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星阁离浮桥不是很远,很快的,高进忠看清了那些骑兵们随行的旗帜,一色皆为方旗,似乎每旗中,都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图案,然后中间,就是金黄的日月浪涛,取代了本该绣着各将姓氏的地方。
这些旗,全部赤红,给人以激情似火的感觉,再看那些骑兵一色的八瓣帽儿铁尖盔,一瞬间,高进忠一切都明白了,更是面色灰白。
“大人,应该马上关闭城门,招集兄弟防守。”
他身旁的随从,也随之明白过来,个个惶恐,看来那永宁侯王斗,是效仿东路之举,要对各商贾大家们动手了,张家口是各大家贸易商事重地,那王斗,更派了这么多精骑前来。
听着部下的建议,高进忠只是摇头,他叹道:“来不及了,而且……”
看城外蹄声如雷,烟尘滚滚,源源不断的骑兵渡过河来,前锋的骑兵,更飞快往两处城门掠来,甚至,高进忠还看到后方大军的火炮,那,难道是红夷大炮?高进忠面色更白。
他颓废道:“不要以卵击石,做无谓之作,我们虽有好处,然性命更加重要。”
他下定决心:“大开城门,让我们迎接东路来的官兵兄弟。”
同时他吩咐下去:“还有,赶紧派出人马,向万全右卫城、龙门卫城两位大人告知。”
他叹了口气,喃喃道:“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
当温方亮到达永镇门外时,前部与左部的甲等军,己经控制了两座城门,高进忠陪着笑容,在城门外迎接,短短时间内,他还拉来了几个全身哆嗦的士绅代表。
温方亮直接对他出示文令:“奉永宁侯府,总督府,巡抚衙门之令,查范永斗、靳良玉、梁家宾、田生兰、曹三喜诸人通敌卖国,证据确凿,奉令,将一干贼人捉拿归案,抄没奸产,高守备,本将希望你配合!”
高进忠点头哈腰道:“是是,下官一定配合,一定配合。”
他虽然强自镇定,然眼前城头两旁密密排开的铁骑甲兵,对他压迫力太大了,还是让他忍不住身体颤抖。
在高进忠眼中,这些靖边军一色精良铁盔,盔上从红缨到蓝缨不等,个个穿着有着篷帽,袖到肘部,带着皮毛围子的对襟冬衣,冬衣保暖厚实,袖沿,对襟处,下摆处,颜色青红,色感悦目。
他们还扎着鞓带,扣着铜扣,更显威武,举止中,不时露出臂手间闪亮的甲叶,耀人眼目。
高进忠敏锐地注意到,一些甲兵肩膀处,有着一溜红绒,左右各挑起一个小绒球。
那些甲兵己经够精锐了,这些肩膀上有着红绒的甲兵更为彪悍,随便一瞪眼,都让人忍不住发抖。
高进忠知道,这些人是靖边军中的甲等军,他心中感慨,看他们的装备,便是各营内家丁,甚至将官都不一定有,这里却是一个普通小兵都能拥有,加上他们的气势,不愧为九边精锐之首。
高进忠心寒的同时,他的部下也好不到哪去,个个战战兢兢,果然大人下令开门迎接是正确的,眼前的军队,便是自己闭门防守,也守不了多少时候,而破城后,这些东路官兵,就有理由对他们大开杀戒了。
见高进忠识趣,温方亮满意地收起文告,他一挥手:“大军进城!”
对张家口的军民百姓来说,一系列事情,都发生得很突然,突然间,东路的靖边军,就兵临城下了,然后高守备开门了,然后大军进城了。
马蹄轰隆,很多商贾居民,或呆呆地站在屋门边上,或惊恐万状的避开,看着大队大队的靖边军骑兵,从街头那边过来,他们数马一列,整齐行进,铁蹄击打在青石板街道,一片整齐的轰响。
有纪律的军队行进,素来压迫力强大,特别这些靖边军,一色的青壮,一色的服饰,一色的帽儿盔与臂手,一色的健马,那压迫力就更惊人了。
他们沉默地策马行进,长枪兵,将长枪插在马鞍的得胜钩上,鸟铳兵,就将鸟铳背在自己背后,随着他们行进,整座城池慢慢安静下来,似乎只余整齐的蹄声洪流。
队伍中,一个声音在高叫:“奉命,永宁侯麾下,靖边军青龙营将士,捉拿卖国奸商,申起时,全城戒严!通令,不得在街市逗留,不得聚众,不得攻击官军,违者格杀勿论!”
