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竹园外,数百名白靴尖帽的东厂番子,已经将整个园子都包围起来。
园子门口,更是东厂番子集中的区域,七八十名手持刀枪锁链的番子,正和门内的十几名锦衣卫对峙!
门内的锦衣卫虽然人数少,但气势一点不弱,扯开了嗓子和东厂番子吆喝,竟也能打个平手。双方正针尖对麦芒,吵吵着不可开交,一顶八抬大轿在若干东厂档头的簇拥下,稳稳落在万竹园门外。
“恭迎厂公!”番子们立即停止聒噪,跪迎轿中之人。
马德将轿帘挑开,须发皆白,瘦若枯木的老太监赵赢,便缓缓走出教中。
掌班太监赶忙给赵赢披上黑貂披风,老太监这才迈步上前,一双黑的瘆人的三角眼,冷冷打量着站在那里的十几个锦衣卫。
十几个锦衣卫感觉就像被毒蛇盯上一样,一股寒意从脚底直透头顶,但依然强撑着站在那里,守护着身后的院落。
“大胆!”马德尖声喝道:“见到厂公还不下跪!”
“这位公公请了,小的们职责在身,不能全礼,请厂公恕罪。”领头的锦衣卫只是向老太监抱了抱拳。
老太监轻轻哼了一声,马德冷声问道:“谁给你们下的命令?”
“这……自然是上峰了。”锦衣卫含糊不清道。
“哪个上峰?”马德咄咄逼人的追问。
“是锦衣卫衙门的命令。”那名锦衣卫咬牙道。
“是锦衣卫衙门啊?那就好办了。”马德一侧身,双手指向老太监道:“皇上有旨意,由厂公总督厂卫,锦衣卫衙门也得听厂公的,尔等还不赶紧让开!”
“未曾接到这样的旨意。”其实那锦衣卫知道,王贤失踪之后,皇帝便命令赵赢兼管锦衣卫,只是锦衣卫自成体系,根本不买老太监的账。所以那锦衣卫也揣着明白装糊涂起来。
“难道皇上还需要向你一个小小的百户下旨?!”马德拉下一张马脸,一挥手道:“让开!”
“……”一众锦衣卫默不作声,却依然屹立不动。
老太监冷哼一声,忽然衣袖无风自动,众人便见他化作一道虚影,扑到那些锦衣卫面前,眨眼之间连出十几掌!
那些锦衣卫根本来不及抵抗,只露出惊骇的神情,便纷纷胸口中掌,清脆的骨折声中,下饺子似的闷哼着倒飞出去。
在半空中划了个弧线,老太监回到原先的位置,冷冷看着在地上挣扎不起的一众锦衣卫,手指将一双宽袖捋平,缓缓拢入袖中。
“进去拿人!”马德手一挥,一众东厂番子便踏过地上的锦衣卫,气势汹汹冲入院中!
一众番子冲到垂花门口,便听一声清脆的呵斥:“站住!”
只见一个英气勃勃的女子,扶着一位面带病容,却不减雍容的少妇,缓缓从垂花门中出来。
这自然是灵霄与林清儿。二女身旁,还有十几名锦衣卫和七八名身穿道袍,手持长剑的道士,一个个满面怒容,吃人似的瞪着一众东厂番子。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打伤锦衣卫,擅闯伯爵府!”灵霄怒斥马德等人道:“再不滚出去,休怪我不客气了!”
这样的话语从一个妙龄少女的嘴中说出来,没有丝毫威慑力,反而惹得一众番子怪笑不已。马德更是捧腹大笑道:“小娘子,你倒是不客气给咱家看看呀……”
‘呀’字还没出口,就见眼前白光一闪,马德便惨叫着倒地,双手捂着满是鲜血的嘴巴嚎叫起来。
众番子登时懵在那里,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娃娃,好俊的身手,好大的戾气。”赵赢这才缓缓走过来,看一眼地上一颗滴溜溜打转的银弹子,还有马德被打掉的门牙。然后看向灵霄道:“孙碧云就是这样教孙女的吗?”
