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守备府在北城威远街上,毗邻着总兵府。
不过祖总兵现在在广宁,总兵府戒备森严,大门紧闭。
守备府却不一样,府前大门口的拴马桩上拴着好几匹高头大马,每匹马跟前都有一名亲随在伺弄马匹。
兵备道衙门出来一顶小轿子,一路向东北方向穿街过巷,缓缓来到守备府门前。
李达刚得知张力官轿抵达守备府门前,带着马千总、刘千总等人迎了出来。
今天这位新任兵备道张大人一到宁远,就发了三万两银子的军饷,其中一万两直接落入李达刚的腰包。
这让李达刚笑得嘴都合不拢!
区区一个五品守备,辽东各卫所多如牛毛,一年喝兵血外加一点屯田产业,也不过三、四千两银子的进项罢了。
这一闹兵变,第一天就收入一万两银子,而且还有后续……
李达刚舔了舔干瘪的嘴唇,走到张力的官轿前,拱手一礼:‘张大人有礼了。请张大人移步入府,宁远众将都等着给张大人接风洗尘呢!末将是忝为宁远守备,自然是不能失了礼数呀!‘
张力掀开轿帘,笑眯眯地从轿子上走了下来,道:‘李守备太客气了。‘
李守备瞅了一眼张力身后,脸上露出讶异之色,怎么这个张大人一个亲兵都不带的?
张力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守备一眼,笑道:‘堂堂守备府自然是宁远城中最安全的地方,闹饷的兵士今天也拿了银子,本官相信安全绝对没有问题。不知道李守备以为然否?‘
李守备是个粗人,一听张力这么说,连声道:‘是啊,是啊。兵备道大人的安全自然没半点问题……‘
张力不再多说,跟着李守备进了府邸。
这守备府乃是四进的院子,比兵备道衙门还要多出一进来。
不过明显最后两进是新增的,应该是买下了隔壁的宅子改建而成的。
张力也不多说话,只跟着李守备身后,一路来到了宴客厅。
这宴客厅并不大,比京师中官员的宴客厅差了很多,桌椅明显档次也比较低,也就是用的普通榆木之类的。
京师官员家的家具即使用不起上等黄花梨木的,也都至少是红木家具,李守备自然也不能与京师大老爷家相比。
张力愁眉紧锁,似乎有些不太满意。
李守备将张力的神情收入眼底,干咳一嗓子,朗声道:‘张大人,宁远乃是战区,末将乃是武将,家境贫寒,不能与京中相比呀!惭愧惭愧!‘
张力轻轻哼了一声,皱眉道:‘本官从来不坐榆木椅子……唉,也罢,所谓入乡随俗,本官只能勉为其难了。‘
马千总、刘千总等人都有些不忿,心想这官儿跑守备大人这里摆什么谱来了?
李守备却是心中大定,原来这张大人是个纨绔子弟……
席间众人各怀心思,张力却一会说这个菜不好吃,一会说那个酒没味道,弄得席间气氛有些压抑。
李守备嘴上连连陪着不是,心里却是渐渐放下了防备。
张力夹了一块熟牛肉,嘴里叹道:‘唉,本官听说关外苦寒,现在只盼着早点了结这边的差事……‘
李守备皱了皱眉头:‘张大人,你不是兵备道么?是要长期在宁远驻扎的呀!‘
张力故作不满之色:‘这鬼地方谁愿意待啊?你们这一闹兵变,皇上要首辅大人拿主意。首辅周大人何等人也,岂能让他老人家为难?本官便自告奋勇来了,只要兵饷发给你们,兵变也算是平息了。此间事了,本官就回到朝中,又岂有不高升的道理?‘
张力这么一说,李守备等人算是明瞭张大人的底细了,不由得连连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力成功地交出了自己的‘底细‘。
接下来张力正打算旁敲侧击,探听探听总兵祖泽溥情况之际,忽然大厅外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张力脸上立刻露出疑惑的神色,皱眉看向了厅外。
很快外面走进来一名校尉,对着李守备行了一礼:‘守备大人,营中兵士嫌今日放饷太少,闹起来了哩!‘
李守备有意无意地瞅了张力一眼,惊道:‘哦?竟有此事?现在情况如何?!‘
张力脸上露出惊骇之色,似乎不敢相信竟然还有兵卒闹饷。
那校尉一脸惊惶:‘现在……现在围住守备府了呢!说是不给钱就要捉了兵备道大人!‘
‘啊?--‘张力一声惊呼,‘有钱,有钱啊!‘
张力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喃喃地道:‘银子在路上了,第二批还有三万!明日就发饷!不过最后一批二十万两,还在路上,需得多等几日……‘
一听明日还有三万两银子,李守备给在场众人递了个眼色--马千总、刘千总等人都悄悄竖起了大拇指!