“靖边军仁义之师,军纪严明,素无骚扰百姓之举,百姓无须惊慌!”
随着大军不断进城,告示宣扬不断响起,张家口的百姓才回醒过来,如丧考妣的嚎叫中,呼儿唤女,喊爹喊妈,乱成一锅粥的各自奔逃,然后回到家后个个紧闭门户。
整座城池,猛然间喧哗起来,然后很快又安静下来,又余整齐的蹄声行进,很多人,还惊魂未定的从门缝内看向过去的大军,各街巷,到处是压抑不住的啜泣,还有窃窃私语声。
当然,这样的结果,一些人接受不了,他们惊慌失措,紧急招集家人家丁的时候,还汇成一个疑惑愤怒:“高进忠这狗贼在做什么,他为什么不闭门坚守?”
大军行进到钟鼓楼,这里已是城中心位置,张家口堡街道,鼓楼四边是主街,分别称之为鼓楼东街、南街、西街、北街。
温方亮毫不客气的将钟鼓楼作为营部的行辕驻地,营部各将,还有中军官向温方亮禀报,大军除控制东、南两座城门,还控制了北面城墙的玉皇阁。
那处虽没有城门,却在城墙上掏了一个洞,以供行人出入。
却是隆庆和议后汉蒙互市,为方便官吏出入,还有商甲办事专门掏的,小门内侧不远,有一个理事署,专门负责边塞市贸。
“我军已呈关门打狗之势,城内便有奸商家人居存,也无路可逃。”
中军官最后道。
高进忠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听这些东路将官的话语,他们早对张家口图谋已久,更是心寒,想了想,他对温方亮陪笑道:“将军,可否要下官推荐向导,为大军找寻那些奸商库房所在?”
温方亮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屛风上挂上的张家口地图,笑了笑,道:“不必了,本将更相信,我靖边军内的碟报细作。”
高进忠神情尴尬,说道:“是,是……”
温方亮对部下一挥手:“依预定方略,开始捉拿贼人,查抄奸产!”
左营众将集体抱拳,甲叶一片锵锵声响,他们喝道:“末将领命!”
……
张家口城堡安静不久,猛然又蹄声大作,在街头巷尾各处响起,然后是喊杀声,还有此起彼落的鸟铳声,伴随着哭叫声,呻吟声,尖叫声,听得堡内许多军民更是惶恐不安。
“捉拿贼人,查抄奸产!”
左营大军一队队四出,在埋伏在堡内情报司人员指引下,不断破门而入,引起阵阵尖叫。
“这里就是范家在张家口的仓房之一。”
指着武城街一处巷内,一座高大的仓库塌房,刘峻说道,此时他指引的,是左部一队甲兵,随行的,还有营内一个镇抚,负责登记库房缴获。
那队官看向眼前的仓库,看样子,还是一所官房,未想到,却被奸商占有,这里面,也不知有什么黑幕。
他对刘峻抱了抱拳:“有劳了。”
眼中寒光一闪,一挥手:“破门!”
一些万人敌从墙外扔进,炸得里面哭爹喊娘同时,“哗”的一声,仓房大门被撞开,一些刀盾兵当先涌入,然后是鸟铳兵跟上,随后是长枪兵。
靖边军中的甲等军个个刀枪盾牌技艺娴熟,营内辎重队,也备有一些常用的兵器装备。
考虑到可能的巷战,房屋战,自然不可能尽数使用长枪与鸟铳,所以抄家官兵,很多人换了兵器。
一进门,里面是宽阔的大院,门边血肉模糊,几个伤员,正躺在血泊中哭叫呻吟,前方几堆人,正惶恐地看着破门而入的靖边军战士。
一个官事模样的人,猛然喊道:“东路贼要抢我们的衣食,跟他们拼了。”
立时他身旁的伙计,护院什么的,个个咬牙切齿,个个手持棍棒刀枪,呐喊着涌过来,他们中一些人,还拿着弓箭与火器,举止也彪悍些,极有可能是当地官兵。
“射击!”
