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马车之上,康兴安有些疑惑地看着张力:“力哥儿,今天这事儿,我怎么跟做梦一样?你,你怎么还会医术?”
张力哈哈一笑,接着眼神中带着神往之色:“我那日跌下山崖昏迷之后,冥冥中有一仙人,自号‘蓬莱医仙’的人,说我资质极佳,于是便传了我许多医术。等我醒来之后,脑子里记不起许多从前的事情,却对仙人所传授的绝艺记得一清二楚!”
康兴安从小就对神仙鬼怪之事很感兴趣,少年心性原本如此。现在听张力这么一说,联想到张力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种种情形,立刻深信不疑,眼中立即充满了敬畏之色。
张力也不多言,这事点到即止,语焉不详才是最好,不然容易越描越黑,反倒落了下乘!
马车驶入莲花屯时,整个屯子都轰动了!
当马车在张力家停下的时候,宋秀娘惊得说不出话来!
等到孔府杂役将满满两大车粮食堆满了整整一间破草屋时,宋秀娘才从安子嘴里知道了事情经过。
旁观的众人都有些将信将疑,唯独宋秀娘对儿子夜遇仙人授艺之事没有半点怀疑:可不是么?能治好孔夫人的疾病,还得了这许多钱粮,儿子这医术又岂是可以作假的?
一眨眼十来天过去,张力一家和康兴安一家都过得十分惬意。白米饭管饱,白面馒头任吃,这日子两家人这辈子可是从来都没遇到过。
孔府每天都有马车前来接送,张力的针灸之术效果很好,最后又开了几副汤药,孔夫人的崩症已经痊愈了。
闲暇的时候,张力雇来屯子里的劳力,将自己家稍稍修整了一番。一方面周济了村民,一方面也让自己家略微像点样子。
这期间张力还让康兴安去卫城买来了一整套金针,以备不时之需。
等屋子修整完毕,这一日清晨,张力对康兴安道:“安子,咱们也不能坐吃山空。我寻思了很久,凭我这一身本事,得到卫城去谋个差事才是正理儿。”
康兴安这些时日吃得白白胖胖,一听张力这么说,连忙道:“嘿,力哥儿,俺俩可是想到一块儿去了!那日我去卫城买回金针之后,我就琢磨着怎么找力哥儿说道说道,咱们去卫城闯荡一番呢!”
说走便走,两人各自禀明父母,带了些盘缠干粮,便径直往金州卫城而去。
出得屯子走了二十余里,已经是晌午时分了。两人在一处小山岗歇息了一会,吃了些干粮之后,继续朝卫城走去。
两人一路闲聊,倒也不感觉疲乏。张力忽然想起一事来:“安子,你知道我脑子里对跌落山崖之前的事记得不太清楚,咱们莲花屯是民屯吧?”
明代金州卫是辽南军事重镇,这里行政编制应该是卫所制,大量的屯堡理应是军屯才对,张力一直奇怪为何莲花屯包括孔家庄看起来都是民屯而不是军屯,故而有这么一问。
康兴安点点头道:“确实是民屯。力哥儿,从俺记事时开始,咱们这就是民屯。听爹说过,往些年鞑子南下过好几次,军户们死得死,逃的逃,军屯几乎都荒废了,现在卫城里驻扎的都是东江镇的镇兵哩!”
张力默然,看来在辽南这块地方,卫所制度已经名存实亡了,守军也是东江镇的募兵而非卫所军。
正说话间,前面官道尘土飞扬,张力定睛一看,却是一队马车疾驰而来!
张力有些吃惊,什么人?马车速度如此之快,不要命了么?
眼看车队就要来到面前,张力一把将康兴安拉到路旁。
正惊异间,只听见“嘭——”的一声,队伍最前面的那辆马车撞在路边一块巨石上面!
巨大的惯性使整个车身腾空飞出十余丈远,里面乘坐的人也都被抛甩出来!
后面的车队一片混乱,最靠近出事点的那辆马车根本收不住脚,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前面那辆车倒毙的马匹之上!
我去!车祸?张力来不及多想,大步朝出事点飞奔而去!
车队中一片混乱,而张力就在此时,冲到了出事的那两辆马车跟前!
第一辆马车撞损严重,甩出来的那几人七窍流血,张力看了一眼就知道:以自己现在的急救条件,根本救不活这几人。
张力的目光落在了第二辆马车甩出来的一名孩童身上!
那孩子约摸六七岁模样,头部磕在了乱石上面,汩汩的鲜血顺着额头往下流,一动也不动!
