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腊月初七日。
高史银与杨通二人从董家庄来到舜乡堡内,二人领取了告身后,王斗设宴款待,招待这两个老兄弟。大冷的天气,吃着沸滚的羊肉汤,喝着热烫的小酒,分外舒服。
在宴中,韩朝、韩仲兄弟也是作陪。现在各人都是高升,从总旗到百户不等,自然喜不自胜,个个话题都很多。
高史银大口大口地喝酒吃肉,他对王斗笑道:“听闻太太有喜了?还真是巧,我那婆娘也有了,整天就是喜欢吃酸的东西,害得我整日去寻些酸枣、葡萄、山楂等物给她吃。”
“前几日,那婆娘还拉着我到庄内的城隍庙去拜神,烧香许愿,说是我杀孽太多,要为孩子积点阴德,奶奶的熊。”
王斗听得有趣,问道:“那你去了吗?”
高史银叹道:“哪能不去呢,说也奇怪,自婆娘有喜后,我这心也软了下来,婆娘说为了孩子,我也是这么想的,迷迷糊糊,就跟她去了,还叩了几个响头。现在想想,真是怪了。”
他本来满脸的横肉,脸上不时露出招牌似的狞笑,此时神情温和,反而让人觉得怪异。
韩仲叫道:“高蛮子,你能积什么阴德?你杀人太多,再拜神也没用。”
高史银不高兴了:“韩二愣,你说什么呢。”
他脸上有些阴霾,韩仲的话说中了他的心事,过去他在营兵中,确是杀了不少人,好人坏人都有,更有杀良冒功,自己拜神能不能积阴德,他也是不明。
见气氛有些僵硬,杨通忙打圆场道:“好了,大家都是好兄弟,一些无心之失,就不要闹僵了。”
他对王斗陪笑道:“大人,卑职与高百户准备在董家庄开垦荒地,不过缺乏耕牛与农具粮米,还望大人能支援一二。”
他的神态恭敬,王斗任防守官,升了千户后,他说话更是小心翼翼。现在他嘴上的两个门牙也是永远失去了,这让他说话不免有些漏风。眼下他与高史银二人在董家庄,一个管兵,一个屯田,倒也相安无事。
他二人带了一队战兵到董家庄后,在几个文吏的帮助下,也统计了堡内的青壮人口,准备仿效王斗在靖边堡与舜乡堡的做法,开垦荒地,编练青壮,不过缺乏物资,工作很难展开。
王斗沉吟了半晌,道:“也罢,我就从堡内拨下十五头耕牛,三十石米粮给你们,你们去向林副千户说明一声便可。”
高史银与杨通二人都是大喜,连声道谢。王斗也盘算着等舜乡堡的兵练好后,也需将境内的兵马轮流拉到舜乡堡来操练,各堡军官的培养,也该列到自己的议事日程上来。
宴后,王斗对高史银、杨通二人道:“明日便是腊八节,你们过了腊八节再回去好了。”
二人都是连忙答应。
……
崇祯八年的腊月初八日,是大明传统的节日,这天,家家户户都要吃腊八粥,还有一系列的祭祖敬神逐疫等活动。这天里,舜乡堡也是全军放假一日,军民共度佳节。
这天里,整个舜乡堡都是喜气洋洋的,近午时,钟氏与谢秀娘,也在钟调阳的随同护卫下,车马来到了舜乡堡内。一行人中,还有李茂森与王天学等人,以后他们也要在舜乡堡内打制兵器,研究医药。
随着自己对舜乡堡的掌控加深,王斗也准备将靖边堡一系列的基地搬迁到舜乡堡内,毕竟这里人力更足,物资更丰富,地方更广阔。
王斗在南门前迎接了自己妻子与母亲一行,听闻防守夫人及老夫人来了,林道符,镇抚迟大成,令吏冯大昌,还有几个管队官,都是一起出城迎接。还有王斗舅舅钟正显,也是满面笑容地随在令吏冯大昌身旁。
很快车马停下,钟调阳下了马,去掀开了车帘,谢秀娘与钟氏从马车内走了出来。
谢秀娘小小的身上穿着比甲,钟氏则是穿了一身的背子,二人都挽了髻,显出一身的贵气来。看了看眼前的城堡,钟氏叹道:“这舜乡堡就是比靖边堡大了许多,媳妇你说是不是?”
