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子那里出来,王贤调整好心情,才回家拜见父母兄长。
家里人已经知道他回来了,早就准备好了筵席等着他,见到一家至亲,王贤彻底把那些烦心事抛到脑后,和家里人吃了一顿和和美美的团圆饭。
席间,老娘三句话离不开她的孙女,又是问孙女多重,又是问长得像谁,又是埋怨王贤不把孩子带回来给自己看看。末了还忍不住叹气,我老王家这几年是怎么了,老大生了俩闺女,老二又生个闺女……却说侯氏去年又诞下一女,因为她存在感太弱,竟没有交代。
王贤笑道:“娘这话不对,您去年不是给我们添了个弟弟么?”
一句话说得王老爹一口酒喷了王贵一脸,老娘也臊得满脸通红,骂王贤道:“你如今都是大官人了,怎么还跟个猴子似的。”
“我就是当了宰相,不也是你儿。”王贤笑嘻嘻道。
“也对。”老娘转怒为喜,对大肚子的林清儿道:“有道是事不过三,咱们是事不过四,我看清儿这一胎,准保是个男孩。”
林清儿顿时感觉压力山大,在桌下使劲握一把王贤的手。王贤会意笑道:“娘,平常心就好了,就算又是闺女也挺好。”
“嗯,平常心平常心,反正日子还长着呢,就不信能连生八个闺女!”老娘信心十足道。
一家人说说笑笑,到了深夜才散。
月下,王贤扶着行走不便的林清儿在院中散步,林清儿对宝音的情况十分关心,从产前的情况到产后的恢复,都问的十分细致。
王贤知道,她除了一份关心之外,还有取经的意思,便将宝音的情况细细讲给她听。谁知道不停不要紧,一听把林清儿吓得手脚发颤,“官人,宝音那么健壮,生产都那么危险,我这么弱的身子,怕是更顶不住吧?”
王贤忙搂住妻子丰腴的腰肢,柔声安慰道:“她本来应该很轻松的,但在生产之前,部落陡遭大变,又有强敌入侵,不得不迁徙避难,伤身加劳累,结果动了胎气,孩子早产,才会如此惊险。”说着笑道:“你在京城安心调养,管他外面风吹雨打,都有我给你挡着,反而会比她好很多。”
“哎,宝音妹妹真不容易……”也许是有了共同的经历,林清儿对宝音已经从义务层面的接受,升华到感情上也能接受了。
“是啊。”王贤叹口气道:“她不容易,你也不容易……”
“官人更不容易。”林清儿轻声道。
“我有什么不容易的。”王贤呵呵笑道:“我又不用怀胎十月,不用生产。”
“外面的事情,妾身也是知道一些的。”林清儿幽幽道:“已经吩咐下人,尽量不要出门,一应采买也尽量让人送货上门了。”
“真乃贤妻!”王贤赞一声,点点头道:“你这么做是对的,现在皇上不在京里,颇有些山中无老虎的意味,有些人要狗急跳墙了,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我回头也会跟家里说说,尽量不要出门,以免遭到不测。”
“那官人会不会有危险?”妻子最关心的始终是自己的丈夫。
“我反倒没事,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他们没法直接对付我。”王贤宽慰着妻子道:“总之最多一年半载,过去这段,就天下太平了。”
“嗯。”林清儿乖巧的点点头,轻倚在丈夫怀里。“家里的事情官人不用担心,有银铃帮着分担,我也累不着。”
“辛苦娘子了……”
。
通常提起诏狱,人们会马上想到北镇抚司衙门里那座阴森的灰青色建筑。但其实只要是皇帝钦命设立的监狱,就可以统称为诏狱。
因为皇帝一道‘侠以武犯禁’的诏旨,天下的武林人士、帮派头目便遭了殃,被各地官府抓起来解送进京,关在北镇抚司为他们特设的诏狱里。
这些特设的牢房,虽然也名为诏狱,但比起北镇抚司那种铁槛锒铛的阴森地牢,不啻于天上地下。尽管外面一样都是布满荆棘的高墙,但高墙内的牢房是一排排采光通风都不错的砖房,关在里头的人还可以到院子透气。
牢房里是大通铺,但被褥铺盖都是新的。每天伙食也是两干一稀,中午和晚上有荤有素,白面馍馍管够。而且也没人审问,也没人用刑,只有个小胖子会每天来找人喝茶聊天……
关在里头的江湖人士、帮派分子,好多都是蹲过各种州县大牢的,刑部天牢、镇抚司诏狱也不是没人蹲过。那都是抱着入地狱的念头来的,哪曾想除了没有自由之外,却像进了天堂一样。二十多天下来,这帮家伙竟大都白胖了不少,蹲大牢蹲得这么滋润,也是千古少有了。
