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康高大的身形出现在战场上时,让胯下的马儿都显得有些过分娇小。他作为第一师第二营第三千总部的千总,是当年最早跟着皇太子殿下组建东宫侍卫营的锦衣卫大汉将军。论说起来,他也属于萧陌认为“能干”的将领,但是自从转职为东宫系将领之后,他所在的部队就总是轮不上大战!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萧陌、佘安、刘肆这一系,相形之下,第一营的其他部队就像是上战场走个过场而已。后来所有人都羡慕第一营扩编为师,但是第一营的其他军官却是有苦难言。
所有精锐老兵都补充去了新的第一营,以及永不撤编的坦克司。这些空位只能是之前的辅兵和新兵来填补。那些受训两个多月的新兵还算好的,至于那些辅兵……王家康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还好长枪阵的变阵十分简单,无非就是突破、防御、行进三种基本阵型,又有人数优势、劣势、持平三种状态,算下来一共也就是九种变阵,比之鸳鸯阵要简单得多了。即便这样,要用以前的辅兵作战也是一桩很危险的事,很多人甚至记不住每种鼓号所代表的意思。
看着对面列成横阵的正黄旗虏兵,王家康拔出佩刀:“左翼先锋司,擂鼓进军!”
沉重的鼓声很快响了起来,渐渐加速。步鼓控制着方阵的速度,保证每个人的步伐一致。以局为单位的方阵纷纷启动,尽量保证处于一条线。鸳鸯阵局在方阵局之间穿插,他们现在被视作“杀手”,在战术理论上是真正的战场屠戮者。
东面的右翼司也很快传来了步鼓响起的声音,统领者是其本司的把总,兼任着副千总军职。现在副职军官越来越多,但是有严格的晋升条例压着,仍旧有大量的缺口。
王家康没有担心右翼,他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自己对面的敌人。虏兵也开始擂鼓进军,但是相比步伐整齐一致的明军,他们简直就像是一帮乌合之众。
——甚至连左右脚都乱了。
王家康端起千里镜,看到这些虏兵手里端着长长的鸟铳。他叹了口气:远程打击实在是东宫的短板。
不过好在有炮。
骑炮兵从方阵中间穿了出去,下马、立炮、点火,一气呵成。
火药发射形成的烟雾在方阵之间腾起,空气中顿时充满了一股硫、硝的气味。
射击距离在一百步,在这个距离上,虎蹲炮只能杀伤无甲敌兵。而且因为刚进入它的有效射程,所以对面只是寥寥倒下三五个东虏。
在这个距离开炮的主要目的就是破坏东虏阵型。
果然,虏兵第一排停顿下来,整个阵列都开始不稳定地晃动。终于,他们停止了前进,开始装药,准备发射。
——百步开外放铳……逗我玩!
王家康心中不屑,传令:“缓步~走!”
鼓点很快就慢了下来,几乎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速度。所有战兵配合着鼓点,调整自己的步伐,只是一个短暂的瞬间便又恢复了沙沙的行进声。
对面的汉军旗终于装好了弹药,看着眼前这片红缨森林,腿肚子已经开始抽搐了。
满洲大兵骑在马上,在阵列前跑动,挥动着他的大刀,放声吼道:“等他们近了再放!乱放者杀!”
明军偏偏慢下了步伐,像是逗弄虏兵一般,一步分作三步走。
轰!
早就注意到战场形态的炮兵,用村防红夷炮朝镶黄旗汉军的将旗射出一发炮弹。
炮弹虽然没有射中旗杆,但也在东虏阵列前打开一个缺口,七八个鸟铳兵支离破碎地倒在地上。
轰轰轰!
虎蹲炮再次开火,挑逗着东虏兵紧绷的神经。
啪!
终于有人按耐不住,扣动了扳机。
啪啪啪!
一阵乱响,东虏鸟铳兵终于全都交出了子弹。
那满洲马甲气得大骂,挥刀砍死最早射击的那个汉军旗兵,大声喊道:“快填弹!快填!”
