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一时陷入寂静。
阮老爷不说话,拿起茶杯喝茶,杯盖刮在杯沿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渐渐的,萧鸿远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莫非舅舅要责备他?
可他自问也没有做错什么,家里面没有开口挑明,难道他要主动说起,不想娶表妹的话?那不是混账吗?想起平日里并没有怎么招惹表妹,渐渐的萧鸿远又镇定下来。
“你自己觉得,这门亲事如何?”阮老爷问道。
他直接问这个外甥,是因为萧鸿远的年纪不小了,十六岁的小子,什么不懂得?放在贫困人家,都能挑起一家子的生计了。阮老爷觉得,他能自己拿主意。
萧鸿远被舅舅这样问着,刚才消下去的紧张又涌了上来。脸色微微发白,他攥了攥拳头,尽量不失体面地道:“我,我把舟舟当成亲妹子一样。”
阮老爷没有喝斥他,也没有教训他,只是沉声说道:“我膝下只舟舟一个女儿,倘若把她嫁去别家,我担心日后没有人给她撑腰。因着这个,你母亲起意时,我才没有驳她。”
萧鸿远立刻站起来,拱手道:“我是舟舟的表哥,从小一起长大,情分深厚,有我在一日,就没有人能够欺负她。”
阮老爷听得这话,心里沉了沉。
萧鸿远说得出这样的话,显然是真的不喜欢舟舟,这事多半成不了了。
想到女儿近来也不怎么提他,又让阮老爷稍稍松了口气。倘若女儿还是从前那样,一心只有萧鸿远,那此时他才愁得要白头。
至于萧鸿远说的,日后没人欺负女儿的话,阮老爷并不往心里去。他身体好,再活上一二十年不成问题,那时舟舟的孩子都大了,她早站稳脚跟,谁也欺负她不得。
“好,我知道了。”阮老爷说道,从始至终没有喝斥他,“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是,舅舅。”萧鸿远心里惴惴,到底不知道该如何做才是最好,阮老爷问得突然,他实在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见阮老爷不想再同他说话,便拱了拱手,退下了。
阮老爷在书房坐了一会儿,就回房了。
“你说女儿这是怎么了?从前那样喜欢鸿远,怎么突然就不喜欢了?”阮夫人见他回来,便开口说道:“往日见了鸿远,她不知道多开心。如果鸿远亲自来接她,早高兴得一蹦三尺高了。你瞧她这回,根本不往跟前凑,该干什么干什么,奇了怪了。”
在阮夫人眼中,女儿喜欢萧鸿远很正常,毕竟从小一起长大,萧鸿远又一表人才,性子也好,不喜欢他才奇怪。
“鸿远那孩子也没这个心思。”阮老爷把书房里的谈话告诉了阮夫人,“如今看来,舟舟对他没心思,实是万幸。”
万幸什么啊?这俩孩子拧不到一块,上哪儿再去找个差不多的女婿?阮夫人愁死了。
转念想到萧夫人倘若知道了此事,必定跟她一样发愁,心头才稍微松快一些。有人跟自己一起愁,她感觉好多了。
“我们舟舟受委屈了。”阮夫人心疼地道,“她常常去萧家小住,萧鸿远待她如何,她再明白没有。从前那么喜欢他,如今都不喜欢了,一定是被伤尽面子了。”
小姑娘家很要面子的,如果一颗心尽捧给人,那人却不接受,既伤心又伤脸面。
“且看看萧家那边怎样回话吧。”阮老爷道。
他虽然问了萧鸿远的意思,但这事还得萧家长辈放下话来。成还是不成,得要个明白答复。
次日,萧鸿远便要回去了。临走之前,他看了于寒舟一眼,虽然知道不好,但还是问了句:“表妹真的不同我去?”
“不去啦,多谢表哥好意。”于寒舟冲他笑道。
萧鸿远点了点头,带着人走了。
阮夫人本来没打算问女儿话的,但她表现得实在太坦然了,忍不住就问道:“舟舟,你真的不喜欢他啦?如果他喜欢你了呢?”
在阮夫人看来,女儿是因为萧鸿远对她不假辞色,才收回心意的。这么一想,假如萧鸿远又回过头来呢?毕竟,萧夫人非常想这门亲事能成,多半会押着萧鸿远再来。
“他肯入赘就没事。”于寒舟这样答道。
阮夫人惊得手帕都掉了,愕然道:“你说真的?!”
她一直以为女儿说“招赘”是说着玩的!
