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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晚初平日里月信都平静,还从来没有过这一回这样疼痛难抑的,一时也心有余悸地道:“原也是我忘了。”
  阿讷碎碎地道:“太医说好在您平日里虽然并不十分的康健,底子却没有坏,也没有受过大寒,吃几日药调理调理,往后注意些,倒不大妨碍子嗣。”
  “奴婢这心里也担忧的不得了,好在陛下都问了个清楚,不然竟不能放心的。”
  这人问这个做什么!
  他——
  他从前还曾经说,要寻一户家风清白、子弟上进的人家,才能放心地把她嫁了出去。
  她因此觉得他是嫌戎马生涯带着一个她太过累赘了,还伤心了一回。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后来他从一介草莽,做了名震北地的齐王,又罗致天下英杰,放眼四海归心,江山都在他鞭锋所指。
  那时他帐下有了许许多多的少年俊彦,她最怕有一天他会忽然重新提起这件事,甚至已经为她选好了夫婿……
  她就是再想陪在他身边一辈子,也知道由来好梦最易醒。
  她只想珍惜能留在他身边的每一天。
  好在他也忘了曾经提过这样一件事。他在外面那样的万人拥簇,回了家依然只有他们两个。
  容晚初微微敛了睫。
  侍女还在喋喋地念着替她身体操心的闲话,她侧过头去,男人出门的时候只披上了外衫,兽口玉带却遗落在了床畔,质地柔/腻的暖玉触手微温,被她轻轻地捏在了掌心里。
  ※
  殷长阑没有问过容晚初想吃些什么东西,亲自吩咐来的膳食却果然色/色都合她的胃口。
  她不由得连饭都多吃了半碗。
  阿讷在一旁看着,心里欢喜极了,对殷长阑的印象又好转了许多。
  尚宫廉姑姑知道皇帝在房中,就在门口徘徊了一圈。
  阿讷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廉尚宫就叫了一声“讷姑娘”,低声道:“太后娘娘听说咱们娘娘身上不大爽利,使了人来探望咱们娘娘,如今就在前头。”
  阿讷有些诧异,道:“既然是太后娘娘遣来的人,姑姑直管招待了也就罢了。”又问道:“难道是奉了懿旨,非要亲眼见一见娘娘不成?”
  廉尚宫却微微压了压嘴角,并不像是寻常欢喜的样子,道:“倘若就是如此,倒也不算得事。偏偏奉了太后娘娘的命过来的,却是个储秀宫名分未定的秀女。”
  她微微地向着内室的方向努了努嘴,道:“如今陛下还在这,太后娘娘耳聪目明的,这是个什么规矩呢?”
  阿讷当下就冷笑了一声。
  她面上神色汹汹的,唬得廉尚宫连忙拉住了她的手,道:“讷姑娘,讷姑娘,您可不要胡来。”
  她原本没有想到阿讷反应这样的大,斟酌了一下,正要说什么话,就看见门口裘帘一掀,走出个高大颀长的玄裳男子来。
  廉尚宫吓了一跳,同阿讷一同俯下/身来行礼。
  殷长阑耳目敏锐,察觉到侍女悄无声息地出了门,就觉得有些蹊跷,又听两个在外头嘁嘁喳喳地说了半日的话,也不知道于容晚初身上有没有什么干碍。
  他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廉尚宫私下里叫了阿讷出来,原就是不大想把事情露在皇帝的面前,这时却无法可想,只能硬着头皮道:“回陛下,是太后娘娘使人来探看娘娘。”
  这样一件事,也值得两个女官私底下说这半晌?
  殷长阑目光淡淡地把两个人看了一眼。
  他这一眼颇有些慑人,两个人背上都不由自主地冒出些汗来。
  阿讷却在刹那之间,眼前浮过他握着自家姑娘的手温柔安抚的样子。
  她们家的姑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很看重这个男人了。
  她不知道从何处来的胆子,忽然开口道:“太后娘娘遣了一位储秀宫中的秀女前来探望我们娘娘,奴婢们也不知道如今要怎么招待这位姑娘才好。”
  郑太后雍容带笑的面庞在殷长阑眼前一闪而过。
  他面上神色不动,只是点了点头,道:“既然是奉太后的命,那自然是按办事的例。”
  阿讷和廉尚宫对视了一眼,面上都有些喜色,高声地应是。
  殷长阑不以为意地转身回了房。
  等在前殿暖厅中的袁沛娘就听到了凤池宫宫人的交代。
  她微微地顿了顿,才确认似地又说了一遍:“妾身是奉太后娘娘的旨意,来探望贵妃娘娘的病情的。”
  她声音娇柔,无需刻意矫饰,也有销/魂蚀骨之媚。
  廉尚宫却只是笑吟吟地对她福了福身子,道:“娘娘身上犹不大清爽,如今又正在用膳,只怕慢待了姑娘了。”
  稳重笃定如袁沛娘也不由得微微地蹙起了眉。
  她咬了咬唇,道:“贵妃娘娘身上这样严重么?太后娘娘前头甫一得了消息,心中就十分的牵挂,特特交代妾身要好好陪伴贵妃娘娘一时。”
  她这样锲而不舍、甩不掉的扭股糖似的,让廉尚宫面上的笑意都渐渐淡了,只道:“姑娘是时常陪伴太后娘娘左右的,倘若过了病气给姑娘,那只怕就又不好了。”
  看来凤池宫的人,倒像是铁了心的不像教她进门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态度,是贵妃容氏自己的态度,还是底下人的自作主张?
