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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存唇角翕动,一时难以说出别的话来。秦昭仪见容晚初自顾自地同人说话,全然没有人理会她,随手从手边抓了什么就丢了出去。
  小瓷瓶跌在地上发出碎裂的清响,清苦的木氛流了出来——原是太医留给她敷伤口的药粉,此刻白白地溅洒了一地,秦昭仪就抱膝坐在那里,怔怔地盯着地面上的白色痕迹。
  容晚初眉梢微蹙,侧首稍稍地示意了一下,就有宫女知机地上前来,引着于存离开了。
  少女已经站起身来,走到贵妃榻前,一手按住了秦昭仪的伤肩,秦昭仪“啊”地失声喊了出来,剧痛之下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她压着肩,仰在了靠背上。
  她对上了少女沉冽的眉眼。
  腰间忽然一紧,随即又是一轻,那枚挂在宫绦上的香囊已经被解了下去,容晚初重新放开了她,垂着眼一手解着香囊,就露出里面一叠微红褐色的干燥花瓣。
  用手轻轻一捻,就碎成了残末。容晚初将手指抬到鼻端嗅了嗅,除了花草茎叶特有的枯味,并没有其他的气味。
  秦昭仪怔怔地望着她这一系列利落到近乎酷烈的动作,一时仿佛忘了反应。
  容晚初已经淡淡地问道:“这就是夜合花?”
  秦昭仪没有说话,在容晚初重新望过来的时候,她再度轻轻地笑了起来,道:“贵妃娘娘,我同您有话说。”
  她笑得有些难以言喻的幽冷,一双眼定定地望着人,有十分的古怪。
  容晚初没有去猜测她这样锲而不舍究竟要说些什么。
  少女漫不经心的样子落进秦昭仪的眼睛里,让她胸臆中的那把火越烧越旺/盛,森森然地道:“贵妃娘娘,这些日子同陛下相处十分愉快罢。”
  “让我猜猜,他是不是也喜欢贵妃娘娘的好颜色呢?”
  “毕竟。”她忽然笑了起来,眼中充满了挑衅的意味,高高地勾起了嘴角。
  容晚初若有所觉,霍然沉声喝道:“都出去!”
  宫人井然有序地退了出去,走在最后的宫娥回身虚虚地掩上了门,贵妃榻上的秦碧华却畅快地笑着,扬起了声音高声道:“毕竟贵妃娘娘这样的绝色,那等孤魂野鬼、山精魅怪,一辈子也见不到一回呢!”
  容晚初立在地中,目光冰冷如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秦碧华高高地扬着颈子,毫不示弱地回视着她,口中犹然讥诮地道:“怎么,贵妃娘娘这样被世人称道的聪明人,难道就没有觉得不对?”
  容晚初静静地看着她,面上的神情幽深如平湖,听着她喋喋地说着,却连最初的那一点冷意都消弭了。
  她的目光一寸一寸地从秦碧华的发顶游弋下来,像是打量一尊没有生命的刻像,从头发丝看到了脚底。
  她这样的平静,反而让秦碧华微微地气虚了一回,随着她视线的移动,忍不住抬手遮在肩头,掩住了那一处犹在隐隐作痛的伤口,裸在外头的双足也蜷了蜷,缩回了裙裳的荫蔽之下。
  她下意识的躲避让容晚初唇角不带温度地微微翘了翘。
  秦碧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气短。
  她咬了咬唇,冷笑着道:“看来贵妃娘娘是无意赐教了,怎么,别人的男人用着开心么?还是说……”
  “贵妃娘娘是人间至善,就心甘情愿以身饲鬼呢?”
