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教的总坛设在哪里?”王贤不想纠缠这种孰是孰非的问题,两世为人,他已经不会被自己不能控制的事情所困扰了。
“福建。”秦中元道。
“福建……”王贤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秦中元的回答不出意料,秘密社团的总坛位置向来是最高机密,明教这种比大明朝存在时间还长,经历过残酷斗争的组织,更是如此。不过北镇抚司通过大量的调查分析,基本确定明教的总坛就在福建。
福建毗邻闽粤赣三省,境内群山连绵、海岛无数,更兼宗族蕃民盘根错节、不服王化,朝廷能控制的,不过是省府县城,全省九成以上地方,实际是在王化之外的。对一个想要造反的组织来说,实乃进可攻、退可守的理想之地。
可是从福建传来与明教相关的消息向来很少,锦衣卫也从来没有收集到什么有力的证据,是以相比别的省份,在朝廷的感观中,好像福建被明教遗忘了一样。不过王贤却知道,这是因为纪纲和明教向来勾勾搭搭,在为其作掩护一样。这跟明明山东白莲教闹得最凶,朝廷却几乎一无所知一个道理,都是因为情报机构出了问题,地方官又不想自找麻烦,也同样隐瞒不报。
不过只要有心,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的,何况王贤手里还有北镇抚司,就算暂时无力把触角伸到京城之外,获得一些相关情报还是没问题的。
只是想找到明教总坛,以他现在的实力,还是做不到。
“福建什么地方?”王贤沉声问道。
“圣火岛。”秦中元倒也干脆,把明教卖的干干净净。
“那是个什么地方?”王贤皱眉问道。
“在金门澎湖以东,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大岛。”秦中元淡淡道:“洪武年间,朱元璋一直在戮力追杀我明教教徒,后来我们与张士诚、方国珍的残部合流,避祸海上,登上了那个岛,命名为圣火岛,自此避开了朝廷的追剿,经过十余年的整合,又不断派人返回福建江浙广州一带,开设坛口、秘密传教,又过了十多年,才有今天的规模。”
也许是想到当初筚路蓝缕,艰苦创业的不易,他的爆料戛然而止,紧紧闭着嘴巴,任凭王贤追问,也不愿再透露更多的消息。
“好吧。”王贤对那个岛却大体心里有数了,见他不肯再说,便改口问道:“那个惊人的秘密是什么?”
“那个秘密是……”秦中元缓缓道:“明教找到朱允炆的下落了。”
“什么?”王贤登时心境失守,猛地挥手,二黑、胡三刀和时万便知趣的退下,只留下吴为一个,保护王贤的安全。
“你们抓到他了?”待三人退下,王贤才涩声问道。
“抓到过,却被人劫走了。”秦中元摇头道。
“说清楚!”
“当时他躲到福建漳州,看样子想要出海,却不知道那里是我们的地盘,而我们猜到他离开浙江,下一步会来福建,所以这几年一直传令各堂口,还把他的相貌画了像。所以,他一露面,就被我们的教徒认了出来。只可惜漳州的香主不知天高地厚,竟想独自占这个天大的功劳。没有通报总坛,就带着自己手下几百号兄弟,把他围在一座民居中。当时那人身边也就是几十个人,漳州的香主以为自己人数是他们的十倍,肯定手到擒来,殊不知对方各个都是高手,其中还有个昔日大明第一高手常森!被他们硬是杀出一条血路,眼看就要逃走,谁知却又杀出一票人马,也一样各个都是高手,而且人数众多。其中最厉害的一条大汉,竟能力战常森不败!其余人则趁乱把朱允炆劫走了……”
“事后总坛才得到消息,询问过幸存的教徒,基本断定下手的是白莲教的人,那个可以力战常森的高手,就是林三。”秦中元说完突然一愣道:“不对,韦无缺怎么会让你去杀林三呢?根本就是不可能办到的!”
“是啊。”王贤见他终于醒悟过来,便微笑着点点头道:“因为是我瞎掰的。”
“你……”秦中元一张老脸登时涨得通红,郁闷的喷了一口老血。
“哎,你也不用这么郁闷。”王贤叹气道:“韦无缺虽然恨我入骨,但也同样没想让你活。你想,我要是和徐妙锦死在他手里,太子还能让你活?所以咱们有共同的敌人,就是韦无缺。这样一想,是不是好过多了?”