  袁沛娘目光微微一转,却忽然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她神色微黯,也从椅子中站了起来,向廉尚宫福了一福,道:“便是不为太后娘娘的一片苦心,单看在亲戚的情分上,妾身也不能为一点病痛就避贵妃娘娘三舍。”
  她说得情真意切,道:“妾身在家中时,多蒙姨母的照拂,进宫来的时候,家母也屡次叮嘱妾身,要感念贵妃娘娘的恩情……”
  廉尚宫神色一滞。
  她原是宫中的女官,并不是从容家跟进来的旧人,自然也并不十分清楚贵妃娘娘家中的亲眷干系。
  袁沛娘说了这样的话,她就一时不能自己做主,只得道:“有劳姑娘且略等等。”
  后殿中已经撤了膳桌,容晚初捧了宫人端上来的清茶漱了口,听着廉尚宫和阿讷的回话,漫不经心地道:“又不是什么大事,看一眼又不会把我看坏了。”
  就侧首瞥了坐在她手边,同样正端着小盏低头吹茶的男人一眼,道:“只怕是‘在乎山水之间也’。”
  作者有话要说:
  晚初:吃颗酸杏。我一点也不酸。
  第35章 剔银灯(3)
  殷长阑低着头吃茶,忽然被这样绵里藏针地刺了一句, 不由得微微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
  女孩儿却已经扶着宫人的手臂, 言笑晏晏地站起了身。
  她道:“我这里不大方便见外客, 又不好出门,就请她到东梢间去略坐一坐。”
  殷长阑不由得微微皱了眉,道:“你身子还不大利落, 倘若不是至亲, 倒见她做什么, 教她在帘子外头磕个头, 也算是给她体面了。”
  容晚初就侧过头来看他, 微微地翘了翘唇角,道:“今日拒了她, 倘明日/她还来,后日还来, 岂不是平白给我这宫里添些糟污。倒不如一发打发了去, 免得个个都在我这里有话说。”
  她说得这样不客气, 阿讷在一旁听着,都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生怕皇帝因此生出恼意来。
  殷长阑却一时语凝, 面上虽然犹自有些不赞同的神色, 到底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容晚初看了他一眼,见他只这样一味地担心着她,心里头舒畅了些,就笑了一笑, 道:“罢了,这些宫闱后宅女人间的事,七哥懂个什么。”
  殷长阑喉间微微“唔”了一声,少女从他身畔走过,带过一阵香风,他就探过手去握了握她的指尖,叮嘱道:“说上几句话就早些回来。”
  说得好像她要“万里赴戎机”似的。
  不过是越过几道落地罩,从西间走到东间去罢了。
  容晚初眼中就漫上了笑意,咬着唇抚平了面上的愉悦之色,道:“七哥在这里耽搁了这一整日,倘有什么事要处置,我前头书房里也算清净。”
  两边都相互叮咛了一回,容晚初就搭着宫人的手,出了西次间的门。
  凤池宫后寝殿东间的前头庭院里有个池塘,夏日里倒是有几分幽凉闲适,在冬日就未免凄清,容晚初进宫来时日未久,日常起居一向都在西间,东梢间几乎不曾涉足过,陈设一色是尚宫局当日的布置,轩阔富丽不乏,却也少了些人气。
  地龙虽然烧的暖,空气中仍有些旷久无人的灰气。
  容晚初进了门,就有宫人脚跟脚地出出进进,添了炭盆,换了椅袱褥垫,又切了个香橼,拿玉盘盛了搁在桌上,清冽微酸的果香稍稍冲淡了空气中的陈滞之感。
  容晚初由着她们垫了两、三个软枕,才往罗汉榻上坐了,又把薄薄的锦被将腰/腹围住了。
  她蜷着腿,半身都拿被子围着,凭生出几分难言的慵懒娇俏,实在并不是一个尊重的姿态,落进跟在宫女身后/进了门的袁沛娘眼睛里,就微微地敛了敛眉。
  她立在地下,就屈膝行了个礼,道:“妾身袁氏,见过贵妃娘娘。”
  容晚初在宫中见过她一面,还是在前头郑太后的小宴上,那时她正在陪着郑太后抹骨牌,见着了容晚初,也是这个娇滴滴的声音,也是一模一样的一句话。
  容晚初就微微地笑了笑,道:“礼数学得不错。”
  她这话说得十分的不客气,听着同尊者、长辈赞许后生似的,颇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从彼此的身份来看,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但她如今不过只有十五岁,袁沛娘同她年纪仿佛,却要受她这样的臧否,忍不住面上微微色变。
  容晚初就见着袁沛娘的脸色一青一白,目光在室内四周微微地一溜,仿佛在寻觅什么似的,一时未果,到底含笑端住了姿态,道:“都是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的教导。”
  “罢了,本宫却不曾教导你什么,也担不起你这一声。”
  容晚初看见了她前头那个眼神,心里就有些腻味,开门见山地道:“太后娘娘既遣了你来,不知都有些什么吩咐?”
  她这样直白,倒让袁沛娘一时语塞。
  凤池宫中的人都看容晚初的眼色,到这时连个杌子都没有安排上来,只静悄悄地垂着手散立在各处侍奉。
  袁沛娘立在地中,一时有种如芒在背之感。
  她咬住了唇,强要自己缓了口气,才端住了姿态,道:“太后娘娘关切您的身子,听闻夜里还传过太医,特特给娘娘送些上了年份的补药来,叮嘱娘娘万万要珍重自个才是。”
  容晚初就笑了笑,十分温和受用的模样。
  袁沛娘甫才微微地松了半口气,就听她淡淡地道:“太后娘娘的关切,本宫感念在心里头了。她老人家也是关心则乱,这一点子小事,使个懂事的宫人来也就是了,怎么能劳动了你。”
  拿宫人来比她。
  袁沛娘一张脸涨得通红。
  她立在当地,期期艾艾地半晌说不出话来,却怎么也拔不动脚,说不出“告退”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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