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最美的季节、最美的新疆,优扬的乐声却不再响起,孟家人都在痛哭嚎啕;他们跳下马车、跃下马背,面对遥远的老秦,深深亲吻着从故乡带来的泥土,然后像藏宝贝一般地将它们藏进怀中。
这份故乡土太珍贵了,据说在遥远他乡万一染上了水土不服的疾病,只要喝一碗用故乡土煮就的水,就能很快病愈,在未来的五年、十年、或许是更长的时间里,这些故乡土就是他们的根、他们的梦、他们的生命依托......
孟成功紧紧握住白栋的双手,哭得就像个刚死了丈夫的小寡妇。一路上有白栋庇护,总是能够有惊无险,如今到了西域边界,白栋就必须要率领秦军离开了,老秦可以允许原本是死囚的孟家人在西域流血牺牲,却不会让忠于国家的战士白白耗损。离开了拥有神仙手段的白子,离开了大军庇佑,孟家人还能走多远?能不能真正在西域站稳脚跟,这些都还是未知数。想起孟家曾经的喧赫声势,再看看如今的悲惨场景,孟成功一时悲从中来;他是族长,还要承担全族人的希望,也只能躲在白栋的帐篷里时才有机会哭一哭、掉几滴眼泪了。
“孟家毕竟是获罪流放,大军也只能送你们到此。你们进入西域后,要尽快站稳脚跟,利用羌人和城廓诸戎的矛盾,在夹缝中寻求生存的机会。国有国法,老秦不可能像支持拓边军队一般支持你们,不过杜司空会暗中帮助你们,为你们输送必要的生存物资,但是很难有军备供应,否则他就是触犯国法......”
白栋看了一眼愁眉苦脸的杜挚,没搭理他,自顾自为孟成功倒了杯酒,温言抚慰道:“西域诸戎以羌人最为凶顽,不过羌人十一部,也有许多矛盾,我给你的西域诸戎图上都有详细记载。我就送给你一句话‘拉拢几个、打击几个、亲近几个’,只要能够成功分化羌人,得到部分羌人的支持,狠狠打痛了那些最为仇视老秦的羌族部落,成功通过羌人控制区,就是孟家的成功。”
“多谢白子,我看过了西域诸戎图,其中最为仇恨老秦的是图余羌、色梨羌,这两大部族都有数千精悍战士,图上说是‘人人戴有布甲、矢尖得金’。孟家战士本来是不怕的,可若是没有战马甲仗,恐怕很难侥幸......”
“孟家进入西域后,老秦是断然没有支持流放罪犯的道理。不过这一路上道路难行,狼群众多,我军与狼群大战也是事实;似如此大战,难免就会损失个上千战马、和一些盔甲武备什么的,在君上那里我多少也还有几分面子,估计他也不会因此难为我......”
白栋微笑道:“我就做个主,分给孟家战马一千匹,衣甲两千副和足够装备三千人的剑戈弓箭;那种霹雳包我也会留给孟家一千个,再多却是不成了。不过霹雳包是我恩师所传,此物上干天和,于国并无大益,万万不可妄用,只可做慑敌之效,族长可能答应我麽?”
这一场人狼之战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西域,也会很快传回老秦,嬴渠梁可不是傻瓜,白栋再要用‘掌心雷’掩饰是不成了;不过先秦时代还处于‘后神话时期’,瞒不过嬴渠梁这种聪明人,普通国民还是可以瞒过的,只要白栋一天不承认有火药这种逆天的东西,就可作为他和嬴渠梁间的共同秘密。嬴渠梁并非急于求成的平庸君主,自然会分析此物利弊,应该不会下令大量生产,随便用于战争。
“白子请受成功一拜!”
孟成功不由分说,‘扑通’一声跪在白栋面前,竟是连磕了三个响头。
虽然是被流放的罪人,孟家族人也有自己的骄傲,就算面对嬴渠梁,也万万不会轻易跪拜,可白栋却当真是孟家的大恩人,这三个响头是必须要磕的,否则孟家的列祖列宗都会怪他不肖。
白栋这次没有推辞,而是生受了孟成功三个响头,待他磕完后才双手扶起他道:“孟族长,孟家因反对新法而反叛,君上虽然心疼,却也不能不做惩罚。不过你要体会君上之心,君上虽是在罚孟家,也是希望孟家能够在西域开创一番新天地,为老秦建立功勋,到了那一日,我自会在君前为孟家请命,让孟家子弟得以回返老秦。孟家的祖宗祠堂我会看顾,绝不令断了香火,白栋满心期待孟家族人归来,你可信得我麽?”
“白兄弟的手段可是越来越高明了,你这样一说,孟家全族不死心塌地才怪,厉害啊......”
杜挚偷偷望着白栋,心中对这位白兄弟的评价更高。
孟成功红着一双眼睛,堂堂一族之长,居然忍不住哭出了声来:“孟家族人当真还有返回老秦的一日麽?”
“当然有!君上对西域的看重不下秦土,孟家若能在西域建功,还怕不能回复昔日荣光?到时封爵赏金都是有的。”
白栋握住孟成功双手,亲自用丝帕为他擦去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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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君上预计的那样,孟家对白左更感激涕零,一心只想为老秦建功,日后得以回返老秦。白左更为孟家留下了战马甲仗,如今都已报备国府,作为正常损耗......”
