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日后走出门去,交往的人变多了,听到的奉承话变多了,受到的殷勤和簇拥变多了,会变成什么样?谁都说不好。
贺文璋的注意力却不在后面那一句上,而在前面那一句上。
他忍不住想,她是什么样的人呢?
相处的两个多月,的确不足以令他十分明白她,但是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她待人接物,都能够反映出她的为人。
她说想开了,不再执着于从前,便真的没有再跟他弟弟有过牵扯,甚至大多数时间还避嫌。她说话算话。
她说母亲待她很好,还常常赏赐她,她拿人手软,总不好不照顾他,为此待他十分照顾。他记得那次,她为他按摩头皮,助他入眠,虽然他后来没提起过,但心里一直记得。别人待她好,她领情,并且有所回报。
她不爱针线,但是被娘家嫂子说了一顿,便捡起来为母亲绣手帕。她很听劝。
她待下人温和,从不难为人,待小侄儿有耐心,是个性情很好的人。
他喜欢的便是这样的她吗?是,也不是。
他说不清楚自己喜欢她什么,但就是喜欢。她说再看看,那就再看看吧。他想着,他现在病恹恹的,容貌不好,身体也不好,性格又闷,她不答应同他长长久久,是情理之中。
他倒不觉得她一心想着和离,是很折腾的事。在他想来,她从前因为喜欢贺文璟而做出那样的事,就是个性情中人。她能因为喜欢贺文璟而嫁给他,也能因为不喜欢他就闹着和离,太正常了。
他此刻心中想着,依着她的脾气,当年想嫁贺文璟的架势,如果喜欢上他,他该有多幸福?
这样想着,心里止不住就要飘起来。
他又想,她见贺文璟也没几面,却那么喜欢他,难道是看上贺文璟的外表?他跟贺文璟是一母同胞,没道理就差他许多。而且,他长得比贺文璟高,待他大好了,一定比贺文璟更威武。
一时激动,胸中气血翻涌,他惊得连忙按住胸口,努力压下翻腾的情绪。
于寒舟不知他心念转动,只见他不吭声,就说道:“我们还按从前那般相处?”
贺文璋想也不想:“好,好,听你的。”
这还没怎样呢,就听她的?于寒舟不由得想,这家伙天生会讨女孩子高兴。
她没了心事,很快睡着。倒是贺文璋,脑中已经想到自己身子大好后,威武高大,面容俊美的样子,而她也看上了他,对他死心塌地,嘴角含着笑意睡着了。
次日。
一早起来,贺文璋便往身旁看去,不见人影。他连忙坐起身,就见她着了中衣从屏风后走过来,不禁露出一个笑容:“你醒啦?”
“嗯。”于寒舟点点头,想了想,说道:“你也醒啦?”
这简直跟傻子似的。她说完,就笑了。贺文璋见她笑,嘴角扬得更高了:“嗯,我也醒了。”
一睁开眼就看到她,让他心情大好。
想着如果她跟他和离了,他早上起来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心情陡然跌下去。他很快抛开那点不愉快的想法,心中思索起来,怎么讨她欢心?
他如今容貌不好,身体不好,性子也闷。前面两个没办法,得慢慢来,后面那个倒是可以改一改。
他很快想到她刚嫁进来时,侯夫人赏她一匣子珍珠一匣子宝石,她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这样想着,心里就有了主意。
早饭在自己院子里用的,用完之后,老先生来给他诊脉。手指搭上去,老先生就笑了:“大爷近来养得很好。”
能不好吗?天天心情开怀,也不怎么生病,他自己都觉得轻快了许多。
于寒舟领着轩轩到院子里玩,贺文璋则进了书房,铺开纸张,研墨作画。
她喜欢珠宝,那他就画几个花样,拿去玲珑阁叫人打几套首饰出来。
他对自己的设计图还是有信心的,想到她收到首饰后戴在头上、颈间、腕上的模样,嘴角上扬。
一转眼,过去了半个月。
贺文璋又一次病了。这次是因为入了冬,寒潮来袭,他晚上添了条被子,结果睡梦中觉得热,把脚伸出去,一不小心就病了。
“是我的错。”他倚靠床头坐着,低眉垂眼。
他一病,就累得侯夫人担忧,也给于寒舟添了不少麻烦。
“难免的事,别挂在心上。”于寒舟劝道,“你从前都是这么过来的,唯独今年身体好了,丫鬟们把握不好,谁也怪不得。”
往年这时候,他夜间就要添一条被。偏偏今年他身体好转了,不似以往那样虚弱,丫鬟们照旧给他添了被子,反而使他热着了,这是谁也没料到的事。
一早起来,他胸闷难受,便惊动了侯夫人,得知他发热后,把院子里伺候的下人一顿数落。
只除了于寒舟没挨说。
“咳,咳。”贺文璋压抑不住,低低咳了几声。苍白的面色因此添了几分血色,衬得他愈发柔弱起来。
如果说从前的他就像一株干枯濒死的花,现在就是一朵柔弱的蔫巴巴的娇花。前者透着死气,后者浑身上下都是生机,由此于寒舟并不很担心他,只问道:“要喝水吗?”
“嗯。”贺文璋点点头。
他本来不想喝的,但这会儿丫鬟们都被撵出去了,只她一个人在房里。如果他说要喝,岂不是她给他端过来?这样想着,他就点了头。
果然,她起身去倒水了。他微微探头,看着她往桌边去了,袖子抬起,水声传来。
不多时,她端着水杯折身回来了,坐在床边,将杯子递过来。他满心欢迎,接过杯子,小口小口地喝。
他其实不很渴。刚刚吃了药,胃里满的。只不过,这是她亲手倒的,还端了过来,他舍不得不喝,一点点饮尽了。
若是寻常人,于寒舟还要问一句:“再来一杯?”但他肠胃弱,她就不问了,喂小猫就要少量多餐。
外头天气不是很明朗,还能听得到呼呼的风声,屋里点了灯,倒还明亮。于寒舟坐着没什么事,就问他:“要读书吗?”