那队官大声喝道。
前排一些刀盾兵蹲下,随后爆豆般的鸟铳声响起,硝烟大作,前方冲来的一些人中弹,惨叫倒下。
“射击!”
队官大声喝令。
前面的鸟铳兵退下,后方继续射击。
又是鸟铳鸣响,又有一些人倒下,痛苦的呻吟。
“啊!”
那些人溃败,连管事在内,个个踉跄向后方一些高大的仓库内逃去,留下地上哭叫的伤者,还有一些已经死去的尸体。
“追击!”
队官一挥手,立时刀盾兵与长枪兵们,持着兵器,往前方追去。
“饶命!”
那管事不小心摔了个狗吃屎,刚挣扎爬起,就看到一个靖边军刀盾兵,一个长枪兵,己经追到自己眼前。
他魂飞魄散,慌忙大叫。
刀光一闪,那刀盾兵,己然劈头盖脸向他劈来,那管事被劈了一刀,撕心裂肺的嚎叫,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双手将刀刃紧紧抓住,那刀盾兵用力一拔,竟一时拔不出来。
又是寒光一闪,一杆长枪,向他刺来,瞬间刺中他的小腹,那管事口中涌出带血的泡沫,痛不欲生……
很快的,这塌房中,敢于反抗的人尽数死去,余下的狼奔豕突,不知如何是好。
“全部跪下,反抗者死!”
那队官大声喝道。
那些人等,慌忙不迭的跪下,个个惊恐嚎哭。
留下几个人看守,那队官带队进入仓库,他们踹开一个个房门,看里面不是堆满鼓鼓囊囊的麻袋,就是别的包裹箱子。
长枪捅下去,金黄色的麦黍立时从破口处涌出来,闪耀着诱人的光泽,这个塌房各间内,还有大量食盐,茶叶、糖果、绸缎、布匹、羊皮盒、烟草等诸多商货……
让人眼花缭乱的商货不绝,那镇抚一一登记,最后会将收获造册,上缴幕府。
虽然财帛动人心,不过这些查抄的靖边军将士不为所动,一是有镇抚监督,如有贪污所为,事后的处罚是非常严厉的,失去一切不说,甚至会连累到家人亲友。
二在将士眼中,他们的功勋显然比这些财帛更重要,出动查抄,一样记有功勋,有消息传来,此次行动结束,再为大将军祝过寿后,塞外田亩赏赐,很快就要进行了。
依现在靖边军发展势头,未来赏赐田亩宅院,极有可能按里计算,这些都是依据功勋值,便若一个人,很快将有十万块巨款,没人会因小失大,为祸害自己前途的十块钱动心。
除了这些商货,一些库房内,还有大量的人参、貂皮、药材等货物,甚至一些箱内,还有大量的金银瓷器,以及染血的首饰,看款式,竟都是中原样式。
无疑,这是鞑虏向奸商购买商货的资金,可能奸商们还来不及运回老家。
辽东皮毛药材在中原一饱受欢迎,在后金时代,努尔哈赤就用这些商货,大量与奸商们走私兵器铠甲,没有奸商们走私,努尔哈赤以区区十三副盔甲真能起家?笑话。
而这些奸商为了私利,真是丧心病狂,清兵掳获的银两财帛,源源不断流入他们手中,这些首饰,也不知是哪个汉家百姓所有,再看首饰上的血痕,这些户人家,定然已经惨死。
……
查抄抓捕的靖边军一队一队,不时轰隆隆从街头巷尾各处奔过,还有许多左营的精骑,奔出城去,直扑城外的小白山、太平山等处,查抄那些地方奸商们的塌房仓库。
整个张家口堡的居民,个个紧紧的关上自己的大门,惶恐不安的等待事情尽快过去。
又有许多人咬牙切齿,这些人就算是普通居民,也在走私中获利,世世代代以此为生,他们担忧,以后财路不知会不会断,还有没有靠此谋生的可能。
而在各宅院仓库内,奸商们反抗出人意料的顽强,几乎没有人乖乖束手就擒,总要负隅顽抗一二。或许,他们也有理由,这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产家人,他们心中,可没有家国之念。
要不是高进忠开门,城内商贾又措手不及,更没有组织,张家口堡军民在大军来临前闭门紧守,或许温方亮的左营大军,一时半会也不能攻下城池。