起先他们还担心,猪养肥了是要等过年吃肉的,朝廷把他们养肥了,不知道是想干什么?但吴为不断谈话,他们也打消了疑虑,知道朝廷竟是有招揽他们效力的打算。
这一认知让好多人暗暗盘算开了,大多数被关进来的家伙,都是在原籍没有官府做靠山,被同行给算计进来的。那都是吃够了没有靠山的苦,现在竟有给北镇抚司做事的机会,那岂不朝廷都成了自己的大靠山?这等好事打着灯笼都难找,竟然天上掉馅饼,砸到他们头上,还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当然也有不想当朝廷鹰犬,一心一意想回乡报仇的,这些人显然是日子过得太舒坦,忘了自己阶下囚的身份。对这些人,吴为只说一句话,不给朝廷做事,就去真正的诏狱坐牢吧……登时就什么想法都没有了,乖乖答应给朝廷做事。
所以到这会儿,几乎所有人的工作都做通了,大多数人打定主意要投靠,小部分不情不愿的,也不敢再废话。只是吴大人说了也不算,说还得等镇抚大人来,跟大家面谈。
这天中午吃饱了饭,诏狱高墙下坐满了一串江湖人士、帮派老大。
晒着太阳吹牛皮,素来是囚犯们的最高享受,尽管他们之前都是有身份的人,但一旦蹲了监狱,一样不能免俗。
而且因为他们都是有身份的人,所以比普通囚犯还注重尊卑高低。譬如南墙跟下位置最好的一排位子,就是十三名地位最显赫、武功最高的老大的专座。为了能争到其中一个位子,这些江湖大佬不知经过了多少次文正武斗,才最终排定了这十三把交椅。
坐在为首位子的,是正经的排帮大佬龙五,人送绰号‘过江龙’,在外面时,手下小弟过千,在湖广一代的水面上,他的话比官府还好使。按说以他这样身份,这次是万万不会被抓来蹲大牢的。无奈他的威望已经威胁到了排帮帮主,结果被帮主大人给算计了,带着几个小弟到总舵议事,结果门还没进,就被官府给抓了,连夜解送进京,连让他兄弟营救的机会都不给。
龙五左边坐第二把交椅的,是山东地面有名的响马头子胡三刀。这老兄也不得了,手下的响马有两千之数。其实山东按察司也没想着抓他的,只是这位大哥常年嚣张惯了,行事太张扬,听说济南府最有名的清倌儿赛仙姑要开脸,竟假扮成商人进了济南城,巴巴的想要梳拢了这山东地面的一枝花。结果被仇家认出来,在赛仙姑的床上被逮了个正着。
山东按察司没留神逮到这么条大鱼,第一反应竟不是高兴,而是害怕。他们担心胡三刀手下那些响马会来救主,哪敢关押这个烫手的山芋,可也不能把他放了。正好朝廷下了这道救命的旨意,按察司连审都没审,就连夜把他送进京城来了。
按说胡三刀的实力和名气,那是不亚于龙五爷的,大家一条混江龙、一头坐地虎,本来就难分伯仲。但龙五爷豪侠之名传遍武林,口碑比胡三刀这个打家劫舍的响马头子好多了。所以在大家的拥护下,龙五爷坐上了头把交椅,胡三刀只能屈居老二。这让当惯了老大的胡三爷一直不太痛快。
至于坐龙五爷右手的,乃是鼎鼎有名的盐帮后起之秀邓小贤,这个私盐贩子是近二年才崛起的,一度垄断了河南的私盐,又雄心勃勃想插手两淮的盐业。自然引起了那些老私盐贩子的极大不满,这次趁着朝廷严打的机会,就联手把他送进了京城……
按说邓小贤的实力也不弱于前两位,财力更是远超他们,而且年轻锐气,更有不服气的道理。但是他这个人颇具反思精神,从一被抓起来就意识到,自己这些年太急着上位、吃相太难看,才惹得老家伙群起而攻之。所以他痛定思痛,改正错误,打定主意要尊老敬老、韬光养晦,是以他非但没有跟二位老大争,反而对他俩都十分尊敬,两人有时候发生口角,他都是那个和稀泥劝架的。是以二位大哥对他都很顺眼,时常流露出要拉他一起对付另一位的意思。
每每此时邓小贤都劝二位大哥以大局为重。什么是大局?那就是现在大家都在蹲大牢,有什么好争的?争来争去不就是个牢头狱霸?总之是狱友一场,还是且住且珍惜吧……
明明是他在和稀泥,可两位老大却愈加看重他,不得不说反思的力量是无穷的。邓小贤心说我要是从前就这样,也不至于被人挤兑到牢里。可惜人生不能重来,只能一天天捱下去,看看有没有机会重获自由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