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戏子”一行人带上郭复生遗体,快马加鞭,日夜不停,他们三马轮换,急急奔回集宁寨,将情报传了回去。
依靖边军紧急哨马,这份情报司重要情报,很快也送到了主帅王斗手上。
“找到鞑子老巢了?”
众将无不振奋。
听了当时情形,王斗默然一阵,温达兴在旁也是黯然。
郭复生还是他安排进归化城的,作为细作潜伏也有两年。
他精通蒙语,所以鞑子对城内外汉人展开搜杀的时候得以幸免,他隐身鞑子老窝,找到时机将情报传递出来,自己却最终没有撑过,情报司在北地损失颇大啊。
最后郭复生记了头功,孔世爵等一干尖哨营夜不收接应传递有功,同样记了大功。
得到这份情报,王斗立时召开全军紧急会议,终于迎来了决战,放眼李光衡、高史银、沈士奇诸人,无不眉飞色舞,王斗也心情激动,是彻底解决漠南的时候了。
温达兴点出鞑子老巢时,堂内一片嗡嗡的声音,众人都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原来鞑子隐身此处啊。
王斗也看着大地图那片地方,却是大青山北麓,小黄河一带,也就是后世的四子王旗地界。
情报所知,鞑虏大部妇孺,数十万牛羊,无数辎重帐篷,都汇集此处,在仓皇归来古禄格等率领下,想往漠北方向逃去。
“想逃?”
王斗心中冷笑:“逃得了吗?”
历代汉军征塞情形一幕幕的掠过眼前,王斗神情慢慢转为坚定:“漠南之事,该作个了断了,就让自己率领靖边军,痛饮鞑虏之血吧。”
初七日,王斗亲率护卫营、中军骑兵营、忠义营、部分尖哨营,还有温方亮与高史银之羽骑兵,近两万骑兵,麾下一色甲等军,沿灭胡海、靖胡海西北直上高原,直扑小黄河一线。
赵瑄炮军营暂时留守沙城堡一带,孙三杰之辎重营,随同留守,随时准备运送粮秣。
同时急令西征之韩朝,率玄武军羽骑兵,还有曾就义的新附蒙古营,协同王朴大同军正兵营近万骑,从归化城直接北上,越大青山,直插敌后,务必拖住,不能让虏跑了一个……
……
秋风席卷而过,激起片片飞扬尘土,前方的地面颤抖,闯军马兵,越冲越近。
他们潮水般涌来,转眼间,便冲入百步。
突然,前方一些闯骑拔马,往两边掠去,这种突然的动作,往往引得不坚定的步军开火射箭,只要铳弹射空,骑兵冲近,就是一面倒的屠杀。
但经历过辽东大战的新军战士,见惯鞑子的散骑,大骑诱敌战术,这只是笨拙的小把戏,他们战阵不动,仍然瞄准。
更快,后方滚滚而来的闯骑进入八十步,他们马速加到最快,各人脸上狰狞的神情,看得越发清楚,一些人,已经准备射箭,一些人,准备投掷标枪等物。
大部分人,则举起自己长矛,或舞起大刀,吼叫着准备拼杀。
就在这时,震耳欲聋的排铳声音响起,向外喷吐的白色硝烟,从略呈扇形的前排铳兵前密密腾空,铳口喷出的火焰连成一线,似乎大片的火光闪动。
人叫马嘶,一片惨叫。
数百杆火铳齐***良的火器,大威力的铳弹,良好的训练,使得这波的排铳轰击,威力难以想象的大。
就见闯兵一个个人马中弹,他们从饥民到步卒,从步卒到马军,辛辛苦苦选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然就算精于骑射马术的马军,在廉价的铳弹面前,却是这么不值钱。
他们嚎叫着摔落马下,随后被后方冲来的人马踏成肉泥。
还有一些马匹惊嘶起来,整齐响亮的火铳声音,将它们吓到了。
不畏火炮,不畏火铳巨响的合格战马,或许除了老营,闯军马队中,能拥有的人数还是少,很多马兵骑的是骡马,或是略差的劣马,很容易就受了惊。
新军战士的战斗不会停止,前方铳兵急急退回阵中,见闯骑仍然滚滚而来,军官们再次声嘶力竭的吼叫:“放!”
