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市中山西路德安里101号,一座淡雅娴静但戒备森严充满欧式风格的楼阁静静地伫立在夜幕和灯光下。这里,便是蒋介石在重庆最核心的住所曾家岩官邸,其地位之高,甚至相当于国民政府的中央政府办公厅。淡柔的路灯下,张学良透过车窗怀着复杂的心态看着这里,想象着自己即将与之见面的这位在中国现代史上留下了浓重的一笔、同时也是一个功过难论毁誉参半的人物。
“张副总司令,我们到了。”车队缓缓地停在了外院门口,坐在前面车子里面的俞济时提醒道。
“少帅…”车子内,秦慕寒和谭海两双充满极度担忧的眼睛一起闪动着焦灼不安的光芒,两人欲言又止。张学良倒十分坦然镇定地微微一笑,低声道:“放心吧!蒋委员长没有任何理由做出对我不利的事情,这不是鸿门宴,这里也不是龙潭虎穴。你们就不要担心了。”他目光坚定地拍了拍秦慕寒和谭海的肩膀。
林蔚已经走到了张学良座车的后门外为他殷勤地打开了车门:“张副总司令请。”“有劳林副主任了。”张学良淡然笑道,俯身跨出车外大步走向这栋楼阁庭院的大门。秦慕寒和谭海紧紧跟随着张学良,但是走到门口时都被阻止了。“对不起!委员长只接待张副总司令一人,请二位在外面的待客室里等候。”林蔚语气和善道。
秦慕寒和谭海心领神会地对视了一眼,谭海点点头,然后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看了林蔚一眼后立刻大步走向副车,随即车子发动并很快地消失在夜幕中。
“张副总司令到!”侍卫室的一名上校军官高声报告道。张学良此时的心情出奇地坦然而平静,在俞济时的接引下他缓步登上二楼的客厅。“张副总司令,委员长正在里面等您呢。”俞济时脸上仍然挂着百年不变的和气笑意。
“有劳俞主任了!”张学良点点头。俞济时向张学良敬个礼,随后很快便走下了搂。张学良整了整身上的军装,深深吸口气后对着屋里大声道:“报告蒋委员长,张学良前来报到!”
“汉卿来了啊,来、来、来!快进来!”里面响起了蒋介石那带着浓重浙江奉化口音的独特声音。
张学良脸色庄肃郑重,以标准的军姿迈着稳重的步伐走进了这间布置简洁而又别具一格的小小客厅,刚进门便看见已经年过半百的蒋介石正一脸慈祥和蔼的笑意坐在餐桌边。蒋介石身材清瘦,穿着一身朴素的黑色长袍,右手握着一根已经磨得光滑透亮的拐棍,闪着犀利精明光芒的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深深地陷进了因为睡眠不好而微微发黑的眼眶里,隆起的颧骨使得他的脸颊显得更加消瘦了。当然了,最引张学良注目的还是蒋介石那剃得圆亮的标志性光头。
张学良正步走到距离蒋介石两米的地方,立刻脚跟一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蒋委员长好!”
“哎…汉卿啊,这里就只有我和你,不必拘礼。咱们今天仅仅吃顿便饭而已,快坐吧。”蒋介石摆摆手,显得很随意而热情地招呼道。
“是,委座。”张学良保持着不苟言笑的表情走上前,正襟危坐在蒋介石的对面。餐桌上已经摆放好了两副碗筷和四菜一汤,一盘青菜豆腐、一盘雪菜炒鲜笋、一盘清蒸黄鱼以及一盘土豆肉丝,都是家常菜,汤也是很平凡的西红柿鸡蛋汤,基本都是普普通通味道也很清淡的浙江宁波菜;两人面前的助膳饮料也仅仅是两杯清水而已。看着张学良坐下后,蒋介石用略微带着歉意的口吻道:“汉卿老弟啊,我牙齿不行了,所以只能吃点松软的菜食;而且现在咱们国家又年年兵荒马乱,咱们这些位居高层的人更加要节省简朴一点呀。所以,这顿饭就委屈一下你啦!”
