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西宫,朱高燧回到自己位于丁字街的赵王府。蒙元时,中央三大衙署中的枢密院和御史台衙门都设在这里。永乐皇帝营建北京城,命在丁字街上一口气起了数座王府,其中就有赐给朱高燧的赵王府。现今,别的王府还只是粗具规模,赵王府却已经基本竣工,至少朱高燧日常生活的区域,已经是雕梁画栋、美轮美奂了。
王府中,清一色的美貌太监,见赵王回府,忙齐齐跪地恭迎,朱高燧款款步入后宫,虽然外头骄阳似火,热得不像话,但屋里却十分凉爽,这是因为在宫殿四处,巧妙的设置着若干暗格,里面安放着冬天从永定河挖起,在冰窖中贮存至今的冰块。当然这种降温的法子,也只有顶级王侯才用得起,好比这样一间偌大的宫室,一天要耗冰两百方,每一方都有两尺长宽,仅成本就要一两银子。
即是说,为了维持这间宫室的凉爽,一天就要花费二百两银子。而且不止是这一间宫室,赵王的正宫、书房、寝宫等日常活动之所,都要时刻保持凉爽,一日所费何止千两银子?够十户中等人家生活一年的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大明刚刚开国几十年,王侯之豪奢,便已经到了这种程度,百姓焉能不贫困疲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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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名俊美到不像话的华服太监上前,温柔的为赵王除下亲王袍服,请身穿薄纱中单的殿下步入浴室。浴室内,华丽的白色大理石浴池里,是洒满了花瓣的牛奶浴汤。只着存缕的美貌太监,为亲王殿下除去内衣,露出一身欺霜赛雪的肌肤。
朱高煦缓缓坐入池中,享受着太监们柔缓的搓拭按摩,将在外面沾染上的暑气和灰尘,统统一扫而光。
沐浴罢了,朱高煦换上一身飘逸的绣花丝绸长袍,那丝绸薄如蝉翼,做成衣服穿在身上,如行云流水一般,长袍下摆还绣着五彩的花朵,随着赵王殿下走动,花上的蜂蝶就像在翩翩舞动、栩栩如生。
朱高燧斜倚在一具华丽的凉榻上,展开早先没看完的一卷古书。美貌的太监端上冒着寒气的葡萄酒,朱高燧端起晶莹剔透的玻璃杯,轻轻呷了一口,便继续看他的《清静妙经》。大殿内外一片静悄悄,连无处不在的蝉鸣声都没有。
在这炎炎夏日有一片清凉世界,是赵王最基本的要求。所谓清凉,除了凉爽,还有清净。所以不仅人要安静,连知了、青蛙也不能开口。
这当然不是知了青蛙们也畏惧赵王的威势,不敢开口,而是专门有太监拿着粘杆在宫中到处粘知了,务必要确保赵王府中没有一只知了,至于池塘里的青蛙,也是一样的命运,以免吵到赵王殿下的清净。
朱高燧正在安静的看书,一名小太监进来,柔声禀报道:“王爷,韦无缺来了。”
朱高燧先是皱眉,但听到韦无缺的名字,嘴角情不自禁挂起淡淡的笑容。“让他进来吧。”
未几,白衣飘飘、身材修长的绝世美男韦无缺步入宫室。
朱高燧斜倚在榻上,慵懒的笑道:“天成,你怎么来了?”
感受到室内的清凉,韦无缺舒服的叹口气道:“京城那边出了些事情,我便过来禀报王爷了。”
朱高燧伸手示意他在榻边坐下,握住韦无缺的手,柔声道:“辛苦你了。”
韦无缺反握住汉王的手,温柔笑道:“为了你的大计,辛苦一点又算什么。”
小太监端上一杯冰镇葡萄酒,韦无缺这才抽出手来,接过酒杯,仪态优雅的浅尝辄止。
朱高燧痴迷的看着韦无缺的侧脸和动作,直到韦无缺搁下酒杯,才轻声道:“京城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个大概,万万没想到,老天竟如此眷顾我们,让王贤自取灭亡,还要把我大哥也搭进去。”
“没有王爷想的那么乐观。”韦无缺却眉头轻蹙道:“王贤那家伙胆大如虎、狡猾如狐,他敢那么做,自然是有把握的。”
“他有什么把握?”朱高燧不信道。
韦无缺便将那日在东宫发生的事情,讲给赵王知道。
朱高燧听了,果然神色也郑重起来道:“原来如此,如果让父皇先看到他们的奏章,怕是就让他们躲过这一劫了。”
“而且太孙也已经进京,”韦无缺道:“说起来,我比他还晚出发半天,只不过他随从众多,才让我抢在前头。”说着想起一事道:“对了,咱们的人上了一道八百里加急,应该已经送到宫里,皇上还没反应?”