“谁骗你啦?”于寒舟弯腰抚了抚花坛里种着的紫色花朵,“早告诉过你,别再把我当小孩子。”
阮夫人这下是真的不敢把她当小孩子了。
她匆匆忙忙去找了阮老爷说话。
夫妇两个多年来只得这一个女儿,宠爱得不得了,一句重话舍不得说的。她要星星就给星星,要月亮就给月亮,眼下女儿不要萧鸿远要招赘,阮夫人就当成了一件大事。
“她真的这么说?!”阮老爷听了,也很是惊讶。
阮夫人急得都不行了:“真的!”
阮老爷沉思起来。
“我问问她。”阮老爷说道。
被阮老爷叫到身边问话时,于寒舟心中庆幸不已。哪怕在现代社会,也不见得有如此疼爱女儿的家庭。阮老爷和阮夫人如此宠爱她,什么也舍不得强迫她,让她心中升起由衷的敬意。
“我是说真的。”于寒舟面对阮老爷,如实答道:“我想陪在爹娘身边。没有爹娘,我过不了日子。”
这话叫阮老爷顿时气不起来了,只觉得没有白疼她。但是又想道,是不是他们疼爱得太过了,以至于如此?
“舟舟,好男儿不会入赘的。”阮老爷道,“没有好男儿愿意舍弃自己的宗族和姓氏,去入赘女方。肯入赘的,多是些泼皮,破落户,无家无业,无根无族的。但凡有点志气,有点才学,哪怕人长得丑了些,都不肯入赘的。”
阮老爷这话说得很直白。只有又穷、又丑、又老,没才学、不勤劳、没志气的男人,才会入赘。
这样的男人,给萧鸿远提鞋都不配,她岂能看得上?
原本,阮老爷也想过,要不要招个赘婿,这样女儿就不用出门了?但是随着女儿长大,娇娇俏俏的,阮老爷就不忍心了。这么好的女儿,该嫁个极好的夫婿,等闲的男人配不上她。
“我知道的。”于寒舟并未慌乱,也没有懊悔,脸上一片坚持,“我今年才十四岁,慢慢找就是了,反正我是招赘,年纪大一些也不影响,多看几年,总能找到的。”
话落,又说道:“爹告诉媒人,我生的第二个儿子,不跟我们的姓,这样便没那么难了罢?”
这时的男人在意宗族,在意祖宗香火,在意尊严和骨气,叫他们入赘,比杀了他们还难。但是如果还能延续祖宗香火,这事就不是那么难接受了。
何况,世间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谁没个三灾两难?人品极好,偏偏运道不好,家中贫困无助的人并不少,阮家有财,还有娇美的女儿,又允次子从男方姓氏……以阮老爷的聪敏程度,从中挑出一个样样不差的潜力股出来,并不难。
阮老爷是没想过这一点的,乍听女儿提起,甚是惊讶:“你,你想这事多久了?!”
思虑得如此周全,显见是想了很久了!
“上次从姑母家回来,我就在想了。”于寒舟说道,“你们当我是孩子气,不肯信我,我也没法的。”
她摊了摊手,脸上一片坚定。
阮老爷和阮夫人才发觉,女儿是当真的。
恍惚间,两人竟觉得女儿跟从前不大一样了,看着孩子气少了许多,而且那些娇娇的气质减了不少。
这就是于寒舟在这三个月里的改变了。阮老爷和阮夫人当她是孩子,她不好分辩,只在平日里不动声色地改变自己。从眼神和表情,从穿衣打扮,从说话做事,一点一点改变。
就如同她的灵魂落下后遗症一样,等到发觉时,已经改变完成了。
这样温水煮青蛙的改变,令阮老爷和阮夫人惊讶之余,都没有起疑,反而觉得,女儿是真的长大了,都是他们做父母的没有上心,才没有看出来女儿的改变。
“你想好了?”阮老爷道,还有些不能接受女儿突如其来的改变,“罢了,你年纪还小,暂且不提你的亲事。等你再大一些,缓两年再说。”
阮家有财,女儿又娇美,嫁人是不愁的。阮老爷需要冷静一下,暂且不提这茬。
“原本为了给你陪嫁,我打算在京城开一家酒楼,店面都盘下来了。”阮老爷叹了口气,“早知道,我便不用盘了。”
如果女儿招赘,还去京城开酒楼干什么啊?