不但如此,因为张家口属宣镇走私重地,当地豪强,还有大部分军民百姓,一样依此谋生,所以惊恐过后,他们也慢慢的反应过来,一些人不顾戒严令,偷偷摸摸的出屋,为各奸商们提供帮助。
甚至还有大量的官兵,悄悄离营加入。
高进忠虽然决意与温方亮配合,不过却管不了利欲熏心的部下,而到了此时,很多部下,已经对对决意开门的高进忠恨之入骨,就算当时他身旁一些随从,也慢慢后悔了。
这导致靖边军左营将士,从申时开始查抄起,张家口堡内的铳声,喊杀声,就一直响个不停,不过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他们的一切反抗都是徒劳无功的,只让街头,或是仓库内,倒下的尸体伤员越来越多。
空气中血腥味越来越浓重,他们流出的鲜血,更在寒风中凝结成了滑溜的红冰,让人见之心惊。
“这座塌房,虽然属于曹家,不过我家守备夫人,还有右卫城的赖大人,可都在里面投了钱的,你们不能抄没。”
绝望的怒吼中,回应他们的是,是排铳的声音。
北关街上,一群戴着狐帽,一身皮袄皮裤,脚穿翰鞋的当地守兵,手持兵器,意图拦截将要查抄面前仓库的一队左营后部将士,在走私中,他们每年都有分下好处,所以不象别处军堡官兵那样贫穷。
不过该队几甲铳兵,才向他们发射一轮铳弹,死伤一些人,他们就嚎叫溃败了。
看他们狼奔豕突的情景,身旁一个镇抚对那个队官说道:“这些官兵,已然成为溃兵,除非他们束手就擒,否则需得尽数斩杀,免得他们愤恨之下,杀人放火,在城内造成骚乱。”
那队官点了点头,喝令:“一甲,二甲,三甲,上马追杀,一个不留,将他们全部砍死……”
钟鼓楼上,看着各地不断送来的缴获册帐,温方亮满意点头,张家口不愧为各大家商货重地,这收获,就是丰厚,而一系列收获之后,大将军有充足的财力货力,靖边军,又可以扩充了,自己身处的团体,也更加扩大。
温方亮身旁,高进忠面色苍白地看着喜笑颜开的靖边军人等,坐立不安,城内反抗的激烈,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流了这么多血,死了这么多人,未来自己的下场,可能不妙啊。
这时,他看到自己府中一个心腹家人,被一靖边军战士带着,萎萎缩缩的上楼,他畏惧地看了那些靖边军官将一眼后,走到自己面前,低声道:“大人,夫人在府中哭闹,小的们劝不住啊。”
高进忠咬咬牙:“这个臭婆娘,就会给老子添乱。”
他想了想,对温方亮陪笑道:“温将军,下官府内出了点事,可否……”
温方亮的目光在高进忠脸上转了转,看得他胆战心寒时,嘻嘻一笑,拍了拍高进忠的肩膀:“老高啊,你的合作,本将都看在眼里,未来大将军论功行赏,未必没有你的一份……府中有事?去吧去吧,对了,拿一份通行令去……”
高进忠接过通行令,点头哈腰:“多谢将军,下官这就去了。”
他带了随从家人,下了楼,走在大街上,看街道空旷,四下无人,只余左营精锐的甲兵精骑往来不断,街上还不时见到血迹,还有猛然听到附近一阵阵铳响,又有一些哭爹喊娘的商贾伙计,正被一些靖边军押解往某处。
他不敢多看,沿途又不断有人盘查,好在有通行令,总算一路有惊无险。
他心惊肉跳的回到守备府,才到后院大厅,就听到阵阵哭嚎,不由一阵心烦意乱。
然后,就见一个肥胖的,满头珠翠的女子尖叫过来,正是他的妻子赖氏,却是宣府上西路万全右卫参将赖天禄的九妹赖珠翠。
“你这个该死的,开门揖盗,放了一伙强盗进来,看看,看看,高进忠,我们家的仓房店铺都被查抄了。”
高进忠看了看这个女人,皱了皱眉,这女人,没成亲前,还算苗条,怎么成亲后,越来越肥了,弄得自己没了胃口,而且妒意极重,自己养的几个小妾,都被她活活整死,看在他哥哥份上,自己忍气吞声,不过……
他冷冷道:“那是你们赖家的商铺仓房,跟我高进忠,可没有任何关系。”
“啊!”