景监站在嬴渠梁面前,满脸都是笑意:“白左更用霹雳车大破狼群之事,已经成为西域草原上的传说。现在西域诸戎都在猜测我老秦人是得到了雷火天神的庇佑;义渠国甚至准备遣使前来祝贺,他们尊崇的是光明天,也就是西域人口中的雷火天神。”
“我那位岳父倒也不是蠢人,知道在合适的时机为老秦造势,你派去义渠的密探可以因此增加一倍了。”
嬴渠梁微微一笑,亲家归亲家,该提防还是要提防的,他可不会因为娶了卜戎异就对义渠完全放心;这位老泰山表现的越是恭敬配合,那就越要严密防备。就算对老秦国的臣子也是一般,越是直口进言的臣子,越可以放心,那些口中抹了蜜糖的则要小心防备。
“诺,孟家那边是否也要增派密探?如今孟家对白左更的感激还要超过了君上,臣下担心......”
景监是老秦臣子中唯一没有自身立场的,他永远只会站在嬴渠梁一边。嬴渠梁要主持变法,他就尽心帮助卫鞅,嬴渠梁若有一天要改回祖宗旧制,他第一个就会将卫鞅严密监视起来,必要时砍下这位左庶长的脑袋都不会眨下眼睛。
对孟家他也虽然也有同情,可孟家若对老秦有些许不忠,他也会毫不犹豫取回孟成功的脑袋;白栋是他的兄弟,可如果白栋的力量足以威胁到老秦,他也会果断对付白栋,身为嬴渠梁最忠诚的臣子和好基友,这就是他的本份。
白栋当日宁愿与杜挚这种小人合作,却不去找白崇和景监,就是因为小人可以利诱,而像白崇和景监这种忠心国家的‘君子’却是无法利诱的,用起来远不如小人得力。
“寡人说过,就算在寡人面前,你也应该称呼老四为兄弟......”
嬴渠梁看了景监一眼道:“老四有天人手段,是寡人唯一无法看透的人,若说为钱,他已经是老秦最富有的人了,若说为权,他却只肯领一个左更虚衔,坚持要继续做他的‘客卿’,如此心性,本来最为可怕,可我却愿意相信他。”
“白兄弟是个好人、也是臣下的好兄弟,可臣下也是无法看透他,总感觉他其实非常可怕,虽然手中没有兵权,在老秦的影响力却已直追君上。臣下不明白君上为何会对他如此放心,不过君上既然这样说,那就一定是有道理的......”
景监微微叹息,他与白栋交好,心里也认同这位兄弟,可身为秦国第一特务头子,特殊的职业身份又让他不得不时刻怀疑甚至是监视白栋;其实他比任何人都痛苦,真心不想如此对待自己的好兄弟,却偏偏又要履行自己的职责。
“监啊......你的苦心寡人自然明白,不过你的担心是多余的。你从老四身上看到的是神鬼一般的手段和莫测心思,寡人却看到了他的超然之姿......”
嬴渠梁示意景监与自己并肩而坐,握住他一只晶莹如玉美如处子的手,轻轻摩拭了几下:“一个人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却不会迷失、拥有震惊国中的功劳却不会贪婪权位、拥有传播天下的名声却不骄傲、拥有国君的宠信却不胡作非为......建书院、荐卫鞅、救孟家、开新疆,白家的生意已经做到天下,他却不独享丰利,而是分润给各国商行,费尽心思推行法令,得益最大的却是国家......像这样的人如果说有野心,他的野心也不在老秦一国一地,更非为君主权位。公父在弥留之际曾经对我说过,老四的心志高远,当真像极了那位隐居在清溪的鬼谷子,不出天下,天下却因其而变。他的心志虽非你我所能看破,但也绝对威胁不到寡人。”
“君上对白兄弟的评价如此之高?那他的志向究竟是什么?”
“寡人也说不太清楚,只感觉我这位四弟所思所想与凡人不同,有时真有一种神仙中人的清远高洁。就好像你见到一位仙人,能够猜出仙人在追求什么麽?若说他的心中也有个天下,这个天下与寡人的一定不同......这虽是一种感觉,却是极为真切的。”
嬴渠梁笑道:“所以寡人第一放心的是你和范伯,第二就是这位四弟,至于上大夫和卫鞅他们,还要放在第三的位置。秦国有白子,当真是秦国之幸,你我君臣还有何可担心的呢?”
“可在霹雳包一事上,他还是对君上多有隐瞒,当日袭杀邓陵子,可不是什么‘掌心雷’的道家绝学......”
“这不算什么,这次从西域回来,他自然会对寡人有所交代。寡人也隐隐能够猜到他的心意,霹雳包此物确是有伤天和,未必与国有利。我老秦要真正横绝于世,最终靠得还是国富民强,难道靠一些强械利器就能成为天下第一麽?不过此物在关键时刻还是有用的,老秦还是要得到制造方法才成;寡人已下令封锁消息,只说那日会战狼群,正逢草原降下雷火,我军又以油火弹破敌,随去西域的士兵也不得提及霹雳包一事,否则夷平三族,绝不姑息!”
“君上明鉴,臣下也会秘令手下抓捕近日潜入我国的各国细作,只要得不到确切信息,山东各国也万万想不到世上会有霹雳包这等利器。”
“非常好,不过现在不用急着离开,先陪寡人喝碗汤罢......”
嬴渠梁拍拍景监的手背,动作轻柔无比。景监抬头看了看这位老秦第一人,白皙的双颊上竟是泛起了两团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