“委员长真是言重了!学良也不是锦衣玉食穷奢极欲的人,何来‘委屈’呀。委员长如此以身作则勤俭节约,学良真实敬佩万分,我一直在心里将您作为榜样而效仿学习。”张学良谦诚道。他说的这些都是心里话,蒋介石其他方面不管怎么样,在这私人生活上还是非常地令人敬重的。他在国民党内一直是带头粗衣粝食衣食简朴,希望能以此作为表率领导整个国民党廉政治国,只是事与愿违,毕竟国民党内以四大家族为代表的高层集团在贪污腐败上已经是病入膏肓不可救药了。
“来,尝尝这个雪菜鲜笋,味道很好的。”蒋介石今晚显得兴致很高,居然为张学良亲自夹菜。这顿时让张学良受宠若惊而心里大为不安,连忙致谢道:“谢谢委员长。”
“汉卿啊,别老一口一个‘委员长’的,这是外人对我的称呼呀!”蒋介石一脸嗔怪道,“汉卿老弟,你难道忘了十年前你来南京参加就职典礼时,我们曾在先总理陵前义结金兰了吗?咱们是亲人,是一家人呀!”
“学良怎么会忘记呢!委员长…不,兄长。”张学良心头一动,内心深处也情不自禁受到了蒋介石的感染。
蒋介石突然显得很伤感,他放下筷子轻轻叹口气道:“毕竟都十年啦,咱们两人整整十年未曾见面啦!遥想追忆往昔之种种,真是令人感慨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呀,物是人非事事休哦。”他望向张学良,微微动情道,“汉卿老弟啊,为兄在这里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在东北这十年来确实轰轰烈烈做了一番又一番大事,励精图治兴民生,奋发图强逐日寇。为兄一直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在南方其实也是为你高兴、为你喝彩的。”说着蒋介石缓缓从衣兜里取出了一份压的平板整齐的书信,“你看看,这是两年前中日尚未开战‘淞沪事变’开启当初,你写给我的亲笔信,我可一直都保留着哪!每每长夜难眠,被国事党务烦忧无绪之际,我总忍不住取出反复阅览。你说的很对呀,咱们两人虽然在政见上有所分歧差异,但先总理所创之‘三民主义’确实皆你我同宗。我们何不摒弃派系成见,齐心协力共建党国呢?”说罢,蒋介石目中微露利光紧紧地盯着张学良。
张学良心头一凛,果然,蒋介石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地已经把话题引到了目前国内最敏感的事情上了。在心里仔细斟酌了一下言辞后,张学良缓缓而果决地开口道:“兄长啊,学良戍守边疆这些年来一直无时无刻不翘首盼望咱们国家能实现全面团结和真正统一。您也有此心,学良真是万分欣喜激动,自当全力支持您调解全国各党派之间的分歧矛盾,全力配合您联合各党派团结全国各界爱国人士建立起新中国联合民主政府!”
蒋介石脸上的微笑突然凝固住了,忧虑焦灼立刻在他的眉宇间密布笼罩,手中的拐棍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地面,伴随着蒋介石微微的一声叹息:“唉…汉卿啊,你这些年来和共产党走得太近,因而受他们红色思想和共产主义毒害得太深了!为兄真是万分心痛呀!”
张学良猛然心头一紧,嗫嚅道:“不知兄长此语何解?”
蒋介石脸色的表情渐渐阴冷起来,他轻哼一声道:“汉卿,我来问你,你是不是希望中国变成苏联那种所谓的无产阶级专政的共产主义国家?斯大林和苏联共产党对苏联施行的暴政你难道还不清楚?你想想,苏共建国才短短十六年,便强行搞什么工业化改革,结果在国内造成了一场又一场的大饥荒,饿死了上百万的苏联老百姓!现在斯大林发动的所谓‘大清洗’肃反运动,屠杀流放关押了又是上百万的苏联军民!按照共产党的逻辑,只要能达成所谓的强国目的便就可以草菅人命么?汉卿啊,你难道希望中国也笼罩在这种红色恐怖中被这种红色政权所统治么?”蒋介石接着又讽刺道,“你再看看毛泽东的中共,难道真的像他们标榜的那样全心全意‘代表工农人民’?哼!自共党当年在南昌发动反革命武装暴乱后这么多年以来,他们的历史你还不清楚?党内一次又一次的清洗、肃反、整风、杀所谓的ab团,结果死在他们自己手里的红匪官兵和高层将领比被国军剿灭的还要多!可笑啊!如此荒诞不羁、残暴不仁、嗜杀嗜血的政党要是真的执政了,你相信他们会把国家治理好吗?你相信他们会爱民如子吗?汉卿啊,你真糊涂哟!你已经被共党蛊惑的走火入魔了!”