震耳欲聋的排铳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更多的闯骑人马中弹,特别一些浴血发狂的马匹,造成了很大的混乱。
不过马匹上的闯兵,也纷纷射来箭矢或是投来标枪,一些新军战士被射中或是投中。
同时军中传来号令,枪阵前行,枪兵准备作战。
杨少凡迟迟没有下令第三层火铳射击,他面无表情,只是看着已经颇为混乱的闯骑继续前来,他们汹涌着,越近了,更近了,就快要逼近铳兵战士,面对骑兵时的最低限度安全距离。
越来越多的铳兵也被投来的标枪贯穿身体,痛苦的倒在地上扭动,身旁的中军焦急万分,却只能等待杨少凡的命令。
二十步,最后一层的火铳齐鸣,呈着扇形的滚滚硝烟,再次向前方腾起。
中弹的闯军人马摔满一地,最后一排的命中率,差点就达到五成,前方那些精良的马匹,悍勇的战士,几乎被一扫而空,强烈的血腥味,扑向各人口鼻。
第三排铳兵射完,他们顾不上观看成果,立时向后方逃去,同时枪兵一排排长枪竖起。
他们分为六排,第一排斜举,枪尾杵在地上,后两排战士,则将长枪架在前方战友肩上,最后三排,长枪一样斜举,形成了刺猬般的枪阵丛林。
马匹的嘶鸣声不绝,已经混乱不堪的闯骑后续到了阵前,所有马匹皆前蹄腾空,在阵前惊嘶着止住脚步。
新军战士三层火铳齐射,将闯骑气势都打空了,很多悍勇之人被打死打落,余下这些马匹,也少有烈马,哪敢就此冲上前去?就算少量马儿撞来,也如串糖葫芦般的被穿透枪阵之中。
只有寥寥几匹战马,撞断了几根枪杆,撞翻了几个枪兵战士。
混乱一片的闯骑在枪阵前止住,前三排枪兵在军官喝令下,也很快更换了战术,变成了第一排平举,第二排略向上,第三排斜向上,这三种角度,可近刺,也可远刺,远远就将骑士挑下马来。
他们在军官指挥下,喊着号子,不断刺击,很多骑士转眼就被几根长枪刺中,身上好几个血窟窿,鲜血狂飙喷射。
一些失去主人的马匹,也被长枪不断攒刺,哀鸣着翻倒在地。
长枪刺击的声音不绝,夹着马兵临死前的哭叫,骑兵失去马速,就是被屠杀的对象,一阵阵声嘶力竭的喊叫中,很多闯骑不断从马上被挑下来,然后多杆长枪,对着地上的他们狠刺。
前方混乱一片,各排枪兵且战且行,打得那些闯骑节节后退,他们中很多人下马步战,然没有队列,哪是严整枪阵的对手?
