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那些鞑靼士兵深入大王城的街巷后,他们的噩梦开始了。
这大王城蜘蛛罗网般的街巷,简直就是一座超大的迷宫。鞑靼士兵们顺着曲曲折折的巷子走啊走,要么就钻入死胡同,要么就发现鬼打墙一般怎么也绕不出来。这些还是幸运的,有些鞑靼士兵,一头冲入一片开阔地,刚刚以为自己终于走出了迷宫,却见数倍于他们的守军,早就张弓搭箭在那里守株待兔了!
见事不好,那些掉入陷阱的鞑靼军调头就跑,却发现来路上也出现了手持刀枪的守军。眼看着包围圈快速缩小,鞑靼军士卒发出绝望的嚎叫声,挥舞着武器迎了上去。一阵箭雨过后,鞑靼军士卒只剩一半,剩下的一半虽然作战英勇,无奈敌众我寡,一阵你死我活的相互撕咬之后,躯体很快便被守军的长枪悉数洞穿。
消灭了这一股敌军,守军将士从死尸身上拔出箭支,在他们的衣袍上擦干净枪尖,便快速的回到远处隐藏起来,等待下一波上钩的猎物。
这样的场景,在城中随处上演,那些网罗交通的大街小巷,看上去好像彼此相连,但其实是一个个独立的小区域。虽然每个区域都不大,但区域内街巷环环相扣,大圈子套着小圈子,而且每一面墙都是土黄色、一般高,在里头弯弯绕绕,不一会儿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道身在何处……
那些冲入巷子里的鞑靼兵,就被这些其貌不扬的街巷分割开来,一部分怎么绕也绕不出去,一部分走着走着就又回到了起点,还有一部分则落入了以逸待劳的敌军阵中,被优势兵力轻松消灭。而守军将士在这些巷子里却如鱼得水,带着鞑靼军自如的兜起圈子,知道把他们送入坟墓,然后一转身,向下一波鞑靼军围拢过去。
明明守军的兵力远远少于敌军,但城中各处却总是守军在以多欺少,有时候鞑靼军发现了守军的身影,咬牙切齿追上去,转过一条街巷,就在分岔路口迷失了方向……等他们再度发现守军身影时,必然是落入陷阱的时刻。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站在西面城墙上的陈铎。他如鹰隼一般俯瞰着街巷中的战局,不时向城中下达一道道指令,把看似分散的各个区域连接成一个整体,或是相互支援,或是共同进攻,兵力在不同的区域流动,总是出现在最该出现的地方……
一旁的将领看得暗暗咋舌,他们太清楚陈铎这样指挥的难度有多高了。这不仅需要通畅的传令系统,更需要他这个指挥官纵揽全局,将全城各处的兵力优劣、战局变化了然于胸,并进行极其复杂琐碎却整体统一的调配。
将领们对陈铎的指挥才能佩服的五体投地,宝音却很清楚,陈铎能做到这一点,除了本身的才华横溢,更重要的是他那份常人难及的踏实勤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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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一个多月前,大王城刚刚被围时,宝音向陈铎请教,大王城能不能守住?
陈铎为宝音分析了敌我的情况,告诉她一个月内应该不会有问题,但要是一个月后,朝廷的援军还不到,大王城就可能有陷落的危险。
宝音又问,城墙陷落后怎么办?
陈铎说,城墙失守并不代表失败,因为还有巷战,防守一方熟悉地形,还可以改造街巷,使己方获得最大限度的地利,将敌人分割成小部,一口一口吃掉。只要准备得当,再坚持十天半个月不成问题。
宝音再问,巷战的话,城中百姓怎么办?陈铎告诉宝音,大王城地下土质松软,十分利于挖掘地道。可令百姓按照计划,统一挖掘地道,这样不仅百姓可以躲在地下避难,军队也可以利用地道调动,神出鬼没,防不胜防!
宝音便命陈铎为城内总指挥,让他负责调集百姓,彻底改造大王城的街巷。预备城墙失守之后,与敌人进行巷战。
接到任命后,陈铎立即便拿出了改造的方案,哪里应该挖掘地道,哪里的巷子应该封堵起来,哪里可以设置迷宫,哪里是安置陷阱的好地方,他早就全都了然于胸。
这显然不是事到临头能做到的,在过去的几年里,陈铎便已经将大王城内每一条街道、每一座房舍都摸查仔细,并做出了预案。虽然在当时看来,他做的都是无用功,但战争一旦来临,胜利女声显然只会青睐更有准备的人……
而陈铎心中,却对教授他军事技能的镇国公王贤,充满了敬畏和感激。要是没有王贤为他们授课,谁知道什么是立体交错火力?谁知道什么是以防守纵深换取时间差?谁知道如何在敌我犬牙交错的纵深阵地中,建立通畅的联络体系?谁知道‘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游击战法?
