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朝问道:“后续如何,流贼可有乘胜攻打潼关?”
温达兴摇头:“情报得知,退据潼关的官军残部尚有兵员四万,不过已是惊弓之鸟,没有多大战力。好在潼关有我三千靖边军将士在,潼关安全无忧。而且……可能是前番潼关战事让他们心有余悸,所以他们并未西进陕西,而是又围开封。”
他脸上现出不忍的神情,取出一份文报:“这是最新得到情报,比朝廷京师那边还快了许多,流贼……流贼决河灌汴城,开封士民溺死无数人。”
“什么?”
堂内众人大吃一惊,赞画秦轶颤声道:“你是说……说流贼决河,开封被淹?”
温达兴肯定道:“是的,如何被淹已不知晓。有传闻说开封又被围困,城内诸官为灭流贼,欲凿堤引水,水灌诸贼,然后为闯贼知晓,反开堤水灌城池。”
“又有闻流贼久攻开封不下,心中积恨,久怀灌城之谋。正好近月暴雨连连,黄河水涨,正好决河灌城,汴梁遂陷。”
“原委如何已不知晓,但开封被淹却是事实。”
众人呆呆出神,钟素素紧咬下唇,似要咬出血来,她恨恨道:“那是数十万百姓啊,流贼也能下手,真真是畜生!”
赞画秦轶叹息道:“自贼乱以来,杀人不可胜计,其最烈者,便是水淹汴梁了!夫图大事者,当以得人为本,李闯所为如此,不过黄巢、赤眉之徒耳。如此凶恶想欲成大事,可得?”
温方亮紧咬牙道:“毕竟流贼耳!”
韩朝叹道:“好在近些年大将军委托三晋商行收罗妇孺,开封城妇女孩童多送走,此为不幸中的大幸。”
高史银沉声道:“现在可知流贼动向?”
温达兴道:“情报得知,流贼复围开封时,就有大股兵马逼向归德与徐州,意图不明。流贼决河灌开封城后,亦大部拔营东进,数十万兵马浩荡。”
众人又是一惊,韩朝看着沙盘,断然道:“这是流贼效仿围打开封之策,在归德与徐州城下,又行围点打援之计。”
他手指点在徐州位置,恨恨道:“徐州南北襟要,自昔要害之地。徐州若断,南北绝断,特别漕运断绝,想必朝廷定然不会坐视不顾。看来援救的兵马又要源源不断覆灭于此了!”
高史银惊道:“看来流贼最终意图是攻入山东,然后逼向京师?”
温方亮看向温达兴,沉声道:“情报部可有探知流贼最终意图方略?”
温达兴看了王斗一眼,王斗点了点头。
温达兴展开一封文报,沉声道:“此为我情报部最高机密之一。本年三月,我情报部探得闯贼在襄阳王府与群贼议所向,殿中贼牛金星、顾君恩、宋献策诸人争议所向方略,现探得诸人方略如下。”
他道:“闯贼丞相牛金星言:臣请攻掠北直、山东,然后直捣京师!”
堂中各人都是一震。
温达兴续道:“贼礼政府侍郎杨永裕之策,据留都,断漕运!”
堂中众人沉思。
温达兴最后道:“贼从事顾君恩之策,他言:否,否,否!先据留京,势居下流,难济大事,其策失之缓也。又,直捣京师,万一不胜,退无所归,其策失之急也。不若先取关中,为元帅桑梓之邦,建国立业,然后旁略三边,攻取山西,后向京师,进退有余,方为全策!”
“情报部意见,杨永裕之策被否,顾君恩之策不可行,现唯有牛金星之策,流贼最终方略,定是攻入山东,直捣京师!”
王斗淡淡道:“温部长,这是情报部最终判断吗?”
温达兴肯定道:“是的,大将军!”
