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很简单,因为太子和太孙父子一体,所以朱棣想废立,也要比前朝皇帝费力许多倍。所以皇帝多年来虽然对太子百般敲打,却一次都没有真正动过废立之心。这次不管汉王之死跟太子有没有关系,皇帝把王贤除掉之后,应该就不会动太子了。可太子和太孙这次的举动,却是公然和皇帝对峙,朱棣一怒之下,恐怕会真的废掉太子,连带着太孙也危矣……
“二位殿下这次的举动,确实让人捉摸不透。”杨荣眉头紧皱的苦思道:“但若说是凑巧,却又实在太巧,让人无法相信……”回头看看杨士奇道:“士奇兄怎么看?”
“太子殿下应该是被动困于济宁,”杨士奇缓缓道:“以太子爷的品性,是不会做出这种形同造反的事情来的。我估计运河上也有王贤的人,他们能掌握甚至延迟太子殿下的行程,让太子殿下前日正在济宁,然后兵围济宁,造成一种太子殿下意图拥兵和皇上对抗的假象。”
听说太子殿下并无拥兵造反之意,金幼孜松了好大一口气,又接着问道:“那太孙殿下呢?”
“太孙殿下就说不清楚了,他和王贤私交甚笃,两人一直兄弟相称,难免会有冲动一些,想要利用自己帮王贤脱险也是有可能。”杨士奇还有一半话没说,那就是王贤一直为太孙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营生,兴许手里捏着能要太孙命的东西。见他要倒霉,太孙一时害怕,跑去草原也是有可能的。
“哎……”金幼孜哀声叹道:“要真是如此,殿下可真是糊涂啊……”
“不要胡乱猜测了,更可能我们是冤枉太孙了。”杨荣干咳一声,沉声道:“何况不管是什么原因,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这同时发生在东西南北中,五个不同地方的事件,背后的策划人一定是王贤!”说着神情凝重道:“实在太恐怖了,若有能颠覆大明者,必是此人!”
“吓!勉仁兄言过其实了吧!”金幼孜难以置信道:“方才你们二位也说了,眼下的情况看似危急,但其实虚张声势的成分居多,最多让皇上一时投鼠忌器,威胁不到江山社稷吧……”
“英国公张辅的大败可不是作假!”杨荣却断然摇头道:“就算英国公初来乍到,对军队掌控不力,但以张辅的本事,按说稳守不败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可军报上怎么说?张辅一败涂地,退回济南城!”顿一顿道:“还有之前击败汉王,这可是靠的实打实的硬实力!”
“是的,他并没有一味取巧,而是虚虚实实,实则虚之。”杨士奇也一脸凝重道:“况且就算全是虚招,能在距离上千里的五个不同方位,算准了不同时间发动行动,让五方信使恰好在今日早晨抵达京城,这份精确的计算力,恐怖的执行力,就足以让皇上不得不做出妥协了。”
如果皇帝不放过王贤,杨士奇一点不怀疑,还有更可怕的后招等在后头,到时候虚则实之,就真要天下大乱了!
“想不到纪纲倒下去,却起来一个比他厉害一百倍的家伙!”杨荣忧心忡忡道:“这大明朝,还有谁能治得了他?”
“皇上一定可以的。”金幼孜不相信,大明朝还有朱棣也奈何不了的对手存在,硬着头皮道:“这次只是措手不及,等皇上安排好了反制的手段,就是他完蛋的时候……”
话音刚落,值房的门被猛然推开,一个满头大汗的中书舍人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不好了,皇上晕过去了!”
“什么?!”三位大学士一下子全都站起来,一个个手脚冰凉,满面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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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朱棣被气的险些昏倒在龙椅前,身旁的太监赶忙扶住皇帝,将他架到昭和殿内,送上玉辇准备抬回寝殿。
朱棣平生,何曾受过这般屈辱?何曾向任何臣子低头?今日却不得不承受这份屈辱,向王贤乖乖低头……一念至此,无边的怒火便直冲天灵盖,烧的皇帝太阳穴突突直跳,脑仁炸裂般疼痛,五脏六腑就像被火烧一样,眼前一片血红!
终于,一口鲜血吐在胸前,皇帝晕倒在了玉辇之上……
“皇上!皇上!”黄偐见状,惊恐的尖叫起来:“快叫御医!快请胡神仙!”