于寒舟听到酒楼,心中一动。原剧情中,阮家的酒楼就开在女主的火锅店对面。或者说,女主的火锅店开在了阮家酒楼的对面,因为生意红火,被阮家酒楼学去了。阮老爷有人脉,请的大厨很会配料,口味极佳,阮老爷又请人打造了铜锅,一时生意比女主的火锅店还好。
女主生意下滑,急得口中长泡,结果还没等她想出法子,阮家酒楼就出事了。一个伙计狗眼看人低,得罪了客人,结果那客人却是王公贵族,一下子大怒,阮家酒楼就倒闭了。
“爹,那你还开不开啊?”于寒舟试探着问道。
银子都花出去了,开还是要开的,阮老爷没多想就道:“开罢。京城人多,明年还有举子进京考试,正好瞧瞧有没有适合给我女儿做赘婿的。”
作者有话要说:
阮老爷:女儿要啥我给啥。
阮夫人:女儿不要啥,谁也不能硬塞给她!
第183章 表妹4
听到阮老爷要继续开酒楼, 于寒舟没有说什么。
她已经打定主意离表哥远远的,不做反派女配,不掺和男女主的感情, 这就够了。倘若因为忌惮女主, 就连酒楼也不开了,那也太窝囊了。
酒楼已经盘下来,阮老爷正着人改造店内的装潢,预计十月份开张。在京城盘下的店面, 花费了阮老爷不少银两,他很是上心,隔两日就去看看。
“爹, 我也想去。”一日, 于寒舟见阮老爷要出门,抱住了他的手臂。
阮老爷低头看着不及他肩膀高的女儿, 说道:“你去做什么?在家陪你娘说话。”
“爹啊,你想想看,我以后是要继承家业的, 倘若连家里的生意都不懂, 我怎么顶立门户啊?”于寒舟摇着他的手臂说道,“难道要叫招进来的女婿顶立门户?他若是个奸的,不知不觉把家业都拢他手里了, 我夺都夺不过来。”
阮老爷心想, 只要他还活着一日,就没有别人夺他女儿东西的道理。
“想出去玩就直说,我还能不依你?”阮老爷只当女儿是想出去玩了, 因见她娇俏可爱,心里软成了棉花, 笑呵呵地道。
于寒舟顿时露出一个笑容:“谢谢爹!”
她回屋捯饬了一下,再出来的时候,就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了。
“怎么穿成这样?”阮老爷惊讶道。
时下女子的地位虽然不高,却不极度约束,有钱人家的女儿不爱抛头露面,仅仅是矜贵而已,并非不允。于寒舟跟着父亲出门,做女儿打扮是没问题的,实在娇羞的话,可以戴个帷帽。偏生做了男子打扮,叫阮老爷十分惊讶。
“谁给你做的衣裳?”阮老爷又问她的穿着。
于寒舟便道:“苏姨娘做的。”
阮老爷的姨娘们多才多艺,苏姨娘的女红极好,脾气也温和,前几日于寒舟叫她不做裙子,改做长袍,苏姨娘问也没问,就给她做了,连靴子都做了配套的。
“老爷,我今日就不是你女儿了,我是跟在你身边的小厮。”于寒舟似模似样地行了一礼。
她的脸儿白,手儿嫩,看着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
阮夫人在旁边看着,忍俊不禁:“哪有这样娇贵的小厮?舟舟啊,你别闹,换快回去。”
于寒舟不依:“我不是要招赘吗?招赘总要挑我喜欢的。可我成日待在家中,一天到晚也见不到人,从哪里挑去?我以后就跟在爹身边,他见什么人,我也见什么人。若是见到喜欢的,我就跟爹说。”
阮老爷和阮夫人这下懂了,她要自己挑夫婿,因此假借阮老爷身边小厮的名头,暗中观察。
“你这皮猴儿。”阮夫人虚虚朝她一点。
阮老爷则是笑得开怀,并不责怪女儿不安分守己,反而觉得她知道掩藏身份,很是聪明。
他和阮夫人活了半辈子,只得这一个女儿,看得跟眼珠子一样,只要她每天快快活活的,两人比什么都高兴。
“既如此,爹今日就教教你。”阮老爷开口道,见女儿露出好奇的眼神,便点了点她的脸,又指了指她的手,“你母亲方才说你‘娇贵’,你自己瞧瞧,是也不是?可曾有谁家的小厮,生得你这般肌肤白嫩?”
于寒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露出一个赧然的神情,随即她眼珠子转了转,说道:“那,我不做爹的小厮,做爹的义子?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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