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蛋似乎并不介意一个人在唱独角戏,诺大的台子上只见他卖力的比比划划着,用一种近乎白痴的表情憧憬着如何痛扁周麻子。大家伙其实也没把牛蛋的话当真,连颇有能力和人望的刘称金都束手无策,他要是能把周麻子这种人踩在脚下,太阳就得从西边出来了。
郭师爷完全没把牛蛋的痴心妄想放在心上,他还要继续走访呢,让这厮闹腾了一阵,耽搁了不少时间。谁知,他刚转身要走,牛蛋却从怀里抽出了一张已经有些皱巴的桑皮纸,当众宣布.
“俺不是说笑,从总兵大人说俺行的那阵,俺就已经要参加选举了,你们瞅,连表格俺都要了一份来。”
几个泼皮笑了,“牛蛋也想当老爷,老少爷们都帮衬一把……”
说着,几个人竟然将牛蛋从台子上叫了下来,乱哄哄的开始在上边画押,由于不会写字,还特地将一旁看热闹准备要走的郭师爷拉住,央求他替大家伙在画押的手印上写名字,以及标准好身份名牌的号码。
泼皮们在哄逗牛蛋,人们焉能看不出来,哄他参加选举,才有更多的笑话看,即便让他集齐了五百人的支持,总兵府也不会用这种蠢蛋来当老爷的,那岂不是丢光了官府的脸面吗?
所以,在这种谁都不当真的心态下,大家伙都很踊跃的给牛蛋签名画押,连郭师爷都被人强拉着按上了自己的手印,签上了郭丙焕的大名。
不过半个时辰时间,牛蛋那种折了数折的桑皮纸上就满是密密麻麻的人名以及鲜红的指印。大家伙存了玩闹的心态,便都想参与进去一把,到时候将牛蛋高高捧起,再看他重重跌落也才更有意思。
起哄的很多人抱有这种心思,但却也不是所有人都希望看牛蛋的笑话,之所以以随着签名画押,倒是存了让这个愣头青搅合进去,就算收拾不掉周麻子,也得好好的恶心恶心他,以出这口被抢了粮食的恶气。
郭师爷一看围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抬眼望去,竟是一眼加不到尽头。连忙放下笔,起身对众人作揖道:“诸位,诸位,现在已经有将近一千人的签字画押,如果选举筹备处认可牛蛋,他现在已经获得了候选人的资格,大家可以散了!”
大伙听了顿时兴趣索然,既然人数够了,自己再去凑这个热闹也没什么意思,便都闹哄哄的冲牛蛋喊:“牛蛋,牛老爷将来大富贵了,可别忘了俺们这些人哪……”
牛蛋很是激动,他虽然知道这些人没安好心,眼中还是挂上了泪花,心里默念着:爹,娘,俺牛蛋也有今天,有资格进衙门当老爷了,你们要是没死该有多好啊。他又想到了周麻子,若不是这个该死的家伙,或许爹娘就不用死,眼中不自觉的又多了一丝恨意。
他从郭师爷手中抢过写满了名字的桑皮纸,小心翼翼的折好,揣进怀里,口中却道:“别以为俺不知道,你们是想看俺的笑话,可是俺还得谢谢大家伙……”
说罢,牛蛋双手分开人群,口中嚷嚷道:“借过,借过……”在一群人的目瞪口呆中扬长而去,那郭师爷本来还想似模似样的夸赞几句,谁知人家牛蛋理都没理他。
回去的路上,郭师爷一直在为牛蛋竞选的事唏嘘不已,这厮看来是知道好歹的,真想不到他如此容易便集齐了签名,自己却还要卖老脸继续奔走。直到掌灯时分,郭师爷终于也集齐了这五百之数,刚回到帐篷里,刘称金却来了。
张口说的便是牛蛋参选一事,显然他也听说了此事。郭师爷砸吧砸吧嘴,说他早就知道了,而且替他登录姓名的就是自己。
刘称金谈及此事,面上竟然带着几分兴奋。
“牛蛋参选的事一传开,大家伙的热情都被带动起来了,很多人都在走奔西走,准备也博一把,形势大好,签名投票一人只能一次,总人数就这么多,别人多一票,其他人就少一票,周麻子想得逞恐怕没那么容易。”
郭师爷恍然,原来刘称金是在为此事高兴,“刘捕头的签名可集齐了?”