赖氏一声尖叫,跑过来扭打高进忠:“你这个没良心的,没成亲之前,叫人家小翠翠,甜言蜜语,百般讨好,又对我哥奉承,才整给你张家口守备,现在翅膀硬了,可以自己飞了?没良心……”
高进忠措手不及下,脸上被她抓出几道血痕,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记耳光,猛然抽在赖氏的脸上,打得她啊的一声,向旁边飞了出去,她身旁一些侍女,连忙上前扶她。
高进忠指着她愤怒的大吼:“你个贱人,不提这还好,一提这事,我就有气!”
“你说说,你说说,娶了你后,我高进忠受了你赖家多少气?就连府内的财帛银两,都握在你的手上……哈哈,每月还给我发月例,区区一两银子,你以为我是赘婿贱民吗?”
赖氏捂着脸,看着高进忠狰狞的神情,不敢相信,眼前这人,就是以前对她低声下气的丈夫,她猛地甩开侍女,尖叫扑上:“啊,你打我?老娘跟你拼了!”
高进忠一记耳光,又将赖氏抽飞,然后吩咐左右:“夫人糊涂了,将她关入屋内,没有我的许可,任何人,都不得让她出来……眼下事态紧急,大家伙不能被她害死了……”
随后他冷笑一声:“什么狗.屎赖天禄、赖天民,以为是以前?王斗很快要进镇城了,他们能不能活命都难说。”
……
张家口堡属各大家走私商贸重地,查抄各人堡内外财产,抓捕堡内外各大家名下商队管事等,从二十四日,一直进行到二十五日,各项事宜,才最终告一段落。
抄没的财帛粮草不计其数,具体数额,随营镇抚与辎重官员,仍在紧急的统计当中。
堡内仍然戒严,街头巷尾,不见行人,而所有的反抗,已然烟消云散了,只余惊雷般的消息,往四面八方传递开去。
二十六日上午,温方亮接到哨骑回报,左卫与右卫方向,皆有赖天禄的军队逼来,每只约有数千人,除了这些营兵与卫所兵,还有一些军堡的军户们,也被鼓动起来,甚至招集了妇孺,气势汹汹往张家口涌来。
哨骑还有回报,赖天禄胞弟,处于龙门卫城的北路独石马营参将赖天民,接到张家口消息,正在招集人马,宣府分守道下西路参将黎建萼,宣府分巡道中路参将杨天福,与赖家同气连枝,可能也会有所动。
甚至镇城的一些军户官将,都在蠢蠢欲动。
“他们来得这么快?”
毕恭毕敬立于温方亮身旁的高进忠大吃一惊。
经过前日之事,他也想开了,自己已无退路,只有跟着靖边军干了,若他们不支退走,等待自己的命运,将会非常悲惨。
昨日他营中一些官兵守兵,偷偷出营与靖边军对抗,几乎死伤怠尽,好在这些人不是他的心腹,死伤再多,他也不以为意。
虽然高进忠是张家口守备,不过营中很多官兵,都是赖家的亲信,或是被很多商人收买,他在堡内几乎有被架空的感觉,这些人死了,对他反而是好处。
所以二十五日,向温方亮请示后,他就急急招集听从自己的守军,开始打扫街头,维持城堡秩序,倒也帮了温方亮一些忙。
幸存的官兵,也个个被吓破了胆,对高进忠的安排吩咐,乖乖听从。
“他们反应太慢了,赖天禄等人,难道是属乌龟的?”