“我爷爷的名讳也是你可以直呼的吗?!”灵霄恨恨的看着赵赢,却没有再出手,她很清楚自己和对手的差距,故技重施只能自取其辱。
“为什么不能?老夫与令祖父认识的时候,你爹还没出生呢。”赵赢看看灵霄,又看看她身后那一众牛鼻子,对年纪最大的白云子笑道:“你还穿开裆裤呢。”
白云子老脸一红,却也没有反驳。
“看在孙碧云的那个老道士的份儿上,老夫不为难你们,赶紧离开这里。”赵赢说话间,伸出鹰爪似的右手,指了指林清儿道:“不要再和这家人搅在一起,不然你们武当山都要毁在里头。”
“哼!一派胡言!”灵霄哪吃他这一套?冷笑一声道:“你以为你是谁,有种就放马过来吧。”
“哎,想不到孙碧云苦心经营几十年,一朝要毁在他的孙女手中。”赵赢叹了口气,就要下令拿人。
“慢着。”一直没说话的林清儿开口了,她身上穿着伯爵夫人的服饰,神情凛然不可侵犯道:“这位公公,便是捕快拿个寻常百姓,也要出示官府的拘票。妾身怎么说也是朝廷的诰命伯爵夫人,您不分青红皂白,就这样直接拿人,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咱家是皇上派来的钦差,可以便宜行事,”赵赢冷声道:“现在又是战时,事有从权,只能先斩后奏了。”
“据妾身所知,四品以下才能先斩后奏吧?”林清儿淡淡道:“对于超品的伯爵,朝廷素有恩旨,除非皇上下旨削去爵位,否则任何人不得无礼!”顿一顿,她不紧不慢的质问老太监道:“请问公公,朝廷有旨意削去我丈夫的爵位吗?”
“你丈夫已经投敌叛国!”赵赢没想到,王贤的老婆也如此难缠,闷哼一声道:“还杀害了当今皇孙,亲王世子!如今正带兵攻打汉王!老夫用不着等朝廷的旨意,料理了尔等,皇上也绝对不会怪罪的!”
“哦,原来公公是擅权妄为。”林清儿的表情像是松了口气,老太监刚要说话,却见她面罩寒霜,冷声质问道:“此事暂且不提,单说你污蔑我早已为国捐躯的丈夫,到底是何居心?!”
“哼!别在这儿装蒜了!”老太监冷哼一声道:“王贤根本没有死!他现在就在白莲教中!”
“拿来吧。”林清儿伸出纤纤玉手。
“什么?”老太监愣了一下。
“证据啊?”林清儿冷冷看着老太监:“你说我丈夫没死,证据在哪里?”
“呵呵……”老太监一招手,嘴巴已经肿成香肠的马德,赶紧将一封书信递上。
“这是汉王殿下的亲笔信。”老太监捻着那封信:“上面将事情的原委说的十分清楚,根本不可能作假。”
“肯定是假的。”林清儿却断然道:“天下人谁不知道,汉王视我丈夫为死敌,他的话能信吗?”
“呵呵,”赵赢怪笑一声道:“你既然说你丈夫已经死了,他为什么还要诬陷一个死人?”
“如今先夫尸骨未寒,他又想对我们孤儿寡母下手,老公公,您可不要当了他的帮凶啊。”林清儿掏出手帕,低下头,装模作样的擦一擦眼泪,“不然……”
“不然什么?”赵赢猫戏老鼠似的看着林清儿道。
“不然,妾身只好到京城去告御状了。”林清儿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换上一副肃杀的表情。
“哈哈哈!只怕你这辈子是没机会走出济南城了。”赵赢放声大笑起来,猛一挥手道:“抓人!”
一众东厂番子便猛扑上来,林清儿摇头叹气,瘦弱的身躯却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忽然,一阵密集的枪声响起,一朵朵的血花绽开在东厂番子的胸前,东厂番子纷纷中枪,惨叫着倒地……
赵赢惊骇的目光中,一百余条锦衣卫六处研发的最新式的火枪,出现在垂花门两侧的院墙上!此刻,半数火枪枪口冒着青烟,还有五十条枪没有击发!在墙后持枪的锦衣卫,全都将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赵赢!
刚刚射击过的锦衣卫,也在飞快的清理药锅,再次装填弹药。赵赢曾经是御马监太监,管过神机营,看到锦衣卫这种新式火枪装填的速度,竟然只有他印象中的三分之一短,再想想方才火枪的威力,不禁倒吸冷气。
赵赢虽然是绝顶高手,自负应付两三支火枪毫无问题,但五十支呈扇面躲在掩体后,居高临下的火枪指着他,他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候,他也明白了,方才林清儿跟他说来说去,不过是给火枪队争取布置的时间而已……不由愤恨的瞪着林清儿,咬牙切齿道:“你这贱妇,是要造反吗?!”
“公公带人冲到我家内宅,妾身不过是自卫而已。”林清儿淡淡说道:“大明律有明文,擅闯民宅者,主人可格杀,官府不究。”说着看看地上鲜血直流的场面道:“别说他们,就是连公公您一并杀了又如何?”
赵赢看林清儿那淡漠的语气,知道她不是在说笑,不由暗骂一声‘女人真可怕!’他已经知道,今天没法带走林清儿了,但就这样善罢甘休,让赵公公的面子往哪搁?
天下人肯定要说,赵赢非但斗不过王贤,连他老婆都斗不过,让东厂的颜面往哪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