽东又去哪里弄铁矿呢?
还有制造火药的硝石,硫磺也是……
咦,这两样东西,郑家又岂会搞不到?
方以智一拍大腿,看着郑芝虎道:‘郑兄,在下先前听你闲聊时说过,令兄郑芝龙是做海贸起家的?‘
这话一落地,方以智身边的郑芝虎不由得心情大好。
福建人都知道郑家是如何起家的,郑家自个儿也有些羞于启齿--海贸?海盗才是真的!
所以方以智这么一说,无形中增加了郑芝虎的友好度。
郑芝虎哈哈一笑:‘哈哈,是啊。我大哥正是海贸起家,最早是做倭国的买卖!‘
方以智是熟知地理的,对东洋也不陌生,不由得喜出望外:‘倭国?太好了,那岂不是硝石和硫磺都能搞到?‘
郑芝虎一愣,旋即眉头紧锁:‘方秀才要这两样东西?这个……‘
显然,硝石和硫磺外加木炭,能做什么东西大家都懂的。
一个小秀才,买这种战略物资,尼玛确实有点雷人--
方以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笑着道:‘在下是帮宁远兵备道张大人做事,张大人奉旨屯田练兵呢!‘
郑芝虎嘴巴张成了‘o‘字形,很快明白了这位兵备道大人想干嘛。
他沉吟了片刻,小声道:‘若是方秀才要其他东西,本将现在就能应承你。唯独这硝石、硫磺两项,家兄控制得极严。‘
方以智哈哈一笑,反手从袖中掏出一张两千两的银票,塞到郑芝虎的手中:‘不说这个,不说这个。郑兄拿去喝茶,回头在下另找人与你联系。‘
郑芝虎瞥了一眼银票上的数字,脸上露出了笑容:‘好说,好说。数量不大的话,兄弟我也有办法,咱们容后再议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