得到情报,温方亮却不以为意,开了一句玩笑,楼上左营将官们,都是哈哈大笑。
……
二十九日,钟显才率右卫白虎营的甲等军,与王朴亲将王徵,到达了大同城外。
虽然从榆林堡到大同城,路程有四百多里,然依靖边军骑兵的行军速度,便是天寒地冻,也不需要这么长时间,主要被王徵的军队拖累了速度。
他率的虽然都是大同镇营中精骑,显然精锐程度,远远不能与靖边军相比。
吁!
钟显才骑的是一匹白马,风雪中,当其勒住马匹时,胯下健马一声嘶鸣,还用力打了个响鼻,健壮的前蹄,用力的刨了刨坚硬地面,口鼻间,喷出浓浓白气。
离东关不远时,钟显才停了下来,驻马观望眼前雄壮的凤凰城池。
王徵策于其旁,二人身后,又是密密的精骑,雪花中,飞舞的旗帜若隐若现。
……
腊月初四日,李光衡率中军骑兵营,还有高史银、韩朝,各率营内甲等军,与李云曙等一起,到达了太原城下。
一路过来,他们也遭遇了若干次拦截。
各大家在接到商战失败消息后,立时日夜赶路,从浑源州逃回了太原府,他们首先大造舆论,言王斗若是对他们动手,便是与全天下为敌,希望让王斗投鼠忌器。
毕竟以往王斗虽有旧事,然东路只是小地方,宣大三镇,则牵涉何等之大?
未雨绸缪,他们还招集家丁,同时散出重金,拼命拉拢各处守将官员,许下种种好处,希望万一有变,可以依此同气连枝。
他们甚至拉拢了太原城王府内的晋王,王斗再胆大妄为,还敢对藩王动手?
等待数日后,各大家未听到动静,皆是哈哈大笑,言称王斗终是鼠辈,不敢对他们动手。
然前脚笑完,后脚他们就接到消息,王斗竟然出兵了,兵马超过五千众,一色骑兵,随同还有大同镇与山西镇的官兵,目瞪口呆的同时,他们更是极力宣扬王斗之不轨。
此时他们还接到情报,王家已然叛变了,愤怒之后又无法可想。
又因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各大家也不得聚在一起,毕竟他们分属介休、太谷、平阳等处,就算人不在,家产可在,只得各回各城,负隅顽抗同时,又约定相互照应,同气相求。
在他们极力活动下,东路大军沿途过来,就遭遇了多次攻击,首先在平型关,当地官兵,就意图伏击赶路的靖边军等。
不过靖边军不是日军,最重视的,就是情报哨探,大众军马前方,是奔腾的夜不收战士,轻而易举的,就探知了他们埋伏之事。
李光衡骑兵营,仅仅出动一部,一个侧击,就击溃了数千埋伏的官兵,并当场斩杀了负责行动的平型关守将。
在代州,忻州,他们也遇到了官兵拦截之事,一律击溃,繁峙的守将,当面毕恭毕敬,背后却想率军断绝,前往太原府靖边军们后路,一样被后卫军马击溃,斩杀守将。
什么打着土匪,乱民,马贼,甚至流寇,冒充李自成的军马,一路过来,也不知击溃多少,大军浩浩荡荡,一路不停,还是快速到达了太原城下。
……
二十六日,午时,寒风猎猎,温方亮率左营三部将士,整齐列阵张家口堡,北面数里旷野。
依哨骑的探知情报,温方亮判断,赖天禄从右卫方向逼来的军马,会更快一步到达张家口外,从左卫过来的队伍,可能会在下午才会到达,至于后方跟来的一些城堡军户,也不知明天到达,还是后天到达。
所以紧急商议后,温方亮决定,先击溃这部的人马,再对付逼向南门方向的左卫人马。
留了一部乙等军防守城池后,温方亮将余下三部人马尽数拉出,决定以雷霆之势,短时间内完成战事。
温方亮的军阵布置,便是以一部乙等军居中,他们下马列阵,前方四百鸟铳兵,后方四百长枪兵,各分四排。
然后一些火炮居于最前方,两翼各一部甲等军,皆策马列阵。
千里镜中,温方亮看到前方官道及原野,出现了一堆堆服色杂乱,旗号零落的上西路官兵。
他们大部分是步兵,骑兵较少,行军也毫无队列可言,更毫无纪律性可言,虽然远远的听不到他们声音,不过隐约看到一些人的口型,有人大声说笑,有人则骂骂咧咧。
温方亮摇头,这样的军队,如何为国作战?