当陈铎站在城墙上,俯瞰着他一手打造的阵地,将平生所学尽情施展出来时,看到己方部队的调动如指臂使,鞑靼军队深陷迷宫之中,一波波被分散、吸收,明明数倍于己,在交战中却总是处于人数劣势!陈铎就愈发感觉自己那位年轻的主公,无比的强大神秘,就好像没有他不知道的东西,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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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战到临近中午,东面城头上的失涅干察觉出了不对。他发现城内的街道已经经过改造,守军分明是有组织、有策略的进行作战,反观己方,虽然每一小股士兵都已经谨慎小心,但整体没有指挥,其实还是没头苍蝇一样瞎闯,总是被敌人在局部形成优势兵力予以歼灭。
失涅干本应该早就发现这一状况,但他之前在城墙坍塌时,被震得头晕眼花,一两个时辰才恢复过来。加之也存了,‘不让那些家伙吃尽苦头,他们不会听话’的念头,所以他一直都一声不吭。
确实,直到此时,鞑靼军上下才渐渐冷静下来,他们悚然发现,一上午的进攻,除了几千人丧生之外,居然没有任何收获。血淋淋的残酷现实,终于让他们认清楚,那些蜿蜒曲折的街巷尽头,根本就是地狱的入口!
沸腾的兽血终于凉了下来,恐惧代替贪婪,主导起鞑靼军上下的思维。他们终于停下了脚步,向城头上的失涅干远远望去……
鞑靼贵族们围着失涅干,向他点头哈腰道:“大台吉快想想办法吧,咱家儿郎死伤太惨了……”攻城时鞑靼人都远远站着,自然没有死伤。但攻入城内后,关乎此战的收获,鞑靼士兵自然要冲在前头了。就算他们想缩在后头,各自的头领也决不允许。
所以攻入城内的鞑靼本部军队,和仆从炮灰军差不多一半一半,守军的刀枪又不会分辨哪位是高贵的鞑靼老爷,哪个是卑贱的杂牌炮灰,所以阵亡的鞑靼人数量和炮灰军差不多一样。昨夜到今日,死亡加重伤,各有近三千人……以草原的医疗水平,重伤就等于死亡。
要知道,特鲁河与大明军队激战,鞑靼人都没死这么多儿郎,让各位头领十分肉疼。
“我早就说过,大王城的情况特殊,必须要听我统一指挥才行。”失涅干看他们垂头丧气的样子,感觉十分解恨,不紧不慢的说道:“可你们不听号令我有什么办法?”
“我们听了,打现在开始,你指哪儿我们打哪儿……”鞑靼贵族们赶忙赔笑起来。
“你们要还是不听怎么办?”失涅干看看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的阿鲁台,淡淡说道:“军中无儿戏啊。”
“别别,我们发誓还不行……”鞑靼贵族们赶忙起誓:“长生天在上,我们保证全都听大台吉的!”
阿鲁台在一旁,怎么听怎么别扭,他感觉,失涅干坚持要攻打大王城,似乎是一个夺权的阴谋。但事已至此,他要是敢说撤兵,能被那些鞑靼贵族生吞活剥了。大局为重,也只能任由失涅干这兔崽子尽情表演了。
‘等打完这一仗,看老子怎么收拾你。’阿鲁台嘴角抽动两下,终究没有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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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午时分,鞑靼军队重新投入战斗,这次他们不再盲目分散推进,而是依托着东城墙,一点一点投入兵力,拆毁拦路的土墙和房屋,将守军的攻势彻底破坏,然后才派出重兵,一条一条的扫荡街道。
这样虽然慢一些,但鞑靼军队始终保持兵力集中,让守军始终没有可乘之机,只能眼看着鞑靼人把东南一面的房屋全都拆毁……
南面城墙上,守军将领面色铁青的看着鞑靼军队改变策略,利用兵力优势稳扎稳打,从点到面、缓步推进,一点点蚕食他们的地盘!
不得不承认,这法子虽然笨拙,但充分发挥了他们的兵力优势,让守军如老虎吃天,无处下口……
将领们全都看向之前表现卓越的陈铎,希望他能拿出对策来。然而陈铎却只下令各部,‘量力而行、不要蛮干’,便不再出任何声音,只静静地看着鞑靼军拆毁一道又一道工事,将阵线不断推进。到天黑时,鞑靼人已经占据了大王城东南角,全城近三分之一的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