  秦碧华的语气幽咽森森的,又是怨毒、又是憎恨,使她一张精心妆点过的面庞都扭曲了,说到最后,几乎在低低地咆哮着。
  容晚初徐徐地叹了一口气。
  她有些倦怠似地敛了睫,仍旧没有回应秦碧华的话,就转身走到了门口去,“吱呀”一声,将宫人临出去之前阖上的门扉又打开了。
  外头沁而冷的风涌了进来,把庑房中积下的旖旎香气都冲散了。
  宫人们都远远地站在天井对面的抄手游廊底下,此刻看见她开了门,才纷纷地行礼。
  容晚初微微垂着眼,声音也有些不知所起的干涩,道:“去请一杯酒来。”
  宫女微微地怔愣了一下,才应了声“是”,就沿着回廊往前头去了。
  容晚初说话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地含混和掩饰,站得远远的宫人都听清楚了,同在房中的秦碧华就更听得明白。
  她不可置信直起了身,锐声道:“容氏,你敢杀我?!”
  容晚初恍若未闻。
  她站在门口,冬日午后似暖还寒的日光从门楣间漏进来,勾在她的轮廓上,逆着光,秦碧华只看得到她微微垂着头,鸦青的鬓发在日头里折着洒金似的碎芒。
  她亭亭地站在那里,即使听着身后的人声嘶力竭地质问她,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秦碧华随手抄起了榻上的赤铜暖手炉,就要向门口的方向砸过去。
  摸在手上的那一刻,她却忽然变了主意,微微地冷笑着,就放轻了手脚,摸索着要从贵妃榻上走下来。
  她没有穿鞋,赤着足踏在冰冷的青砖地面上,冰得她忍不住一抖。
  容晚初却已经回过头来,目光只在她那只扣着铜炉的手上一扫而过,像是早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一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秦碧华的动作就不由自主地僵住了。
  容晚初就走回房中,重新坐在了那张榻前不远不近的方椅里。
  “秦碧华。”她静静地看过来,即使并没有像是淑女应当的那样坐得腰直笔挺如竹,相反还有些失仪地靠在了椅背上,有些厌倦地微微垂了眼,却仍然有些睥睨的意味,淡淡地道:“我敢杀你。”
  “你呢?”
  “你敢么?”
  容晚初一连问了三句,和着她倦而低垂的眉目,话语间的轻慢之意几乎就呼之欲出了。
  秦碧华紧紧地咬住了牙关。
  她压低了声音,吐字时因为愤怒而有些“哧哧”的嘶声,道:“我是陛下亲封的昭仪,二品主位,天子御妻!你凭什么处置我!”
  她问得声势汹汹,容晚初却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坐在那里。
  一股怒火冲上了秦碧华的囟顶。
  她直到这时也并不相信容晚初当真可以只手遮天地杀了她,但容晚初的冷淡态度却已经把她整个人都点燃了,她死死地扣着那只余温的赤铜小炉,手一扬就真的掷了出去。
  容晚初头都没有偏,那只小炉就擦着她鬓角的发丝掠了过去,“咣当”一声砸在了地上。
  她喉间发出一声若带着哂意的气音。
  秦碧华怒到极处,反而“呵呵”地冷笑了两声。
  她凭着直觉知道容晚初心中更加在意的是哪一件事,就阴冷地望着容晚初,道:“难道你是为了维护那个冒牌货?你就不怕我死了,也变成鬼,教你夜夜不得安生!”
  容晚初终于抬起头来,淡漠看了秦碧华一眼。
  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响。
  到前头去寻李盈要鸩酒的宫人大约该回来了。
  上辈子饮下那杯毒酒的情形一遍一遍地在容晚初脑海里翻涌,她因为胸臆中难以抑制和纾解的窒闷而愈发疲倦。
  连开口说话都变成一件需要用力才能做到的事。
  她看着眼中又像是喷着火,又像是飞着刀子的秦碧华,终于还是静静地开了口,道:“你不必在这里妖言惑众,我杀你,是为你大逆弑君、十恶不赦,人人得而诛之。”
  秦碧华却抬起了眼,怔怔地看着她身后的方向,忽地放声大笑起来,道:“好一个大逆弑君、十恶不赦,容晚初,你好一副堂皇冠冕!”
