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王贤和张輗的约定,两人在控制住锦衣卫和府军右卫后,便分别从水路和陆路进攻西苑。
张輗很清楚,自己这一路必然会遭到赵王军队的全力阻击,是为王贤吸引火力打掩护用的。但张輗对这样的安排求之不得,他虽然选择了豪赌太子太孙一方,但依然不敢深入西苑,掺合到天家父子祖孙的死斗当中。
因为局面实在太复杂,任何用力过猛都会导致结果大不相同。
就算击败赵王之后,张輗依然无法断定是朱棣继续在位,还是太子接掌皇位,抑或太孙越过太子直接登基。哪一种情况都有可能,让他根本无法做出判断。思来想去,只能尽量躲开是非,做好自己的本分,等着尘埃落定,不管哪方成为最后的赢家,也都少不了他这一份。暂时告负两方也不至于记恨他。
所以张輗对部下的指示便是全力攻打西苑门,吸引尽可能多的敌兵,但不管宫里发生什么,在尘埃落定以前,都绝不跨越雷池一步。
府军右卫忠实的贯彻了张輗的命令,在用攻城车撞开西苑门后,便和前来阻击的赵王军队展开了缠绵的激战。哪怕击退了一路敌兵,打开了缺口,也绝对不肯向前,只是稳固好防线,等待敌兵的反扑。但因为他们作战实在卖力,赵王军在这漆黑的暴雨夜里,并没有察觉出他们的小算盘,依然源源不断的开赴西苑门,拼命阻止府军右卫的进攻。
在府军右卫的卖力吸引下,赵王的军队几乎尽数被吸引在西苑南侧。这也是南海四周全是敌军,太孙殿下无路可逃的原因之一……相应的,西苑北面中海一带自然十分空虚,中海北面和北海之间的金鳌玉虹桥上,只有一个百人队在把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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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位于皇宫和景山的西侧,始建于金元时期,本朝开辟了南海以后,苑内就形成了一个纵贯皇城南北的袋状水域,分别名为北海、中海、南海,以太液池上的两座石桥划分界限,金鳌玉虹桥以北为北海,蜈蚣桥以南为南海,两桥之间为中海。其中中海和南海因为遍布宫阁殿堂,是御苑防卫的重中之重。
北海虽然也在西苑范围之内,但远离皇帝和后妃的活动区域,尤其朱棣年迈以后,基本不会涉足,因此守备难免要松懈许多。如果赵王能够等到明日,他在城外的左右两护卫进京再动手,自然会在北海布置兵力,以免不测。
然而严清等人通过黄偐,提前引爆了消息,逼迫赵王不得不在今夜仓促动手,赵王手中能动用又信得过的兵力只有常山中护卫和羽林前卫两卫兵马。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只能分头照顾中海和南海两片区域,以求对皇帝和太孙的行动万无一失。至于北海,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在赵王和赵赢等人看来,这并不算太冒险,因为京城已经掌握在他们手中,各卫兵马都被困在营中,有冲进西苑的两卫兵马,足以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但显然,他们低估了王贤。虽然已经和王贤打了多年交道,但无论赵王也好,赵赢也罢,都没有正面和王贤进行过殊死搏斗。从那些不痛不痒的小打小闹中,他们根本领略不到王贤的可怕之处,反而会产生一种他也不过如此的错觉。
韦无缺是深知王贤之可怕的,但他那些谨慎的提醒,都被赵王当做吓破胆子后的怯懦之言,统统没有理会。是啊,姓王的都已经沦为被东厂牢中的囚犯,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
殊不知,王贤主动走进牢里,不过是在破局之后的以退为进!正如杨士奇分析的,王贤在让皇帝中风不起之后,如果还在外头逍遥,难免成为众矢之的。主动被东厂关押起来,反而会让所有人产生一种,他已经没有威胁,随时可以除掉的错觉。这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轻而易举被王贤转移到皇帝的身后事上——夺嫡之争成为了大明朝最激烈的矛盾!