朱高燧摇摇头,突然想到一个场面,坐起身道:“我想起来了,应该是送到宫里了,但被内阁的人压下了!”说着俊俏的脸上浮现一丝怒色道:“还骗我是为了开窗才说那些话,把本王当成傻子耍了!”
“怎么?”韦无缺问道。
朱高燧便将在内阁的所见所闻讲给韦无缺听。
“应该是了。”韦无缺深表认同道:“王爷,你要赶紧入宫,抢在他们前头,把这事儿捅出来,这样连内阁的那几个,也得赔进去!”
“嗯……”朱高燧先是点头,旋即又轻托下巴,寻思了一会儿,最终摇头道:“不行,这不符合本王的利益。”
“怎么讲?”韦无缺不解道。
“你有所不知。”朱高燧又把今日在奉天殿发生的事情,和他在后殿和皇帝的对话,讲给韦无缺听,又道:“你觉着,这两桩事,哪个对我的好处大?”
“当然是王爷这件了。”韦无缺聪明绝顶,自然一想就透道:“我这件事,最好也就是把王贤碎尸万段,至于太子,却顶多被皇上申斥一通……除非皇上能让汉王监国。”
“怕的就是这个。”朱高燧淡淡道:“我们帮我二哥,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帮他修成正果。他一旦监国,我们岂不傻了眼?”
“是。”韦无缺点点头,心里却暗道,能杀了王贤,比什么都划算。但赵王虽然看着温柔高雅,心思却极其缜密阴毒,他是不敢和他拧着来的。
“而让我大哥在京城禁用金银……”朱高燧露出神往的神色:“我迫不及待看他把京城搞得一团糟,让那些支持他的官民全都反对他!这个烂摊子,我二哥收拾不了,最后只能我来出面……哈哈,一举定乾坤!”
“王爷英明!”韦无缺忙恭维道。
“天成,到时候你就是我的宰相。”朱高燧伸手抚摸着韦无缺的脸,却摸到了一层鸡皮疙瘩。“你怎么了?”
“这里好冷。”韦无缺暗叹一声,伸手覆住朱高燧的手,露出享受的神情道:“那我先谢谢殿下了……”
“咱们之间,还用得着客气么?”朱高燧眼里泛着光道:“伺候韦公子沐浴。”
“是。”朱高煦的太监便恭请韦无缺到方才的浴池洗浴,浴池中,已经换成了另一种琥珀色的浴汤,上面飘着牡丹花瓣。太监们将韦无缺扒得一丝不挂,韦无缺便坐进浴池中,闭目让他们为自己搓洗,只是他的表情不似赵王那样享受,池底下的一双手,也紧紧攥成拳,透露出他内心的屈辱和痛苦。
他韦无缺虽然貌美如花,但并不喜欢男人,为了心中的大计,不得以委身赵王,心里的屈辱可想而知。但他告诉自己,成大事者,不仅要对别人狠,还要对自己狠。忍常人不能忍,方能成人上之人。所以当他从浴池出来,换上轻如薄纱的睡衣时,已经调整好状态,面色沉静的跟着太监步入赵王的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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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赵王打着自己的算盘,当朱瞻基次日进京时,皇帝还不知道京城发生的事情。知道自己的孙子来了,朱棣十分高兴,马上让他在西宫见驾。
“孙儿拜见皇爷爷!”朱瞻基快步上殿,噗通跪在朱棣面前,未曾说话先眼泪盈眶道:“孙儿不孝,竟和皇爷爷分开这么久。”
“乖孙!”朱棣对儿子够狠,但对这个酷肖自己的皇长孙,却是百般宠爱,真如普通爷孙一般。看到久别的孙儿那强烈的孺慕之思,他也忍不住鼻头一酸,起身走下龙椅,亲手把朱瞻基扶起来道:“咱爷俩半年不见,爷爷也很思念你啊!”说着仔细打量起来他来。使劲拍着他的肩膀赞许道:“好,又长高了,也壮实了,不愧是我的好孙子!”
“皇爷爷也是龙马精神,孙子看着实在高兴。”朱瞻基咧嘴笑道:“我走的时候皇爷爷龙体欠安,孙儿实在揪心……”
“你还不知道么?朕那病一去金陵就犯,回了北平便好。”朱棣哈哈大笑道:“臭小子,皇爷爷到了需要你担心的年纪?回头比试一下,还能摔你个大马趴!”见到孙儿,朱棣的心情那是极好的。
“嗨嗨……”朱瞻基笑道:“那当然,皇爷爷可是天神下凡,到八十孙儿也比不过。”
“那你就太差劲了!”朱棣笑骂一声,叹口气道:“皇爷爷已经五十多了,孔夫子说五十知天命,朕岂能不知自己还有多少年的好时候?所以皇爷爷要趁着还没老糊涂,赶紧把该办的事儿都办好,趁着还能骑得了马、开得了弓,抓紧把大明朝的疆域巩固下来,好给我乖孙一个太平江山……”
“皇爷爷……”朱瞻基激动的哽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