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满弓戈,老天像是疯了,将无数雪片子狠狠甩下来,铺满了触目可及的土地;鸽子蛋大小的冰雹打在木制的车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啪啪’声,有几只本该是翱翔空中的苍鹰硬是被冰雹打落了下来,眼看已经是有出气没进气,活不成啦。
十几只饿狼红着眼睛,围住了将死的苍鹰,正在小心翼翼地接近。头狼终于判断出苍鹰已经没有了杀伤力,抬首发出难听至极的凄凉叫声,仿佛是在抱怨上天不公,让它的族群在这个雪天足足饿死了十之八九才肯降下美味的食物!
不过终于有的吃了,狼们红着眼睛,猛地扑向苍鹰,可就在它们终于可以大快朵颐的时候,满是飘雪的空中忽然就飞来了一朵恐怖黑云,‘嗖嗖嗖’!箭如雨落,顿时有七八只饿狼被活活钉在地面;头狼厉吼一声,瞪起血红的眼睛望向远处,当看清远处的黑甲骑士后,它的选择不是报复,而是率领剩余的饿狼迅速离开,空中只余下几声不甘的嚎叫。
上百名黑甲骑士从远处疾驰而来,所过之处,带起了阵阵雪沫子。哪怕是在这种恶劣的天气里,他们仍旧忠实履行着自己的义务,道路上一切活的生物都在他们的高度警戒之下,只要可能对‘那个人’稍有威胁,就要立即抹除,哪怕是让他们尊敬的狼。秦人的图腾不是狼,可秦人就像那些草原上的民族一样,对团结、坚忍的狼群报有最大的敬意,在秦人的童话故事里,小兔子和小羊是不足可怜的,因为它们永远是弱者,这个世上只有强者才应该被人尊敬。
只是遇到真正的强者,这些‘可敬’的狼就只能被抹除了,不为别的,就为那个人是老秦最大的骄傲。
雪更大了,冰雹击打在秦军勇士的铁盔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如同一只交响乐。上百名骑兵扫清了这段道路后,才暂时停下来,整整齐齐分列两旁,在‘百夫主’的率领下齐声高喊:“前路坦荡,恭请左更大人!恭迎天子赐肉!”
在将士们雄壮的呼声中,几辆马车在数百名骑士的保护下缓缓行来,其中就有聂诸和数十名白家精壮;风雪虽大,他们依然昂首挺胸,一心骄傲地望着那辆马车,尤如朝圣般的凝重、肃穆,崇敬......
“圣前有仓颉,乃得文字出,而后百千年,文字方得成体,只叹字多繁琐,虽能举之,却难广行,虽有周王元圣、历代大贤、百家诸子,无人能易。今有秦地白栋,以弱冠之年行诸圣事,穷一人之力,成百代之学!是圣哉、是贤哉?王曾问之,白子曰,小子偶得也,何得荣幸哉?虽有惊天之功而无得色,此真贤良也!王也乐之、王也悦之,天下得此子,何愁文事不兴?秦国得其子,何愁秦国不盛?乃王命告于天下,即日起,天下当行隶书,王室首行!望天下百家诸子、列国诸侯,为王襄助也、为白子襄助也,为天下文事襄助也!又西秦得王命,乃新君有德,天地顾之,王岂不顾?此书当于胙肉并来,天子赠肉至、秦君当祭奠天地宗祖,不得迟误!”
把胸膛挺起来吧!一想起这封王命书的内容,无论是白家精壮还是这五百名护送白栋的秦军将士就想把嘴巴撇到天上去。
太爽快了!老秦自立国以来,除了在穆公称霸天下之时,还有几时得过这样大的面子?今天老秦虽然还是穷困弱国,却硬生生地得到了!凭什么?就凭咱的白左更,就凭咱老秦的白子,哈哈哈!可那是什么情况......
马车忽然停下,车厢门打开,老秦的英雄穿得像只老狗熊般慢悠悠从车上爬下来,看这意思是要奔路边的小树林。
聂诸面色一凝,快步赶了上去,正要拔剑戒备,却见白栋红着脸对他摆摆手:“别跟我过来......”