在自以为掌握住绝对主动的情况下,赵王自然不想冒着天下大乱的风险,杀掉一个随时可以杀掉的人物了。这种思想一旦产生,对王贤的警惕就会无限下降,随着摊牌的日子越来越近,王贤甚至淡出了人们的谈话,似乎这个人已经无足轻重。甚至大家都忘记了,是这个人逼得不可一世的永乐皇帝不得不低头认输,乃至气极中风……
严清!吴为等人便是利用无人关注的便利,偷偷买通了北海的太监,在北海苑中偷藏了二三十条快船。更是通过一干忠心于王贤的锦衣卫军官,策划了今夜这场哗变。
等到王贤彻底控制住锦衣卫,率军赶到西苑的北门,吴为买通的太监早就候在那里,悄悄打开了北门,放锦衣卫进了西苑。而这时候,北门一带居然一个赵王军的士兵都没有,甚至原先看守北门的侍卫,也匆匆到南边保卫皇帝去了,以至于吴为预备的各种突防手段都没有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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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潜入西苑之后,迅速将藏在苑中的快船扛下北海湖,虽说有暴雨的掩护,但整个过程居然无人察觉,也实在是异数。这让戴华都摇头感叹,赵王实在不如汉王多矣,如果今日是汉王在政变,谁想趁机钻空子,势必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不能这么说,汉王长在带兵打仗,赵王长在谋篇布局,”王贤立在湖边亭中,等候快船就位,闲着也是闲着,替赵王说起了公道话。“换了汉王,也营造不出如此大好的局面。”
“赵王的局面确实不错,京城尽在掌握,太孙和皇上都成瓮中之鳖。”戴华笑道:“可惜,他千算万算,居然算漏了大人。”
王贤目光深邃的看着银蛇起舞的湖面,悠悠说道:“我的对手,从来不是赵王。”
“确实,做大人的对手他朱老三还不够格。”戴华深以为然道。
“小戴,多日不见,你的马屁功夫见长。”扎扎的轮椅声中,严清出现在亭中。给他推轮椅的闲云,好笑的端详着戴华道:“要是没长胡子,你跟宫里的太监就一个样。”
“嘿嘿……”戴华不好意思的笑笑:“咱只是有感而发,没有夸大其词的意思。”
看他的窘态,众人爆发出一阵笑声。笑毕,王贤看一眼严清道:“先生怎么过来了?”
严清腿脚不便,自然应该坐镇后方才是。
“大人,”严清看看王贤,沉声道:“您应该知道属下要说什么。”
“……”王贤沉默一会儿,点点头道:“你也知道我不会答应的。”
“答不答应在大人,但属下身为谋臣,不能不为大人打算,”严清话虽如此,神情还是明显一黯,忍不住做最后努力道:“大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现在一时念旧情,将来是要家破人亡的!”
王贤又沉默了许久,眸子里明显有挣扎之色,但他最终还是坚决的摇头道:“我知道,但不会那么糟,总会有办法的……”
“大人!”严清急了,双手撑着轮椅的扶手,激动道:“您已经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历朝历代欺凌君上者已经没有区别,他们最终什么结局,难道大人不了解吗?既然已经走上这条路,就绝对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说着,他竟一下子站了起来,声嘶力竭道:“只有那紫禁之巅的一条生路!没有其他!”
‘咔’,一道闪电直直劈中了这湖畔的小亭,亭中众人被耀的全都睁不开眼。
等到闪电过去,周遭重归黑暗,众人恢复了视力,便看到严清俯身地上,已然气绝,依然双目圆睁的瞪着王贤。
“严先生!”王贤惊呆了,赶忙俯身去扶严清,才见他口鼻流出黑血。王贤猛然抬起头,死死盯着推严清进来的闲云,怒吼道:“这是怎么回事?!”
闲云也是满脸的震惊,被王贤吼了一嗓子,才猛然醒悟道:“先生进来之前,服了一瓶药粉,说是什么‘清净散’,我只以为是寻常去火的药剂,哪想到竟然是……”闲云声音一下子嘶哑下去,“毒药……”
“先生为什么要服毒,还是有人要害他?”戴华震惊的失声道。
王贤面色极端阴沉,在严清的身上摸了摸,从他的怀里摸出一封信来。借着又一道闪电的光芒,他看到封皮上端端正正的写着‘主公亲启’四个一丝不苟的楷体字,正是严清的亲笔。
王贤看着信封,神情变幻许久,依然没有要打开的意思。这时,吴为进来,看到亭中的景象,神情一黯,便低声对王贤道:“大人,船只备好了,将士登船完毕。”
王贤点点头,将严清那封信收入怀中,便起身出了小亭,头也不回的登船而去。
看看王贤的背影,再看看严清的尸首,戴华和闲云都陷入了极度的迷茫,万万没想到一场尽在掌握的行动,居然生出这些变故来。
吴为看看严清,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对二人道:“快跟上吧。”
两人这才回过神,赶紧追随王贤登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