谢秀娘挽着钟氏的手,道:“婆婆说得极是。”
她虽是有了身孕,不过现在倒看不出来。
王斗走上前去,给母亲行了礼,又对谢秀娘微笑道:“秀娘,你现在有了身孕,要万分小心。”
谢秀娘心中一甜,低声道:“哥哥,奴没事。”
钟氏则是看着王斗摇头:“又瘦了。”
王斗啼笑皆非:“在母亲的眼里,只要儿子出门一段时间,总是瘦的。”
随后王斗给钟氏与谢秀娘二人介绍舜乡堡各人,见了眼前的老夫人及防守夫人,各人哪敢怠慢,都是一一上前行礼。
钟氏微笑与众人寒暄,对人际交往,她是老手,一时间让各人都有如沐春风的感觉。同时钟氏脸上也是春风得意,往日这些舜堡的大人物,哪会正眼看她这个小小的妇人?就是因为儿子,他们才对自己这么恭敬。
一一介绍堡内各人后,钟正显也是满脸笑容地走上前来,对钟氏叫了声:“四姐。”
钟氏一瞪眼道:“弟弟,你有没有给你外甥找麻烦?”
钟正显对这个姐姐颇为畏惧,他叫起撞天屈来:“哪有,不信你问斗儿。”
钟氏哼了一声:“如有,仔细我饶不了你。”
钟调阳走上前来,向王斗施礼。王斗微笑道:“表兄,靖边堡的事,辛苦你了。”
钟调阳郑重施礼道:“这是卑职份内之事,不敢言辛苦。”
王天学与李茂森也是上前向王斗施礼。王天学身上的儒衫仍是皱巴巴的,他摇头晃脑地道:“总算来到一个大城了,不再是穷乡僻壤,就不知这舜乡堡内与靖边堡比起来如何。”
众人进堡,见到里面的街容,钟氏眼中现出惊讶的神情,她以前是来到舜乡堡的,现在内中的情形与以前大不一样,街道整洁干净,军户精神饱满,哪还是以前那个垃圾满地,街上到处是面黄肌瘦军户乞丐的情形?
这么短的时间就改变了,怎么能不让钟氏惊讶?随行的李茂森等匠户同样是张着嘴,他们是从舜乡堡出来的,对舜乡堡内再了解不过,短短时间堡内就有如此变化,真是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进了千户官厅后,王斗安排母亲妻子住下,接着他又拉着谢秀娘的手,要去听她肚中孩子的声音。
见丈夫这样亲昵的样子,谢秀娘有些娇羞,她轻声道:“哥,哪有这么快的。”
王斗笑道:“是我心急了。”
谢秀娘低声道:“哥,你将来希望孩子是男是女?”