“哦。”
聂诸大是惊奇,却也不好多问,四处看了看,这里已经被大军扫荡过,倒是没有什么危险,也就由得白栋去了。
秦军将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明白左更这是要做什么?莫非是看到飞雪连天的美丽景色因此动了诗意麽?却见那位让他们无比敬佩的秦国英雄走到一棵小松树下,迅速褪去下衣,而后就见一股热流喷薄而出,看这劲头儿是憋久了。
“什么嘛,真讨厌......”
越姬好奇地从车厢内探出了半个脑袋瞧着,忽然看到这一幕,顿时面红耳赤。这位白子也真是的,怎么会想到跑去马车外面方便的?车内就有便桶的,他却偏偏不用,啐!
足足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白栋才抖动了几下身子,将下衣提起来,舒服地哼起了口啸,看一眼目瞪口呆的聂诸和秦军将士,对马车叫道:“颛儿,你确定不尿?别怪师傅不提醒你,你若敢尿在便桶里,看我不打烂你的屁股,味道太大了!”
“我也尿!”
话音未落,打扮仿佛小狗熊一样的无颛便奔下马来。他居然比白栋还要腼腆些,走到小树旁还扭扭捏捏的,白栋看得着急,给了他屁股一脚,这小子才老老实实脱了下衣,射得还挺远,可见肾气充足。
“大家一起来!”
李敌和聂诸看得哈哈大笑,领头走到树前,几位百夫主也跟着大笑起哄,除了实在没尿的继续负责警戒外,数百名秦军将士在小树林前站成一排,同时扯落下衣,顿时黄液翻腾、热气袅袅,硬生生冲起一团热雾来。若是有人在远处见了,还当这里是有圣贤出没,不然大雪天哪里来的一团‘庆云’呢?
轻松了、舒服了,人人都像负重累累的老秦,终于可以长出一口气。这是一口足足憋了上百年、却始终不得出的气!这哪里撒得是尿,撒出的是老秦意气、老秦的前程、老秦的国运!嬴渠梁是不知道,若是知道了,他保证也是撒尿大军中的一员。
‘纠纠老秦,共赴国难,血不流干,死不旋踵......”
有人唱起了老秦的军曲,几百人跟着同声高唱,声裂苍穹。空中飘荡的雪花似乎就在突然间减少了,讨厌的冰雹子也不再落下了,有个年轻的秦卒连下衣都没来得及提上,就从地上蹦了起来:“太阳......太阳出来了!”
“是真的出来了!白左更就是天上神人下凡来帮助咱们老秦的,就是他的一泡尿冲走了大雪和冰雹!冲出了这温暖的太阳!”
连续下了三天的大雪终于停下,太阳羞答答地露出了半张脸,风小了,雪要住了,阳光洒下来了......这本来就是最普通不过的自然变化,可是秦军将士却坚持认为这是白左更一泡尿的威力。
没天理了,这就是盲目崇拜的恶果。无颛望着师傅,他现在感觉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与师傅比起来、与白家的草儿姐姐比起来,越国的王位简直就是狗屁一样,还有什么好稀罕的?
“家主还是低估了他,现在他已经不是老秦的天才,而是变成了老秦的英雄,就算家族想要与他相认,他就一定会同意麽?以前是家族在考察他、考察白家庄,现在怕是要反过来被人家考察了吧?还是绿真门主更有眼光,多年的好姐妹,她居然对我说可以用尽一切手段心思亲近他......那时候我还恼怒过,越姬可不是这种轻薄的女子!可为什么现在我却会真的动了心思,竟然主动想着要亲近他呢?话说起来,他在会馆中真的很威风,连百家诸子都要敬佩、周王都要特下王书表彰,嬴渠梁想破了脑袋的胙肉直接就给送来了,这个人轻轻松松就做到了连秦君都难做的事情......”