他语气斩钉截铁,充满自信。
……
王斗摆摆手,众人又重坐回座位,他们双目幽幽闪着光,神情郑重。他们知道,接下来众人要商议出靖边军与都护府的最终战略,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非常重要。
钟素素摸着自己脸蛋,喃喃道:“扶持不可行,朝廷积重难返,掣肘太多,先有曹王兵败,又有孙传庭大败,浪费粮钱。若千里救援,粮道难继,风险太大,也不可行……”
她语中的意思谁都明白,众人相互而看,很多人想站起来说话,又觉不好开口,还是温方亮断然道:“既知流贼方略,就那好办了,就在京城等着他们,几百里的路,也没有粮道问题了。”
李光衡猛地抬起头道:“就这样坐视不管了吗?流贼攻徐州,不知多少援救兵马会覆灭。流贼攻山东北直,亦不知多少百姓会遭殃,我靖边军就这样看着吗?”
温方亮厉声道:“虎烈将军,我们要考虑百姓,考虑朝廷军马,但同样要考虑我们靖边军的兄弟!先有曹王兵败,后有孙传庭覆灭,这千里粮道的危险难道你不知道?我们就这点家当,岂能不分轻重,随意挥霍?”
李光衡冷着脸不说话,温方亮继续说道:“况且朝廷会不会召我们出兵都说不定,大将军劳苦功高,忠义之心是整个大明都看得见的!但是谁将他冷藏,是谁对他猜忌?难道我等要没有诏令冒然出兵,继续用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最后换来更大的猜忌与冷藏?”
他冷笑连连,语中带着刺骨的寒意,李光衡脸色铁青,额上青筋暴起。
他猛的站起,最后又颓废的坐了下去,抱着头一声不响。
赞画秦轶这时缓缓的站起来,他对王斗郑重施礼,对堂内各人道:“流贼最大习性,就是容易跑。有道不患贼聚只患贼散,若救山东徐州,下官除担心粮道之外,亦担心他们逃跑。下官从不怀疑我靖边军的战力,只担心到时闯贼见势不妙,留下百万饥民,然后带着数万老营逃窜,一直窜到河南,甚至湖广去,这样流贼何时可净?”
他说道:“若流贼攻打京师,却正中下怀,到时天时地利人和,我都护府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贼匪,而不担心若先前溃败官兵一样,一直被流贼牵着鼻子走!”
他沉吟道:“京师坚固,怎么也可坚持个一年半载。下官想皇帝再猜忌,但京师危急,怎么也该召大将军勤王了,介时就可出兵,为大明解决此等祸害。是以,下官赞同温将军之方略。”
堂中各人争议纷纷,王斗静静坐着,没人知道他在想着什么,忽然他一摆手:“就在京师消灭流贼!”
他淡淡道:“行大善不拘小恶,我已经想通了。”
他说道:“此为我都护府近期最高战略之一,道路、粮草、辎重、后勤、兵员,装备,各部需有条不紊,开始为此准备。”
……
他一言而决,布置方略:“参谋部需拟定作战细则,情报部需仔细收集情报,军政部要训练好军队、装备好将士。民政部要准备好大军出征粮草,赈济饥民粮米财帛,监察部要做好监察……”
众人肃然听着,他们知道,随着都护府方略的确定,未来一切都将围绕如何剿灭流贼等方面上来,都护府的动员机器也将快速启动起来。
张贵猛的站起来,他向王斗保证道:“大将军放心,我民政部尽心竭力,一定做好出征大军的诸项供应事宜。”
他向王斗献宝似的介绍自己成就,军屯开垦的荒地已达二百万亩,加上大量的民屯、商屯,最初宣府镇各地有的田地,他肯定的道:“只需明年粮米收获,我都护府所得积粮赈济整个大明北地,甚至河南的饥民都不再是问题!”