后世张力也曾遇到过类似的车祸场面,除了第一时间联系救护车之外,张力也都尽可能地凭借自己专业的急救知识,在救护车到来之前,对伤者进行一些简单的处理。
此时张力完全是出于本能,飞奔到孩子身旁,立刻对孩子进行初步救治。
张力用手轻探鼻息,感觉到孩子呼吸还算顺畅,旋又仔细观察了一番,确认那孩子除了头上一处伤口之外,并没有其他明显的外伤或是骨折。
必须确定没有骨折,张力才敢动孩子,否则极易造成二次伤害。
这时,张力完全陷入到后世一名医生的意识里面,只为救这孩子,丝毫没有留意周边其他的情况!
“你怎么样?听得到吗?”张力抱起孩子,贴着孩子的耳朵问道。
没有任何反应。
张力用手扒开孩子的眼皮,发现瞳孔并没有散开放大,张力长长出一口气:这孩子还有救!
“什么人!”
“住手!”
“快快放下小少爷!”
“儿啊!——”
……
张力转头一看,车队中的人显然发现了自己正抱着这个孩子,便直朝自己这边冲了过来。
心念急转之下,张力大声喊道:“救命要紧!我是郎中!”
这“郎中”两字一出口,奔跑而来的几个人脚步明显舒缓下来。
张力也不管他们,先给孩子止了血,然后迅速从背囊中取出金针盒。接着掏出一针,立刻刺入孩子的人中穴,开始捻转运针。
在张力紧张地施针救治孩子的时候,康兴安跟了上来,车队里的人也都围了过来。
众人都非常关心这个孩子的伤势,大伙的神情从最初的惊怒,转而变成一脸的惊愕,显然是被张力手中的金针震慑住了。这其中一名二十多岁的绿衫妇人很是显眼,她满脸的焦急之色,站在张力身后浑身发抖。
张力一边右手轻轻运针,一边抬起头来扫了众人一眼。见众人皆是锦衣秀袍,便道:“在下是郎中。这孩子已经昏厥,我正在施针救治,你们现在都不要说话!”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孩子看起来没有丝毫反应,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张力左手搭住孩子脉搏,沉声道:“脉搏比刚才强些了,我再加两针!”
张力迅速摘掉孩子的鞋袜,将金针扎入涌泉、行间二穴。
涌泉穴乃是脚底板正中,而行间穴则是在脚背第一趾和第二趾之间。
金针扎进两穴,一经捻转,奇迹便发生了——
“哇!——”孩子猛地大哭一声,竟是睁开了眼睛,哇哇大哭起来。孩子能感觉到头上伤处的疼痛,应是已经恢复了一些神志。
“儿啊!我的儿啊!呜呜呜呜——”听到孩子的哭声,那绿衫妇人再也控制不住,冲到孩子跟前就要来抱。
张力大声阻止道:“夫人不可妄动!这孩子神志虽然恢复了一些,却还需要在下再施一组针!”
绿衫妇人立刻收住了手,嘴里喃喃道:“施……针……小……小郎中……”
“你是什么人?”
一声雄浑低沉的男音从身后传入张力耳中,张力不由得转过头看去。
只见一名五旬上下身着大红团领衫的老者,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张力一眼就看到,那老者头上带的竟是一顶乌纱!
乌纱帽顶摇摇晃晃,竟然发出闪闪银光!
张力立即盯着老者胸前飞鸟图案一看,顿时惊得连手中金针都险些拿捏不住!
竟然是鸂鶒!鸂鶒读作“西翅”,是一种水鸟,张力曾经在博物馆看过这种水鸟绣成的官服。
对于熟悉明代礼仪的张力来说,这名老者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我的天,怎么会在这道上遇到县太爷?
张力知道,明朝官员常服一律头戴乌纱。一、二品官员帽珠用玉,三至五品帽顶用金,六至九品帽顶则是用银。
这老者帽顶是银子制成,定然是六至九品的官儿!
待看到老者胸前鸂鶒纹之时,张力确定了眼前这名老者竟然是堂堂的七品知县大老爷!
“呔!大人问你话呢!”一名随从怒喝一声,才把张力从惊愕中拉了出来。
张力身子微微有些发抖,紧张到了极点。
七品县太爷级别的,放在后世就是市高官的角色。张力在后世除了在新闻中看过,又哪里亲眼见过?更别说这么大个官儿,还当面问自己话。
张力猛咬了一下舌尖,剧烈的刺痛感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轻轻吐出一口气后,应道:“在下张力,是一名郎中。”
那老者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显然对张力的年纪有些疑惑。
老者没有发问,张力又如何敢多言,迅速低头对着受伤孩子的穴道运针。
“大人,这厮竟然不识礼数!”
“小小贱民,见到大人居然敢不下跪?!”
“大人,小的赏他几个大耳刮子,好让他识识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