不过此时他们算左营敌人,自然越烂越好。
接近二里时,他们还未整队,也未列成有效军阵,虽然过来时,他们也派出了哨骑,不过被随军夜不收拦截了,可能还不知道左营将士,携带了红夷大炮。
又因为今日起了一些风雪,他们没有千里镜,远远的,看不清楚这边的情况,所以大摇大摆,浑然不知道将要大难临头。
看他们越来越近,仍然在大摇大摆,乱得一塌糊涂,温方亮再次摇头,随后喝令:“开炮!”
当左营一门红夷大炮试射时,上西路官兵们终于开始列阵,随后他们听到对面一声炮声,他们集体一惊。
然后就见到一颗炮弹呼啸过来,准确的射入人堆,打得一片血肉断肢,盔甲兵器残片飞腾时,更在坚硬的地面弹跳,带走更多的大腿小腿手臂。
“啊!”
他们很多人惊叫。
又听对面轰轰巨响,烟雾腾起,更多的炮弹呼啸过来,随着炮弹不断射入,各处血雾不断爆起,噼啪的骨折声大作,声嘶力竭的惨叫中,上西路官兵们惊恐大乱,不知如何是好。
对面催魂似的火炮不断发射,一枚炮弹将一个士兵拦腰截断同时,又激冲过去,将前方的将旗都冲倒了。
恐惧嚎叫中,惶恐的各人,又突然听到左右传来如同闷雷洪流般的震撼声音,风雪中,他们看到了,两股青红潮水般的铁骑洪流,正向他们的两翼插来。
两股铁流奔腾不息,犹如翻江倒海的巨龙,似乎笼罩天地的杀伐之气直冲云霄,众上西路官兵都被这两股骇人欲绝的气势吓呆了,有些人甚至忘记了逃跑。
直到有一人发出撕心裂肺的绝望声音:“啊,骑兵来了,快跑啊!”
轰的一声,上西路官兵们集体溃败,他们四面八方,没命似地乱跑,个个顾头不顾尾,只恨不得自己能多长几条腿。
似乎人群中,有人大声喝止,不过上西路官兵们只顾逃命,谁还听从号令?
然后这些人也没办法,也只好随之逃跑。
轰轰!
铁骑奔腾,马蹄叩击在冰冷地面上,发出沉重的得得声音,犹如催命的鼓点,让人不寒而栗。
两部的甲等军们,策马追杀,他们要让恐惧,深深地印在这些上西路官兵们心中。
要让他们知道,敢与靖边军与敌,唯有死路一条。
风雪中,寒冷的天气中,战马响鼻声交织一片,远远看去,战马喷出的浓厚白气,似乎汇成一股股白龙。
他们一队队追杀,主要的,还是追击一些盔甲军服较完整,略略有些彪悍之气的官兵,看他们装备,估计是赖天禄麾下的援兵营兵将,也不知道,内中有没有赖天禄在。
这些人虽是营兵,然突然溃败之下,根本毫无战心,只知道拼命逃跑,一路中,他们留下了众多的尸体与伤者,他们流出的血,在寒风中,似乎汇成了小河,先是冒着腾腾热气,随后快速凝结,形成一道道血色的冰河。
慌不择路下,很多人逃到清水河边,踏冰过河,想要逃到对面去。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还是他们太倒霉,猛然河中一处处冰面塌陷,惊叫中,很多逃跑的人马,都落入了河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