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争鸣、诸子争锋,这个时代好啊,在后世已经演变成大学活动的辩论会,在这个时代却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和影响力。
想想也应该,本来读书人就少,读书有成敢上论辩台的人更少,分别代表两大学派论辩交锋的场面就更是稀罕;老秦不是文荟鼎盛的齐国,别说稷下学宫了,就连国立学馆也是有名无实,来来回回就是那麽几个贵族子弟,老师就由国中文臣担任,据说所学艰深,公子少官就因为经常逃课被惩罚,现在已经彻底被老师抛弃。
为了表示隆重,秦宫乐师演奏了真正的雅乐,可惜白栋欣赏不了这种据说可以让孔子忘记肚饿的高尚音乐,太过于低沉平缓了,而且乐章衔接很有问题,经常给人一种断裂的感觉。看到那些乐师一脸肃穆,甘龙那些臣子一个个闭上眼睛摇头晃脑,似乎乐在其中不能自拔的样子,白栋实在无法理解;演奏些慷慨热血的破阵乐难道不好麽,或者是传说中的郑卫之音也行啊?据说甜歌皇后邓某某的歌曲就可以上溯到郑卫靡靡之音,好想亲耳验证一下。
因为不是朝会,骊姜也赫然在列,她也在皱眉,正襟危坐在老赢连身旁,却半闭着眼睛,估计是寻梦去了;偶尔睁眼看一下白栋,看到白栋眉毛拧成个团,与用心欣赏雅乐的卫鞅形成了鲜明对比,不由会心一笑,至少在音乐鉴赏方面,这个懈怠小子与她颇为相投,看着顺眼多了。
好容易等到沐浴在‘圣乐’中的士大夫们过足了瘾,司礼官轻轻敲响铜罄,雅乐洗礼才算结束。白栋松口气望向卫鞅,发现卫鞅也在看他,这货眼中分明有一丝笑意,是在讥笑咱听不懂雅乐麽?你等着,有你瞠目结舌的时候!
“今日之辩,是我国白公大夫,代表秦国、清溪学派,与魏国使者、法家学派士子卫鞅之论。论题为‘河西之属’,请白公大夫首先破题。”
这个时代辩论成风,已经形成了非常成熟的辩论规则,虽说没有评委,却一样有主持人。白栋顿时大感亲切,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代的辩论赛,遥想当年,口若悬河的自己也曾让无数美眉尖叫,虽然叫完就各走各路,一个没成,也是甜蜜蜜的回忆啊。
“白子,请破题!”
看到白栋仿若出神的样子,卫鞅微微皱眉,白子大才,今天可不要让他失望啊。
“呃,我来破题......敢问卫子,河西自古以来,便是我秦国神圣不可分割之领土,何时又成了魏国之地?卫子何以教我?”
无数双目光顿时望向了白栋,不是他说得有多么精彩,实在是用词太有趣了。神圣不可分割的领土?初听十分古怪,细细想来,却是大气磅礴,能壮我老秦威势!众臣无不点头。赢连有些得意地对骊姜道:“细君你看如何?这小子出口不俗,寡人倒是对他有些期待了。”
“君上,卫鞅没那么容易输的,慢慢看下去吧。”
骊姜眯起眼睛看着白栋,神圣不可分割的领土?这句话是出自《尚书》,还是《春秋》?回头要问问老甘龙,他是秦国最有学问的人。
卫鞅也是一笑:“世人皆知魏国系出三晋,而河西自古便是晋国之地,如今晋国不在,魏国雄图,河西自然该归于魏国。除去魏国,白子还能找到更有资格拥有河西之地的国家麽?”
白栋哈哈大笑:“卫子错了!我听说当年是晋国公子夷吾欲借秦力归国,曾与穆公约定,秦国出兵护送他归国后,即割河西八城与秦。可惜这位公子不守信诺啊?为此穆公才兴兵夺取河西之地,从此河西归秦也。所以河西早为秦国之土,魏国又何来承继之说?”
这小子要输了!听到这里老甘龙顿时一皱眉,秦国众臣也是暗暗摇头。这小子自视太高,却是个无才之人,这样的话早在国宴论辩时大家就说过了,结果被卫鞅辨驳的体无完肤,还以为你能有什么新的论法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白子无理,秦国既是夺取,拥有河西之论就太过勉强了。若白子以为夺取就可合法拥有某块土地,那麽吴起以魏将身份夺回河西,苦心经营多年,河西自然就该是魏国的土地了?”
“非也,吴起非仁义之师,而穆公取河西,却是因有约在先,如何可以混淆?吴起当日以不义伐有道,以强兵据我老秦故土,纵然夺取了河西,也只是鸠占鹊巢,就是占上一百年、一千年,难道鹊巢就不是鹊巢了麽?”
彻底完了!赢连已经不抱任何希望,这小子果然是个夸夸其谈之人,什么鸠占鹊巢,难道就你读过《诗经》?这个论法老甘龙已经用过,结果被人家直接驳回,以甘龙的学问,当时也是无话可说。
“呵呵,公子夷吾当年不过一个流亡公子,他有何资格代表晋国与秦立约?是而此约逆法也!逆法之约,自然无效。秦穆公以无效之约而夺河西之地,才是不义伐有道之举!吴子征取河西故土,正是有道正义之师,只怕混淆黑白是非的,正是白子吧?”
“我......”
白栋顿时为之语塞,凝思良久,居然问起了老甘龙:“上大夫,公子夷吾当年所立的约定,真是属于逆法麽?”
这个懈怠无学的臭小子啊......
赢连眼睛一闭,险些当场晕过去。太丢人了,以为你小子雨中会卫鞅是有了谨慎安排,以为你小子当殿会赌,是有了十成把握,以为你小子君前讨赏,必有惊天论法,原来就是将老甘龙他们的话又说了一遍!亏寡人还如此期待,允许外国士子列席旁听,本想一振我老秦文风,没想到啊,这次被你害死了!
若不是还有外国士子列席,赢连真想死了算了。公子连一生豪强,就没这样丢人过!
老甘龙红着脸站起身,先狠狠瞪了白栋一眼,犹豫片段才道:“白公大夫,卫子说得没有错......当年公子夷吾只是个流亡国外的公子,确是没有资格立下这等割地之约。”
“当真如此?”
白栋顿时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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