王斗微笑道:“不论男女我都喜欢。”
谢秀娘则是脸有忧色,轻轻说了一句:“如果是女孩就糟了。”
……
午后,王斗带着妻子谢秀娘,参加了堡内为腊八节举行的庆贺活动,母亲钟氏由于劳累,便在府邸内休息了。
舜乡堡有“打秋千”的旧俗,每逢节日,便在堡内竖起秋千架,男女老少都可以自由参加打秋千活动,外地来的观众,也可以参加。这“打秋千”新奇别致,颇为的吸引人,参加的人络绎不绝。
谢秀娘不由看得拍手直笑,随后她又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地看了王斗一眼。
其实她今年不过十八岁,加上个子小,看上去就象一个未成年少女,放在后世,也就是一个九零后,正是欢喜无忧的时候,此时她却要做母亲了。看她的样子,王斗只是宽容地微笑,鼓励她放松自己。
未时,王斗还带着舜乡军全体将士,在堡内东街口的玉皇阁戏台前看戏,那戏楼单檐卷棚,面宽三间,进深二间,面积颇大。堡内有什么节日,向要请戏班子唱戏,是全堡军民喜闻乐见的精神享受。
舜乡军被操练得狠了,难得今日全体放假,都是带了自己的妻子家人前来看戏,将一个戏台前挤得水泄不通,虽是天气寒冷,却丝毫阻挡不了众人的热情。
王斗与林道符,迟大成,钟调阳,高史银,杨通,韩朝,韩仲等人坐在前面,还有许禄等几个旧军管队官也是一起坐在王斗等人身旁。
见王斗带谢秀娘前来,众人都是恭敬向谢秀娘行礼,口称太太,谢秀娘都是一丝不苟地还礼。事后,谢秀娘与一干军官太太们坐在一旁,又是成为众妇人的焦点与巴结对象。不过对这种场面,谢秀娘已经有些经验,就是少说话,多微笑,倒也有一股雍容体态,让人不敢小视。
此时戏台上唱的是当地梆子,唱腔高亢激越,悠扬婉转,颇有韵味,加之戏班在保安州当地颇有名气,激得台下一片片的叫好声。其中以高史银,韩仲,温方亮三人的叫声最为响亮。
那温方亮不愧为风流哥儿,他人长得英俊,家道也殷实,加之现在身为副千户,更是吸引周边女子的注意。他今日将妻子与五个小妾都尽数带了出来,个个颇有姿色,莺莺燕燕,很是引人注意。
温方亮在舜乡堡有良田几百亩,家内养着众多的家奴,他那队上的十几个家丁,尽数都是他身旁的家奴,这也是舜乡堡与各地军堡的普遍现象。各军官们大量占有田地,就是为了养活自己的家奴家丁。
其实对于王斗不设家丁,几个舜乡堡的管队官私下都不以为然,王斗虽然练了大量的好兵,只是上头一纸调令,就有为他人做嫁衣的危险。对于这种议论,王斗私下也多有听闻,他只是一笑置之。来自后世的他,有大把的手段解决这种问题。家丁们,决对不许可出现在他的军中。
温方亮现在升为副千户,已经有资格参于管理堡内诸事,对于他的安排,王斗还在考虑。
看完戏后,众人才心满意足地散去,从明日开始,舜乡军又要开始刻苦的操练,一直持续到过年前的几天。
……
傍晚时分,钟调阳与父亲钟正显发生了冲突,原因是钟调阳听闻父亲现在住在千户宅院内,钟调阳认为不妥,劝父亲搬出来。钟正显自然是大怒,不过钟调阳语态坚决,父子二人还发生了争吵,最后钟正显垂头丧气地搬了出来,住进书吏房去了。
钟氏与谢秀娘此后便在堡内住了下来,王斗准备安排以后她们做些抚恤妇孺之事。
到了这日,由于天气寒冷,林道符带着堡内军户开垦荒地的事情也进入尾声。
从十月下,一直到现在的腊月初,林道符抽调耕牛一百三十头,老弱男子与妇女近千口,沿着舜乡堡周边,董房河的两河,一共开垦出来了三千多亩的土地,让舜乡堡上下兴奋非常。
这个时代的乡间妇女多不缠足,平日她们在家时,都是与男人一样下田劳作,她们吃苦耐劳,加之又是为了自己开垦田地,每日劳作又能吃饱,所以各人干劲都是非常足,短短时间内,便开垦出了这三千亩田地,算是一个奇迹。
不单如此,各个荒地中,军户们还挖掘出了十几口的灌井,为来年的春耕,提供了很好的灌溉基础。