王家康已经隐约能够听到那满洲人的嘶吼,他高高举起佩刀,斜向四十五度一指:“疾步~走!”
鼓声一改之前的厚重沉闷,以高音高频激励着战士们向前冲去。
在明军之中,一名训练有素的燧发铳手能在一分钟内开三、四枪,但是东虏这些奴隶出身的鸟铳手,一分钟之内能够完成一次填弹就已经是很不错的了。而且他们根本没有什么操练可言,当初黄台吉选择鸟铳手的标准是:体弱不堪用弓箭者。
纯粹就是废物利用产生的队伍。
在明清战场上,这样的鸟铳手只有一个作用:远远放铳,引诱明军鸟铳手放铳,然后撤退,让甲兵冲上去将那些正在填装弹药的明军杀败。这套战术面对明军竟然屡试不爽,真不知道是哪一方更白痴。
而且鸟铳的平均点火率只有百分之五十,会有一半左右的鸟铳会点火失败。再加上这些东虏兵没有用定量火药,还有很多人害怕炸膛,所以故意减少了药量。如果这样都会被流弹打中,那也实在是倒霉到家了。
好在这次的队伍里没有这种倒霉蛋。
而且坚实的明盔和胸甲,会让这种倒霉的几率降得更低。
看着疾步快走的明军,满洲大兵终于喝令这些鸟铳手让开通道,好让后面的甲兵和巴牙喇冲锋迎敌。
这些倒霉的鸟铳手几乎是被自己人从背后冲乱了阵型,连忙退开一边,看着手持大剑的精锐甲兵冲向这些长枪方阵。
王家康对方阵的理解与其他将领有些不同。
他坚持相信方阵就是人造地形。如同一个肉身聚合起来的山丘,用长枪逼迫进攻方的阵型溃散,好让方阵之间的鸳鸯阵局、虎蹲炮、燧发枪阵将之击溃。所以在没有争取到足够的燧发枪之后,他只能将有数几门虎蹲炮集中起来,仿照戚继光在蓟镇时候的编制,建立了骑炮兵。
从目前的效果上看,这样的配伍还是很有效的。
满洲甲兵很快撞上了长枪兵阵。
“刺!”各排的旗队长高声喊着。
“虎!”战士们高声呼喝,刺出长枪。
这个简单的动作他们每天都要训练不下一千遍,有时候因为队伍里有人失误,还要被罚加练。几乎已经成了身体本能,根本没有任何念头就刺了出去。
那些巴牙喇挥动长刀,硬从枪林之中挤了进去,破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后面的明军很快找到了目标,三四杆长枪再次刺出,破甲而入,将他捅倒在地,旋即又本能一般地拔出了长枪。
那个刚刚被打开的缺口,很快就被后面的战士补好,整个方阵就如铜墙铁壁一般,无法让人逾越。
祖泽润亲眼看到了巴牙喇的覆灭,心痛得如同被人拧了一把。作为清兵之中最为精锐者,每一个巴牙喇都是满洲人共同的宝贝——虽然他只是汉军旗人。他带着自己的戈什哈稳住了阵线,喝令前面的人马收缩回来。
“这种方阵就跟长了刺的乌龟一般,何必跟他硬碰!”祖泽润劈头盖脸骂道:“让马甲兵换上轻箭,盯着这方阵前面的两个角射!射死他们!”
满洲人是山林里的猎人,本身的骑射本领也只是跟明军比起来才算不错。随着祖泽润的一声令下,这些马兵拿着小骑弓,配着轻箭,从方阵前方的两个角斜插过去,然后绕个圈又回到阵中。
如此一来,方阵就如同一个缓缓移动的靶子,对这些游离在长枪范围之外的骑兵根本没有办法。
“传令,各方阵局靠拢。”王家康很快想出了对策,缩减方阵之间的间距,压缩骑兵转向空间。
然而这个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很快又被东虏破解。骑兵从整个司的两侧发起了轮射攻击,就连没有马的步甲兵,也拿着步兵弓站在远处疾射。
方阵中倒下的人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