“看他撒尿时射得好远哦?居然比那些秦军射得更远、更粗,这一定是个不会让女人失望的男人!”
车窗看似关上了,其实却是虚掩着,越姬睁着对美丽的大眼睛在车窗后偷看,她的眼尖,发现白栋的跣衣内居然还套了条白色的短衣,不觉又是可笑、又是可怒:“这是什么古怪东西?多半就是那个苦酒做得吧。哼,看手工很是一般,若是换了本姑娘来做,一定能做得更好!”
白栋浑不知自己的‘内裤’已经曝光,美滋滋地转过身来,正要招呼无颛上车,忽见聂诸飞速向自己冲来。
不等他发问,便被聂诸一把抓起夹在了腋下,只觉耳旁风声呼啸,眨眼间就被聂诸扔在了车上;无颛也被聂诸提上车来,师徒两个大眼瞪小眼的望着聂诸,有些不明所以。
“敌袭!全军戒备!”
数十名白家精壮立即在聂诸的率领下护住了白栋所在的马车,五名百夫主大声呼叱,秦军立即列成内外两层防线,竖起盾墙,弓箭上弦,一副大战将起的样子。
“怎么会有大军袭来?这里刚过了蓝田,距离栎阳还有百里路程,难道是魏军偷偷越过魏长城来袭麽?我那位便宜师兄倒是做得出这种事!”
这次白栋发明新字体,引得周天子王命支持、而且还主动送来了胙肉,一心想要压制老秦的魏王婴估计都要气疯了。庞涓这种疯子可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的,两国虽有停战条约,可那不过是纸面上的东西,如今秦国新君即位,更得到天子赐肉,魏婴不愿看到嬴渠梁顺利完成天地大典,此时出手抢夺胙肉也是大有可能的。
地面在剧烈震动,没脚深的积雪都在瑟瑟而抖,这至少是一只五千人的大军,而且多数还是骑兵!
五位百夫主面色微变,已经迅速派出轻骑斥候去蓝田请求援兵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坚守待援,只等蓝田大军赶到。
“敌强,全军死守!保护白左更、保护天子赐肉。我不死,左更无失!胙肉无失!”
“我不死,左更无失!”
秦军用剑戈敲动盾牌,吼声惊天动地;白栋望着这些老秦好男儿,只觉心中一阵轻松,有这些好汉子在,就算来了十万敌人又有何惧?他们就是任何敌人也无法冲破的钢铁长城!
“报官主,是黑色旗帜!”
“黑色旗帜,难道是我军?再探!”
“报,确是我老秦旗帜!已经可以见到嬴字大旗,怕是君上亲临!”
“再......探!”
几名百夫将主激动的全身颤抖,李敌也面色微变,纵身跃上一棵松树,手搭凉蓬向前方望去。
不会错了,上万名黑甲黑衣的秦军将士几乎铺满了地平线,高举的旗帜足足有几十面;最中间正是一杆嬴字大旗,此外还有菌改上将军的、大公子赢虔的、车英的、子岸的、甚至还有上大夫甘龙、长史公孙贾这一众文臣的!
李敌如此冷静的人,声音竟也有些颤抖了:“平安郎,是君上亲率文武出迎,而且是迎出百里,为我老秦仅无!”
文臣是没有在军中列旗的规矩,但也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君主率文武百官出迎,而且必须是远迎百里,需要调动过万大军的情况下。
这种礼仪只在传说中才有,据说在商末时有闻太师平灭西海三十六路叛军,商纣王帝辛曾亲率百官出迎百里,那一次就是满朝文武立旗!后世贤如管仲、百里奚、伍子胥等大贤,都不曾享受过这等礼遇,想不到君上居然会对白栋‘行此大礼’!
“君上恩深,白左更威武!”