  方才那一句话已经耗尽了容晚初的气力,她无意与秦碧华继续多费口舌,就头也不回地向后招了招手,道:“呈来给我。”
  预期中的毒酒没有送到她的手中,却有只干燥而灼烫的手将她冰冷的指尖包覆在了掌心里。
  男人握住了她的手指,沉邃的嗓音带着大病未愈的嘶哑,在她身后淡淡地响了起来:“这一杯酒,是朕赐你,秦氏,是朕杀你,与贵妃无涉。”
  “九泉之下,你有未竟之言,只管来与朕说!”
  第30章 双红豆(3)
  容晚初怔怔地回过头去。
  男人察觉到她的视线,微微低下头来看了她一眼。
  他面上犹带冷肃之色, 而目光落在容晚初面上的那一霎就染了安抚的温度。
  大约是误解了她这一眼的意思, 容晚初感觉到他的掌心稍稍用了力, 将她手指握了一握,就轻轻地松开了。
  指尖离了温热的包覆,重新暴露在微冷的空气里, 她有一刹那想要探出手去挽回。
  容晚初有些怅然若失地垂下了头。
  但也许是因为殷长阑忽然的到来, 又义无反顾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又或许是那一句话掷地有声的缘故, 关于鸩酒带来的、一直在她胸臆间翻腾的反胃感, 在无声无息之间平复了许多。
  她微微敛着睫,有些放松地向后靠了靠。
  容晚初的身体无意识地向着殷长阑的方向倾了倾, 她自己毫无所觉,坐在对面的秦碧华却看得一清二楚。
  方椅是坚硬的酸枝木质地, 因为鲜少有人来, 搭着的椅袱也只是意思意思, 薄薄的一层遮覆,横梁鲜明地凸在那里, 容晚初靠过来的时候, 殷长阑就探过了手去, 垫在了她的背脊后头。
  秦碧华冷眼看着这一边。
  她看着像一棵笔挺的松树、一柄凌厉的长/枪一般站在容晚初身后的殷长阑,也看着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到来,便倏忽间从那种倦怠而几无生气的情绪中鲜活回来的容晚初。
  当她打量着殷长阑的时候,男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而当她的视线落在了容晚初的身上,年轻的皇帝就若有所觉地抬头回视过来。
  那一眼说不上是酷烈或者凌厉,而她在那顷刻之间只觉得面前并不是一个熟悉或陌生的人,而是一片苍茫的海,说不清哪一刻就有潮啸翻涌将人灭顶。
  秦碧华的笑声被这一眼堵在了喉间。
  她剧烈地呛咳起来,身体都蜷成了弓形,头埋进膝盖里撕心裂肺地咳着。
  殷长阑却低下头来,温声道:“这里不清净,李盈说你辛苦了一中午,膳都还没有用。教他们先服侍你出去休息一会吧。”
  他音调低沉,犹然有些微哑,明明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你先回房去等我”,语气却温和而不轻狎,听在人耳中全是熟稔和爱重。
  从前不敢往这上头想的时候,处处都觉得怪异。
  如今心里一旦生了念头,这样的温柔相待,两世里也不过这一个人。
  容晚初心中微微黯然。
  她没有拒绝,而是顺从地站起身来,阿讷和李盈就侍立在门口,李盈手中还端着一个小小的托盘,上面放了个小盅儿,想必就是她前头令人去要的东西了。
  看见她过来,都纷纷地行礼。
  殷长阑背对着这边,却仿佛知道是个什么情形一般,沉声吩咐道:“李盈把东西放下,服侍贵妃往前头去,传了膳请贵妃先用着,不必等朕。”
  处处都想得周到了。
  李盈心中微微感慨,悄悄地去看贵妃面上的神情,却见容晚初神色淡淡的,仿佛并没有什么别的表示。
  他一时摸不清楚这两位主子之间究竟是个什么情形,就躬身应喏,和阿讷一同带人侍候着容晚初回主殿去。
  容晚初站在门口,有些犹豫地略停了停脚,回首向着室内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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