王斗满意地点了点头,自己辛辛苦苦经营,总算要到收获的时候了。
韩朝起身禀报军政部事宜,军队已经全面换装燧发枪,估计到腊月时,就可以全部换完,而且每杆枪上都配有犀利的铳剑。
在火炮方面,三个炮厂都在开工,每月可铸造轻重红夷炮二十门,现在军中已有大小红夷炮三百三十门,重型臼炮一百门。此外还有大将军佛郎机炮一百门,中小佛郎机炮五百门。
在火箭方面,因为几月前王斗指示加大生产能力,现有火箭库存中,轻型火箭有四千枚,重型火箭二百枚。
王斗沉吟道:“火炮暂时就按这个产量,火箭还要加大投入,到明年三四月,我要看到轻型火箭至少库存有一万枚,重型火箭有一千枚!”
韩朝想了想,应道:“是,大将军!”
他还向王斗禀报,秋收后,经过顺义王,现都护府马官俄木布的大力控马,膘肥结实之战马所获甚多,现草原各马场中,就有存栏战马五万多匹。加上靖边军原有的战马,也就是说,现在所有的靖边军将士,都可以拥有战马了。
堂中各人喜笑颜开,王斗也是哈哈大笑,他非常高兴,说道:“好,以后将士们的军阵训练,羽骑兵战术,便为重点之一。”
参谋部权力非常大,是靖边军唯一可以下令调动、作战,全军动员的部门。作为部长,温方亮自然要向王斗汇报,靖边军如果出兵,将可以调动、动员的总兵力。
靖边军此时对外称忠勇营,但麾下却有五军,前锋朱雀军、左卫青龙军,右卫白虎军,后卫玄武军,还有王斗的中军。
目前的兵力来说,每军麾下有二、三营,分甲等营,乙等营不等,一军约有七千到一万人。又有两营的辎重营,一营的尖哨营,一营的护卫营,两营的骑兵营。
还有一营的炮军营,加上忠义营与新附营,总兵力差不多在六万。
但这没有将各堡的屯丁青壮算在内。
而目前都护府与宣府镇拥有的人口,在东路方面,截止崇祯十四年三月止,连满套儿算上,全路共有人口五十三万四千多。但现在已经爆涨到了七十万,特别保安州人口突破三十万,现在整个宣府镇人口也达到一百二十万。
而在安北都护府内,到八月初时,从各省移入安北的人口已经超过五十万,因瘟疫的缘故,渴望进入安北的民众更多。富足、太平、安定、安全,就是各方对安北的印象。
别的不说,一场鼠疫下来,连山西的百姓都死了多少万,而安北的百姓才死多少?报纸上喊得惊天动地,从永宁侯,大都护王斗起无不关注,结果最后的统计,死亡人数还未超过一千人。
这样的地方谁不向往?
所以截止目前为止,移民进入安北的人数已经超过八十万,很多还是颇有资产的人家,这也是归化城快速繁华的原因之一。
这样统计下来,归在王斗名下的人口就达到二百万众,以四五口一户的话,约么有四五十万户。
保守的以一户一丁来算,王斗麾下的青壮差不多就有四十万人到五十万人。
因为有互助社的帮忙,加之大量马耕,可以抽出作战的男丁更多,以都护府的动员效率,可以达到三丁抽一的比例。
也就是说,到时可以动员出十万到十五万的屯丁参战,还不会很明显的影响到农事与商贸。
事实上民政部统计,安北与宣府的青壮更多,因为能逃难的,大多是身强力壮的男子,比如象老胡那样的男子。保守估计,王斗辖下青壮不会少于六十万。
这也是都护府拼命收罗妇孺的原因,辖地有男多女少的趋势,阴阳不调,此为大忌。
听了温方亮的汇报,堂中各人都是眉欢眼笑,多年过去了,原来己方的势力己经膨胀到这个地步了!
高史银猛然站起,他高声道:“无需动员那么多人,有五万屯军足矣,加之靖边军正兵,十万众,足以横扫天下!”
堂中各人纷纷称是,他们对靖边军战力充满信心,流贼便有百万众,又何足道哉?