贺文璋想了想,摇摇头:“不是很想读。”
他发着热,头脑昏昏沉沉的,并不想读书。恹恹地靠在床头,过了一会儿,他抬眼看她:“你绣的手帕,前儿给母亲了?”
于寒舟点点头:“给了。”
本来早该绣好的,但是大嫂一走,她就懒了,磨磨蹭蹭的,一天绣一点,前天才给侯夫人送去。
“母亲很喜欢。”他垂下眼睛说道。
侯夫人是很喜欢,收到手帕后,再看她时眼神更加慈爱了。
若是从前,于寒舟听了这话,不会多想,只会点点头说:“是啊。”但是自从知道他喜欢她后,再听他的话,总觉得意有所指。
她想了想,问道:“你要一条吗?”
他咻的抬起头,目光锃亮:“你得闲的话,可以给我做一条。”顿了顿,补充道:“我不急着用,你慢慢做,别累着。”
扎几针而已,又不是多么繁复的花样,累是累不着的。他这么说,显然是很想要,又怕她烦。
“那我给你做一条。”于寒舟痛快应了,拿了针线绷子过来,坐在床边,抬头看他:“你想要什么花样?”
他想了想,说道:“你做的我都喜欢。”
他想要的花样,她不见得喜欢,更不见得会绣。她会绣什么,就绣什么好了,他都喜欢。
于寒舟觉得他实在很识相,笑着道:“那我就看着绣了啊。”
“好。”他轻声道。
屋里一片安静,她做针线,他就坐在床头看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倒不显得难捱。
于寒舟是想着,纵然以后可能会变,但他现在是喜欢她的,这一刻是真的。她并不讨厌他,可以试着培养下感情。
他想要条帕子,并不是多难的事,成全他又怎样?如果感情培养起来,日后他又没变,两人好好过着日子,她的生活简单快乐,娘家那边也不必丢面子、为她担忧,却是很好了。
贺文璋吃了药,渐渐就有些发困,他脑袋一点一点的,还强撑着打起精神要跟她说话。于寒舟看不过去,放下针线绷子,要安顿他躺下:“你睡会儿,起来我们再说话。”
他被她扶着躺下,眼睛犹舍不得合上,一眼又一眼地看她,终究抵不过药劲儿,睡着了。
于寒舟看着他安静的睡容,忍不住想笑。她很理解他这会儿的情态,刚动心的人就是这样,黏黏糊糊的,片刻也舍不得挪眼。
他睡得不久,醒来后于寒舟还在床边,他一眼看到她低头做针线的样子,心里一下子被填满。他看着她,目不转睛,直到她发现他醒了,看过来时,他才道:“待我病好了,带你去一个地方。”
于寒舟好奇道:“什么地方?”
“我往年都在那边过冬。”贺文璋说道。
于寒舟磨磨唧唧绣好了一片叶子,这会儿也烦了,把针线丢开,好奇问他:“是别院吗?”
他笑道:“先不告诉你。待我好了,带你去。”
于寒舟便好奇起来。能给他过冬的地方,一定有些妙处,便道:“那你快些好起来。”
“嗯。”他笑着点头。
午后,侯夫人过来了:“璋儿好些没有?”
“好些了。”贺文璋答道,“母亲不必担心,我并不很难受,比往常都好。”
侯夫人仔细观察他,也觉得他不似从前那般吓人。从前病着时,他总是看着要过去的样子,每次都叫她提心吊胆的。这回却好多了,叫人瞧着吃点药就能好起来的。
她再看于寒舟,更是慈爱:“辛苦你了,要照顾璋儿。”
于寒舟便道:“母亲说得哪里话?璋哥又不难照顾,我只陪他说说话儿罢了。”
正说着,丫鬟端了药进来了,要喂他喝。
贺文璋的目光落在药碗上,又朝于寒舟瞥了一眼,没说什么。坐直了,就要吃药。
于寒舟暗笑。这人,想要却不说,也真有意思。
“我来吧。”她擦了擦手,将袖子一挽,便坐到了床边。接过丫鬟手里的药碗,就要喂他吃药。
一抬眼,贺文璋正看着她,一双眼睛简直放光,嘴角上扬着。
侯夫人都没眼看了,笑骂道:“就知道累你媳妇儿。”
贺文璋的眼睑垂下来,没作声。
于寒舟好笑,说道:“这有什么?不过喂个药而已。”舀了一勺,喂到贺文璋的嘴边。
侯夫人看着大儿子小口小口喝药的样子,有些牙疼。若是她小儿子生病了,接过药碗,咕咚咕咚两口就喝完了。
“既你没事,我便回了。”侯夫人说道,转身走了。
于寒舟不紧不慢地喂小猫吃药。
他吃一口,看她一眼。看她一眼,又垂下眼睛,脸上添点血色。
于寒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贺文璋是很想看她,又觉得太近了,不好意思看她。口中喝着苦涩的药汁子,却丝毫不觉得,他以为自己此刻喝的是糖水,一勺又一勺,都甜到心里了。
侯夫人回到主院,见了侯爷,就说道:“大儿媳真是好。也不知璋儿哪里入她眼了?”
她虽然是贺文璋的亲娘,却也得说,他不得女子喜欢。
侯爷比她还冷静些,他想了想,也想不出来,便道:“许是缘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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