原来舜乡堡整所的在册屯田地有七千多亩,直属于舜乡堡的屯田地有三千多亩,不过这些屯田地大多水利失修,而且很大部分的良田都被军官们占有,舜乡堡几个管队官,几乎每人都占有了至少三百亩的良田,当地屯政非常复杂。对于原来的屯田地,王斗也不抱什么希望,打算新开垦田地后,让堡内的军户们重新开始。
在王斗计划中,以后堡内每个军户都要分下新的田地,每人至少分到四十亩到五十亩地,至于他们原来的屯田地,未来再加以安排。
等来年开了春,各户以抽签的形式分取田地,先分一百户人家。
其实现在王斗屯田收不到什么粮米,总是投出,看不到收获,看来对王斗似乎没什么益处,不过从长远来看,这却是安将士之心的最好办法。古人最重田地,家人分了土地,他们家内有参军的父兄子弟,才会拼命保护这个地方。
而且在古时,这粮食的重要总是排在第一位,商贾之道,都是末等。如果有一天,舜乡堡当地的粮食能自给自足时,王斗才不再忧虑,这块根据地才是劳劳掌控在自己手上的时候。
对于这些先期屯田的投入,王斗只能苦苦想办法,挺过这一关,以后便顺利了。
……
此次李茂森与王天学也是一起来到舜乡堡内,这些时间王天学在靖边堡内,倒也开了一间草药铺,带了几个采药学徒,王斗让他继续在舜乡堡内开设药铺,培养学徒。
在王斗的计划中,以后军中的消毒用品,绷带纱布,清理伤口的缝合手术器械,还有各样的驱虫药,行军散,止血药,跌打药酒药膏等都要研制。王天学要什么花费,只管与自己说。
还有李茂森,此次他回到舜乡堡,算是衣锦还乡,原来堡中的工匠们,见他现在的样子,个个都是羡慕万分。
王斗准备让李茂森管起舜乡堡匠作坊来,依靖边堡的制度,提供基本的月粮,然后懒者罚,勤者奖,保证兵器盔甲的制造质量。关于这点,靖边堡已经有成熟的匠作制度,李茂森在靖边堡多日,这管理起来,自然是轻车熟路。
在新式的奖罚制度下,很快的,舜乡堡匠作坊风气便为之一新,舜乡堡匠作坊如靖边堡一样的热火朝天起来。
李茂森对王斗保证,只要有足够的原料,他就可以源源不断地产出合格的火铳兵器来。
铁料王斗倒是有办法,舜乡堡有一些库存铁料,等过了年后,还可以组织人手到辉耀堡去开矿。
不过对火药硝石的原料供给,王斗便是一展莫筹,除了向外购买,便没有别的方法,难免受制于人。在他的构想中,将来还要改进黑火药的制造,研究颗粒状黑火药,这更需要大量的硝石。
只是硝石在哪里,保安州及附近有相关的矿产吗?
……
王斗一边沉思,一边看着眼前的李茂森丁丁当当地打着鸟铳的铳管,舜乡堡匠作坊的分工大致分为铁作、木作、火药作。鸟铳最关键的部分是铳管的打制焊接,李茂森虽为匠头,平日也多有打制鸟铳的,而且很多鸟铳的组装他也有参与。
舜乡堡匠作坊早有相关铳管连接的铳床,很早便流传下来,方便铳管穿上铆钉,此时他旁边放着一根制造好的鸟铳,乌黑精良,鸟铳的外形结构与西方的火绳枪并无区别。不过西方火绳枪的龙头是由前向后击发,眼前的鸟铳则是龙头反向安装,后设挡板防止击发时产生的气体伤及射手,这是当时中国人聪明才智的体现。
看着李茂森在制管焊接,王斗忽然道:“李匠头,就不能在钢芯上直接将铳管打出来吗?如此,铳管更为坚固粗厚,不容炸膛,威力也更大不是?”
王斗看过一些史料,记得西方火绳枪与日本铁炮,就是直接在一根钢芯上直接裹以红铁,然后一层一层的敲出来,不需焊接,这样铳管很大,威力也大。
李茂森一愣,他仔细地沉思了一会,道:“确实,由于不需制管焊接,这样对工匠技艺要求低下,是不容易炸膛。铳管大,装填子药多,火铳的威力也大。只是,这火铳的射程就近了,小人估计杀伤力也就在六十步左右。”
“六十步……”
王斗沉吟起来,清兵的步弓射程就在六十步。
如此与清兵对射,似乎没有优势啊。
除非,要有火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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