刘称金罕见的面有得色。
“真没想到,才传了话出去,父老们便都肯赏脸,一时间千余画押是富富有余。”
郭师爷一阵惭愧,便将自己的打算原原本本的都告诉了刘称金,同时将盖慢了手印写满了人名的桑皮纸从怀中抽出来,递给刘称金。
“今次你我一同参选,若是双双进了那理事会,那么十一人中你我二人的分量自然便要高于旁人,到时只须再拉拢四人,按照总兵府公布的条例,凡事只要有超过半数的理事老爷同意,便算通过生效,到时候你来选这理事之长或可多几分助力。”
刘称金初闻郭师爷也打算参选,吃惊了好一阵,真没想到这个邋遢老头子志向不浅呢,再听他一阵分析,便频频点头,认为所言有理。但是他也并不完全认同郭师爷的说法。
“选举条例中并没有注明有理事之长这一职位,郭师爷是不是想多了?”
郭师爷摇摇头斩钉截铁的道:“人无头不行,这官府亦同此理,没有一言而决的老爷坐堂,岂成体统?”
刘称金再次被郭师爷说服,认为他说的有理。郭师爷见刘称金认同了,便趁热打铁,“所以,咱们现在必须未雨绸缪,将所有已经取得候选人资格之人的履历都搜集过来,然后将有可能结为同盟的人拉拢过来,到时候人多力量大,立于不败之地的几率也就越大。”
郭师爷忽然想起牛蛋当众宣讲的事,心中一动,又补充道:“还有,总兵大人不是说了么,咱们可以去那高台子上发表什么演说拉拢投票,刘捕头可以去一去,演说什么的用不上,给大家伙许点好处,倒是最实在。”一边说,他一边肯定的点头,更加确认自己的想法。“对,去给大家伙许好处,能做到的,或者做不到的,都许上点,把他们手中那一票签名吸引到咱们这边……”
如果李信听到郭师爷这一番分析,一定会惊讶这货惊人的领悟能力,他简直就是为了无耻龌龊的政治而生。但是,李信现在的心思却被牵扯到了别处。
这还要从午时之后,在返回镇虏卫的路上说起。
李信万万没想到,眼前的长衫公子便是那个在京师与其冬夜温酒,在西行驿站里突然出现的黄小弟。
两人下了马互相见礼之后,长衫公子款款笑道:“如何不能是我?”
“送铁炮和火药的也是你?还有那阳和卫城中的也是……”
“正是小弟。”长衫公子突然期期艾艾的问道:“阳和卫城中,小弟由于突然有事走的急,曾留下书信一封与李兄,可曾看过?”
李信一拍脑门,尴尬的道:“那日城中闹翻了天,忙活起来,便忘了去看,后来……”那封信,李信的确是忙忘了,等想起来时,翻遍了全身也没找到,许是于路上丢了。
听李信并没有看他留下的信,长衫公子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同时似乎亦多了几分忐忑。
眼前这长衫公子来历行踪的确可疑了点,但是从其行为上看,却应是没有恶意。看他似乎心有不悦,李信便忙笑道:
“他乡遇故知,喜事也,当举杯一贺。走走走,回镇虏卫。”
说罢,李信伸手去拉他手臂,准备来个把臂还城,以这种示好来弥补自己此前疏忽所造成的尴尬。谁知长衫公子面色一滞,却将手抽了出来,冷着脸道:“哪个和你是故知?”
李信心道,这黄小弟脾气还不小,笑道:“京师一夜风雪,温酒鹿肉,小弟如何便忘了?”
长衫公子面色又骤然缓和,竟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一夜风雪,温酒鹿肉。这话从杀人如麻的李将军口中说出来,好不合时宜呢。”
李信被他骤然变幻的态度弄得有些莫不这头脑。
“就算是故知,把臂却可以免了。”
只见他翻身上马,冲李信笑道:“李兄,不如你我比比马力,看谁先到那镇虏卫,晚到一步的当罚酒三杯!”
片刻之后,便见三卫总兵的护卫马队如风驰电掣般疾驰起来。当然,李信最终还是慢了长衫公子一步,这一步却是他故意的。
镇虏卫指挥使衙门还是那破败的三进院子,长衫公子瞅的直皱眉头,万想不到堂堂三位总兵就住这种地方。由于府中早就知道总兵下午返回,饭菜早就备好。
李信一整天滴水未进,早已经是饥肠辘辘,平日里他们是不喝酒的,这回特意吩咐端一坛子酒来。
琥珀色的酒浆倒入白瓷碗中,立即酒气四溢,配着桌上整盆的手撕羊肉,倒是别有一番味道。
李信端起酒碗,“赵酒凛冽,虽比不得京师那温酒,却回味悠长。今日输了小弟一步,为兄先自罚三杯!”
谁知长衫公子却拦住了他,顽皮一笑:“当小弟看不出李兄故意让了那一步么?”
说着亦端起桌前酒碗,“不如同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