太监们慌了神,加快速度将玉辇抬入寝殿,然后七手八脚把昏死过去的皇帝架到龙床上。王贵妃见皇帝精神抖擞出去,却被抬了回来,看着龙袍上那滩触目惊心的血迹,吓得手脚发软,哀鸣道:“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皇上晕倒了……”黄偐将经过简单一讲,听说是皇上被王贤气吐了血,王贵妃跺脚道:“怎么会有这样的逆臣,还不快把他抓起来!”
“娘娘,使不得啊……”黄偐倒是也想把王贤抓起来,可他哪有那个胆子。“皇上刚封了他侯爵,显然是现在不能抓人!”
“为什么不能抓人?”王贵妃凤目圆睁道:“这还是不是皇上的天下了?”
“哎,一切等皇上醒了再说吧……”黄偐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根本解释不清楚,可事实就是明摆在那里,皇上纵使被气的吐血晕倒,也不敢奈何王贤。
这时候,太医院金院判闻讯赶到。金院判匆匆向王贵妃一抱拳,便跪在龙床前,伸手搭在皇帝手腕上,屏息凝神开始诊脉,一张脸变得很是凝重。
王贵妃在一旁等得心焦,见金院判久久不语,忍不住催促道:“金太医,皇上到底怎么样了?”
“回禀娘娘,”金太医这才睁开眼,满面忧色道:“皇上肝阳暴亢,肾水虚衰,阴虚阳实,热气怫郁,心神昏冒,筋骨不用,而卒倒无所知也。”
“什么意思?”王贵妃不悦的皱眉,听不懂金院判的专业术语。
“皇上这是脑卒中。”金太医神情严峻道:“病情十分严重。”
“啊!”王贵妃两腿一软,险些跪坐在地上,一旁的宫女赶忙扶住。王贵妃的眼泪流了下来,满眼愤恨道:“都是那姓王的,把皇上气成这样的!”
“娘娘,”金太医却又不同看法,摇摇头沉声道:“皇上怒火攻心,只是中风的诱因。根本上还是皇上肝阳肾虚,热气怫郁,就算没有这次动怒,恐怕随便一个刺激,都会引发中风。”
“怎么可能,皇上服了胡神仙的丹药,这阵子明显见好!”黄偐马上争辩道。
“以为臣推测,皇上服用的这些丹药,正是祸根之源。”金太医虽然不想得罪黄偐,但皇帝要是救不回来,他也跑不了。这时候也顾不上别的了,只能实话实说道:“中风昏愦是由痰热闭窍引发的,皇上痰潮不省,热气怫郁则是因为水银中毒引发的……”说着瞥一眼那老神在在的胡道士道:“皇上平素的膳食中,是不会有水银的。唯一的来源,只可能是那些丹药!”
“你胡说!”黄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马上跳脚道:“你怎么就知道皇上是水银中毒?”
“要想验证十分简单,只要请娘娘掀开皇上的眼皮,”金院判淡淡道:“看看皇上的眼白是不是红色中带着青色,如果是,便是水银中毒。”
王贵妃情急之下,也顾不上什么礼法了,便上前伸出手指,掀开皇帝的眼皮,定睛一看,果然见到眼白红中带青,一看就十分不正常。王贵妃失声道:“真的是红中带青,连眼珠下的眼皮都是青色的……”
黄偐登时面如土色,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颊流淌下来……
“都是水银中毒的症状。”金院判轻叹一声。
“金太医,”王贵妃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盯着金太医,嘶声问道:“皇上还能醒吗?”
“不好说。”金太医不敢把话说满,斟酌道:“为臣先按治中风的法子,给皇上针灸数日,或许会渐渐好转。同时再开个排毒的方子给皇上……”说着正色道:“最重要的是,必须立即停止服用那些要人命的丹药!”
“啊好!”王贵妃对胡道士和他的丹药向来不感冒,现在听太医一说,哪还有不发作的道理,指着门口的侍卫厉喝道:“快把那个妖道抓起来!”
几个侍卫闻讯跑出去,不一会儿,一个侍卫回来禀报道:“那道士不见踪影了!”
“啊?!”黄偐瘫坐在地上,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王贵妃狠狠瞪他一眼,倒没有让人把他也抓起来。毕竟平素里,黄偐十分奉承她,王贵妃不想亲自发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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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赵王、成国公、阳武侯,几位尚书国老大学士,悉数赶来寝宫。除了赵王外,其余的公卿皆候在外殿中等待皇帝醒来。赵王则径直迈步进了内殿,撕心裂肺的低低唤一声:“父皇……”
王贵妃赶忙回头示意他安静,不要打扰金太医给皇上针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