韩朝猛然道:“不,屯军需按十万到十五万人的规模来动员。”
他提醒道:“不要忘了辽东的奴贼,听闻他们已从倭国撤兵,到时流贼北上,他们亦可能挥军入关,趁火打劫。”
他说道:“介时我靖边军极有可能同时对战流贼胡虏,面对高达百万人的敌寇!”
众人一惊,猛的看向墙上挂着地图的辽东方向,这个可能性极大,不可不防。
王斗赞许的看了韩朝一眼,说道:“不错,确有这个可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管到时东奴入不入关,我们该做的准备一定不能少。宁多勿少,正兵加屯丁,就按二十万人的规模来动员。”
……
王斗确定下来后,后续细节将由军政部、民政部、参谋部等各方部门来完善,这将是庞大而复杂的工作,毕竟出兵一万人与十万人,十万人又与二十万人那是截然不同。
军士外出作战,当然要消耗粮食,人吃马嚼,路上损耗,都将是惊人的数字。
保守估计,此时每个军士每天消耗粮食大约在一公斤左右,也就差不多是此时的一升。事实上此时的人食量极大,就是一餐吃两斤米的都大有人在。
沈括在梦溪笔谈中就说人日食两升,万历援朝中也有人日食三升的说法。
一百升为一石,二十万人,一天消耗的粮食就在两千石,这当中如果有马匹更不得了。
此时马匹的食量与人相比,差不多是十比一,后世约可缩小到五比一。也就是说,人吃一升,马要吃十升,当然,马匹吃的是草料参杂粮食,以干草、豆料等为主。
这内中粮草有所比例,一般来说,由于草料本身提供的能量不是很高,因此马的进食量必须很大。如果想让马匹快速作战,就需要提供精料,以粮食豆料为主,再加上合适的盐份补充马匹的体力。
靖边军现在马匹标准是一半粮食,一半草豆,也就是说,干草暂时不算,一匹马吃的米麦是人的五倍。
二十万大军,除了骑兵羽骑兵的战马,还有拉车的骡马,估计到时有七万匹马,一天消耗的粮食就在三千五百石。
这样合起来,二十万人马,一天消耗的粮食就在五千五百石,一个月消耗的粮米就在十六万五千石。
此时后勤运输损耗还不小,如果有十万人的规模,大军距后勤供应地有十天距离的话,那后勤的总消耗量,几乎就快赶上作战部队的消耗量。这还是十天的距离,如果路程拖得更长,那后勤的消耗量更大。
也就是说,二十万人马一天消耗的粮食量不仅仅是五千五百石,放在此时国家,那当然不得了。
这也是这个时代非常讲究就食于敌的缘故,《孙子兵法》就说:“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
古时王朝对战游牧民族经常处于劣势的原因也在这里,中原遍地城镇人口,胡骑可以就食于敌。而中原攻入草原,那边除了草还是草,供应大军的粮草都得千里迢迢从中原运送。
一个不好粮道断绝,那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王斗对出征山东、河南等地的顾虑也在这里,粮道太长,粮草运输太不容易。若只征到京师,除粮道不长外,各方损耗也会小些,毕竟这些年他在宣府镇建了许多的兵站粮站。
当然……
“现都护府同时开建三条驿路,余者二条可以缓缓,从归化城到宣府镇城那条道路摆上最优先级。”
“是!”
……
橐橐的脚步声远去,神情激昂的众官将离开议事大堂,王斗站在堂前,他背负着手,淡淡注视着外面的飘雪,一身蟒袍衬得他无比威严,他静静站着,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温达兴安静站在王斗身后,等待着他说话。
王斗眼神变幻,有时双目中射出森寒的光芒,有时又转为柔和。他注视着前方,似乎看着一幕幕往事,还有眼前那不时浮现的人与事,最终他叹了口气,说道:“京师那个计划,开始准备吧!”
温达兴道:“大将军……”
“准备吧。”
王斗挥了挥手,他喃喃道:“我答应过一个人。”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