李守备干咳一声,道:‘既然如此,本将便下去给乱兵们解释一二--‘
顿了一顿,李守备看了张力一眼,肃容道:‘军中无戏言!张大人说明日还有三万两银子的事儿,可不能不算数哦!‘
‘算数!当然算数了!明日大校场放……饷--三……万……两!‘
张力似乎吓得有些浑身发抖,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翌日,宁远城大校场中,张力果然又抬了好几口大箱子来,往校场上一扔就一溜烟地躲回兵备道衙门。
再以后,张力就一直称病,躲在兵备道衙门不出来了。
李守备也知道最后一批银子没到,张大人若是再被兵卒们‘裹挟‘,实在是小命堪忧呀!
既然已经有了六万两银子入账,李守备倒是也不便太过逼迫‘散财童子‘了,若是将他逼死了,后面那二十万两银子,可就打了水漂。
一连过了数日,兵备道衙门每天都有快马出去打探兵饷的消息。刚开始李守备还来催问军饷,后来见张大人比自己还着急,每天都派快马出城,这就也不好再催了……
大明朝军队打战是靠‘家丁‘,而不是靠兵卒。
明末武将克扣粮饷成风,兵士们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力--可是仗总是要打的。
于是将领们便高薪养了一帮武力强横之人,平时都是勤练武艺,等到了战场之上,这帮人就是绝对的主力。
一打仗的话,往往就是家丁带着炮灰一起冲锋。
家丁如果一旦败了,那炮灰也就只剩下撒丫子逃命一个选择了。
明军家丁比起建奴的重步兵的战斗力是有差距的,所以野战明军几乎从未赢过一阵。
还没在来宁远城的路上之时,张力便想好了,自己要对付的,就是宁远城守备和那些千总的家丁。
秋雨绵绵。
一连下了两天的雨,第三天雨势竟然愈发地大了起来。
宁远城中所有人心情都有些压抑,兵卒们情况更不好。这年月当兵的跟叫花子几乎是同义词,缺衣少食,很多人都患上了严重的风湿病。一遇到这种阴雨天气,战斗力直线下降。
二十万两军饷终于到了!
当李守备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中的茶杯跌碎了一地--激动、兴奋、不敢相信!
更震撼的是,兵备道张大人竟然说是立即发放兵饷!
李守备立刻下令马千总、刘千总等人带上家丁,尽数赶往大校场。
这一次不一样,兵饷不是几万两,而是二十万两!
绝对不能让普通兵士们看见……
大校场中,张力头戴斗笠,站在北边的点将台上。
在他身后站着高元良,而孑然和潘霸天乃是站在点将台下。
点将台下摆放着二十多口大箱子,巷子旁百余名护卫队员们肃然而立,任凭雨水的洗刷,也巍然不动!
张力微微点了点头,这几日自己在兵备道衙门中只干了一件事--整肃纪律!
这些护卫队员都是日月阁中人,身手是不错的,然则纪律性却差了许多。
张力对此心知肚明,但是现在自己也不可能公开征兵什么的,也没有训练的时间,各种条件都不允许。
临离开北京的时候,张力找徐静萍将这一百人的家世背景尽数编辑成册,带在身边……
张力不相信‘人治‘,只相信‘法治‘!
少扯什么王八之气,永不背叛,这一百人中如果有哪一个人出问题,他的家庭就会受累。
连坐之法当然不是良法,但张力现在没有时间建立自己的嫡系,而凶险的形势又需要这一百人绝对的忠心,所以大伙儿只能受点委屈了。
张力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孑然和潘霸天,皱了皱眉头,侧头对高元良小声道:‘老高,孑然和潘霸天从来还没有经历过战阵,我能看出他们非常紧张。你下去带队,此处我一人足矣。‘
先前高元良知道张力的全盘计划之时,心也是一直悬着,说他不紧张也是假的。只是高元良久经战阵,懂得怎么克服紧张的情绪。
这一点比孑然和潘霸天要强很多,现在张力说让高元良去台下带队,高元良眼睛微眯了起来,小声道:‘少爷,我换孑然上来。少爷你身边还是需要有人护卫。‘
张力摇摇头:‘不用。‘随后眼睛看向了大校场入口,登登登的脚步声传来,李守备终于带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