“噗……”秦中元又是一口老血。
“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王贤问。
秦中元闭上眼和嘴,拒绝再和他说一句话。
“我和你们最大的区别,就是我是守承诺的。”王贤也不着恼,笑道:“既然你说了那么多,虽然不知道真假,我都会先留你一条性命,除非到时候证明你是在骗我。”
“老夫平生从不说谎!”秦中元像是受了多大侮辱,咆哮起来道。
“好吧,好吧,算你没撒谎。”王贤敷衍的笑笑,摆摆手,吴为便将秦中元像拖死狗一样拖下去,交给二黑和三刀道:“关押起来,别让他死了。”
“放心,这家伙顽强着呢。”胡三刀呲牙一笑,朝王贤打个招呼,便将秦中元拖走了。
王贤点点头,便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大榕树下再度安静下来。
良久,日头偏西,红霞染地,他才缓缓睁眼,开口问道:“你怎么看?”
“姓秦的没安好心。”吴为轻声道:“这时候去找明教总坛……”
“我不是说明教的事,”王贤缓缓摇头道:“韦无缺欠我的,自然要十倍奉还,只是现在还顾不上他,我说的是那件事……”
“……”吴为沉默一会儿,方道:“这种事,大人就别问我了。”
“哦,我都忘了,你是建文余孽。”王贤拍拍脑门道:“你不会去通风报信吧?”
“那是从前了。”吴为摇头道:“我不欠他们什么,他们也没理由让人一直为他们牺牲。”顿一下,他沉声道:“归根结底,别人并不欠他什么,反而他欠天下人太多太多!”
“哦?”王贤瞪大眼看着吴为,大惊小怪道:“小胖,这番话让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整天跟在大人身边,还能没长进么?”吴为腼腆一笑。
“这马屁……”王贤不禁也大笑起来道:“还真是让人倍爽啊!”
“大人高兴就好。”吴为笑道。
两人笑一阵子,王贤拍拍吴为的肩膀道:“不过说真的,你无意中也帮我解开了心结。”
“只是帮大人捅破了窗户纸而已。”吴为笑道,他知道王贤指的是什么。
“呵呵,你不想说,那我就说说。”王贤笑笑,背着手走了几步,缓缓道:“一直以来,我都想不通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吴为问。
“一个人,没有好处瞎折腾,到底图什么。”王贤缓缓道。
“大人说的是?”吴为问道。
“纪纲。”王贤道:“你不觉着,他对造反这件事,过于热心了么。那是汉王的事儿好吧……”
“他不是为了自保么?”吴为道。
“自保的话,应该主动交出权力,离开锦衣卫。”王贤道:“皇上是个念旧的人,念他这么多年任劳任怨的情分上,必然会让他安享后半生,这才是自保之道。”
“享受过无边的权力,谁能那么轻易放手呢?”吴为想一想道:“何况他也担心自己树敌太多,一旦退下来,会被打击报复吧。”
王贤摇摇头道:“以他这些年积攒下的家底,没有人能报复的了他,只要皇上肯护着他,谁也打击不到他。”顿一下,他又道:“关口是,他投靠汉王没有任何好处,首先汉王就算干得掉太子,能过得了皇上这一关?其次,就算汉王一路逆天、登上皇位,恐怕第一个要干掉的就是他!”
“也对,纪纲和汉王牵扯太深,知道他所有的秘密,而且最大的问题是不忠。他连皇上都不忠,汉王自然不会相信他能忠于自己了。”吴为深以为然道:“看来纪纲和汉王狼狈为奸,不是求生之途,而是取死之道。”
“不错,按说他当年能在局面最不利的时候投奔今上,就说明他极有眼光和决断。他今年还不到五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也远远谈不上昏庸,怎么会不知道此中利害呢?”王贤站住脚,双目放光道:“所以我一直在寻思,他到底图什么,或者说有什么倚仗,能让他甘愿冒此奇险!”
“大人说,”吴为有些艰难道:“因为他手里有……那个人?”
“八成是这样的。”王贤点头道:“你想想,之前他和汉王虽然勾勾搭搭,但还是遮遮掩掩的,两人把关系公开化,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咱们把那些帮派干掉之后。”吴为想一想道:“就是那天夜里,纪纲向汉王求援,之后两人就彻底穿一条裤子了。”
“那是什么时候?”王贤问道。
“六月初。”吴为道。
“秦中元说那人是何时被劫走的?”王贤又问。
“五月底。”吴为道。
“林三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王贤再问。
“也是六月初。”吴为道:“我们犁庭扫穴的第二天。”
“明白了吧?”王贤转头望向吴为,目光中没有得意、满是忧色。
吴为艰难的点点头,涩声道:“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