李敌传话的同时秦军将士们也看到了远处迎风招展的一杆杆大旗,纷纷收起武器跪拜谢恩,先跪过了嬴渠梁方向,又在五名百夫主的率领下拜谢白栋。
百官出迎百里,文武旗出,这是一国的最高礼仪,他们也算是沾了白栋的光,以后回到军中,小卒成十夫主、老兵成百夫主、百夫主成千夫主是一定的;而且从此后就有了吹牛皮的资本,对同袍吹、对家人吹、日后老了还可以躺在床上对着小孙子吹,这都是白左更之赐。
“取马来!”
白栋哈哈大笑,要过一匹健马,跳上马背奔向嬴渠梁的大军;游子归家,曾有多少背负,君上哥哥这一率大军来迎,顿时感觉一切都值了,不枉自己为老秦辛苦绸缪。
“跟上白左更!”
李敌迅速跟上了白栋,几名百夫主也挑选了百余精骑随后跟来。白左更你可要小心啊,大雪路滑,就你那手三脚狗的骑术?想想都让人心惊肉跳......
“君上!天寒地冻,大军出行不易,君上何苦如此?”
白栋一骑当先,秦国大军自然闪开道路,让他直达君前,跳下马来正要深施一礼,却见嬴渠梁已从马背上抢先跳落,并且抢在他的前面施了一礼:“嬴渠梁为老秦谢过平安郎!”
白栋不觉一呆,嬴渠梁又是一礼:“谢过白左更!”
“君上,臣不敢。”
白栋一把握住嬴渠梁的手,只觉两眼酸涩,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君臣拜!
而且嬴渠梁还是两拜,第一拜不提白左更,只说平安郎,这是说他心中以兄弟之情为先,君君臣臣什么的,还在其后。文武百官个个都看傻了,百里出迎,这已经是数百年不出的至高礼仪、最高荣誉,再加上这君臣拜,白左更所得恩宠当真是前无古人了,这哪里还是一名臣子能够享受的恩遇?说他是老秦‘虚君’似乎也不为过。
“恭喜白子,贺喜白左更,白柱国!当真是我老秦柱国也!”
百官齐拜。倒不是也要拜白栋,只是君上都拜了,他们也不好意思站着不是?
***
大帐中只白栋与嬴渠梁二人,火盆中燃烧着上等的南海沉香木,一时暖香袭人,将旅途劳累驱散的一干二净。
似乎还嫌不够,嬴渠梁解下自己身上的狐裘,为白栋轻轻披在肩上,拍拍他的肩膀道:“辛苦了,与三哥一起烤烤火吧。”
看了一眼比黄金更珍贵的南海沉香木,白栋张口欲言,却被嬴渠梁阻止了:“能让平安郎温暖,区区一些沉香木算得了什么,你还跟三哥客气麽?”
“三哥......”
“三哥临来之时,先去白家庄见过了老夫人和苦酒,这些沉香木其实是你家库房里的。”
“......”
“别这样看着三哥好不好?老秦穷,所以换块胙肉还要你出钱,想烧些沉香木也要掏了你家内库,这些算是三哥欠你的,以后会折算了钱还给你!”
“那就好,这些木头大概值五千金。”
“你小子还真要!”
嬴渠梁瞪起眼睛,兄弟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开怀大笑。
嬴渠梁好容易止住笑,端正面容望着白栋道:“放心,你这次立下盖世奇功,三哥如何能够不赏?可是钱你不缺,爵位也够高了,这样罢......”
说着从腰间解下多年佩戴的玉牌,送到了白栋手中:“这是三哥及冠时公父送我的,如今就转赠给你。这不是一面普通的玉牌,三哥稍后会行令天下,定牌名为‘免死玉牌’,日后你白家子孙就算犯下了十恶不赦、当夷九族之罪,凭这面玉牌也可保命一次!”
“三哥如此赏赐,平安郎怎敢收受,这可让我如何报答君恩啊......”
白栋连连摇着头,却将玉牌迅速收进了袖中,看得嬴渠梁苦笑不得:“你小子少来了,如果真要报答君恩,还推荐什么卫鞅给我?他是个人才不错,却又如何能够与你相比呢?”
ps:二合一,因为这两段放在一起看才更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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