此时铳兵也装填好了子药,不断跑到前方去轰击,更是那些马兵的灾难,他们相互配合,远战近攻,越来越多的马队拔马回逃,最后明骑出动,闯骑们……
后方的刘宗敏、郝摇旗、袁宗第等人面色铁青,没想到粗粗的一次试探,竟折损如此惨重。
短暂的战事,己方马兵伤亡人数高达数百,这可不是那些裹胁的饥民,也不是经历几场战事的步卒,而是骑卒马队,死上十个,百个,都让人心疼不已,更别说数百了。
事实证明了,面对边军的军阵,强攻硬打,不是办法,唯有拖缠住,以饥民消耗了。
这些闯军老将饱经战阵,也很快找到应对之法。
在明军趁机到达前方那个废弃村落,略为休整,吃了午饭,再次前行时,他们将围困马军分为若干队,前后左右的骚扰,频繁出击,有点类似草原的疲劳战术。
万变不离其宗,不论草原还是中原,中国还是外国,其实骑兵战术都是相通的,闯骑使用这种战术后,果然慢慢取得了成果。
步兵的巨大威力,就是因为结成严整军阵,没有阵势,就是乌合之众。
骑兵败时,还可以三三两两的逃跑,只要马跑得快,还可以逃出生天,步兵若败,跑得再快,也不可能有马快,他们被骑兵追上,就是一场悲剧。
就算步对骑胜利,他们追击时,同样需要列阵行进,不能三三两两,否则骑兵反马杀回,一样是悲剧。
便若先前那场战事,曹变蛟正兵营虽然追击,却不敢追得太远,害怕被大股敌骑缠上,让军中骑士拼个精光,步兵也不敢脱离骑兵掩护,否则侧翼无人保护,这也是步兵对骑兵,或少量骑兵对大股骑兵的劣势。
但若保持阵列行军,就会有前行缓慢的缺点,事实上,很多地形,也不能全军列阵而行。
而且,在群敌的压迫下,长时间列阵而行,对精神的损耗太大了,战士们也容易疲惫,造成各种情况。
或许,这是闯骑希望的,让明军慢慢走,等他们马兵主力到达,甚至饥民主力到达,那自己就达到目标了。
曹变蛟当然不能让自己军伍缓慢行走,若粮草充足,还可以停下与敌相持,但如此缓慢而行,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断粮的危险,所以只能尽量结阵急行。
这不免让敌有机可乘,密密分散在四周的闯骑来回奔腾骚扰,一波方去,一波又来,庞大的马军数量,轮流替换,也让他们保持充足马力,旺盛精力。
他们在射程外引诱,又或作出要逼近的态势,如此一次两次还好,多次了,铳兵们不免精神紧张,就有右翼一总的铳兵按捺不住,向前方一波好象要冲上来的流贼马队射击,引发了一大片的火铳声音。
后方流贼趁机冲上来,被军中枪兵与骑兵拼命反击回去。
虽然这只是个例,但长年军伍经验告诉曹变蛟,大军该停下来整顿了,最好停军与敌相持,恢复士卒精力。
而且虽新军训练精良,此时将士也有一股血勇,然其实南下这么久,大军客地作战,洛阳等处经历,各种疲惫,已让将士的弦崩到最紧,到时若是全部爆发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自己能停下来吗?
列阵行军,还有漏洞,就是两翼,还有后方。
每当闯骑逼近后方或是侧翼,不论是佯攻还是真打,都不得不停下来相迎,拖累了整体大军的行进速度,毕竟后方与前行大军不能离得太远,否则失去联系,或掩护意义。
下午未时,刘宗敏又组织了一次进攻,他们四面包围,看似主攻正面步阵,其实是攻打两翼的骑兵,最后明军虽然取得胜利,但曹变蛟麾下骑兵,又少了一些。
此后刘宗敏又发动数场针对骑兵的战斗,虽然每场都明军胜利,但曹变蛟感觉,军力就这样一点一点被磨去。
毕竟敌骑太多了,他麾下骑兵虽比流贼马兵强,然强得也有限,血肉之躯一刀一枪的拼杀,没有火器那么容易杀死人,这也是曹变蛟决定以步营攻击的原因。
他甚至考虑,让骑兵躲藏入步阵的保护之中,只是这样一来,行军速度更慢了。
形势严峻起来,曹变蛟有个预感,闯贼快领马军主力到达了,等他们到后,步骑突围速度将更加缓慢,若他们步卒饥民到达……
曹变蛟曾闪过让各营分散突围的念头,这样可以减少目标,也让贼骑难以判断哪一方才是主力,随后,他打散了这个想法。
不比后世,因为武器的火力问题,可以使用各种散兵战术,士卒大可一窝蜂的逃跑,这个时代,没有什么步军面对大股骑兵突围成功的,就是面对闯军的马队也不行。
步对步突围还好,士兵杀出重围,拼命的跑,大多数可以跑出去,然步对骑,步卒跑得再快,也没有马匹快,就算杀散眼前的敌人,他们很快又可以重新跟上,再次缠拢合围。
眼前一望无际的旷野,能有掩护之处都少,平原上步卒突围更容易失去建制,果真如此……
“我不会放弃!”
曹变蛟对自己说,更熄灭扔下步营的念头,无论如何,自己不会扔下士卒,抛弃自己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