张学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蒋介石的这番话厉害的像刀子般直刺他的心窝,让他不由想起了“历史上”中国共产党执政后在取得一系列震动世界的辉煌成果同时又犯下的一系列重大错误。张学良凝神收起思绪,委婉地中肯道:“兄长啊,任何一个政党在发展、斗争或执政的过程中都会走上弯路犯下错误,其党派指导理论再先进也会有缺点和漏洞,国民党是这样,共产党当然也不例外,正所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呀。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和全国其他党派以及无党派人士都更加迫切地希望国民党和共产党携手起来,以国共两党为主体并联合‘民盟’、‘民革‘等其他第三民主党派共同组建成一个民主联合政府。这样,不管咱们国家是国民党执政还是共产党执政,大家都能互相监督、互相促进。国民党犯错误了,那共产党就会指正出来,而共产党犯错误了,国民党也会指正出来。这样,我们的联合政府才能一直保持正确性和先进性,从而带领着我们国家不断前进呀!”
“汉卿啊…你真是中毒不浅啊!”蒋介石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他,“你把共产党想得太仁慈太善良了!共产党的话说的漂亮,但其实在朱毛共匪这些冠冕堂皇林林总总的借口下,都只不过是为了掩饰其妄图篡夺国家统治政权的野心罢了!”蒋介石微微地喘口气,神色愈发凌厉道,“共产党一向自诩为了所谓的无产阶级而和我这种资产阶级作斗争,就因为我一而再地对其根据地盘踞区进行围剿,而给我蒋某人扣上了一顶所谓的‘反人民反革命独夫民贼’的大帽子!这简直是可笑荒唐至极!试想想,假如坐在总统府里的是他毛泽东,假如这个国家的执政党是他共产党,那我蒋介石现在带着一批人在井冈山闹革命、闹起义、在全国各地搞罢工暴乱,那共产党政府就不派军队围剿我了?难道他毛泽东会愿意和我坐下来好好谈并大方地把国家政权分我一半?汉卿啊,将心比心从我这个角度出发想想,我是党国总裁,我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国家里有武装叛乱组织呢?真正把这个国家搞得动荡不安的祸乱源头是共产党呀!要是党国没有这个毒瘤,全国上下实现军令政令统一,那又怎么会出现像你今天演讲中的‘建国二十七载余,政府却一事无成’的局面呢?”
不待张学良回话,蒋介石斩钉截铁地接着道:“所以,全国各方军令政令得不到完全统一,那和平建设国家又从何谈起?现在的中国内忧外患,如此混乱不堪时期,唯有权力高度集中于政府手中才能使得国家机器保持高效率地运作!汉卿,你要牢牢记住这一点,一个国家,只能有一个政府、一个领袖、一个主义!毛泽东他们骂我是大独裁者,那就随他们骂去吧!联合政府的民主制度又如何见得就比专政制度优越呢?国家出了大事,比如外敌突然入侵,那些参议院议员和国民大会代表要是没完没了地吵吵嚷嚷统一不了意见,难道国家就一直不战不和下去?假如战争中,我军集中部队要突袭敌军某个要地,战机稍纵即逝,难道我们还等着那些议员和代表磨磨蹭蹭争吵出个结果再实施军事计划?这样的制度能适应瞬息万变的战场变化么?汉卿你是军人,这个道理你还不懂?再假如,国内某地闹起了大饥荒,政府要不要调粮赈灾如果还等他们吵出个结果来再施行,估计都不知道已经饿死多少人了!”蒋介石声色越来越严厉,他话锋一转又道:“汉卿啊,民主制度不一定就会比专政制度优越。你不是很敬重德国元首阿道夫希特勒吗?你自己也说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战败国的德国只用了不到二十年的时间便东山再起,那德国人这么快崛起靠的是什么?不就是靠希特勒和纳粹党的专政独裁么?正因为八千万德国人以希特勒为核心而紧紧地团结在一起,才会使得德国的国民凝聚力和社会发展力猛增。你东北军海军建造了四艘航空母舰,‘秦皇’号、‘汉帝’号、‘唐宗’号、‘明祖’号,试问秦始皇嬴政、汉武帝刘彻、唐太宗李世民、明太祖朱元璋,这四个把当时中国治理的强大鼎盛的封建帝皇又哪一个不是大独裁者?”
“兄长!”张学良直觉得脑子一震热血上涌。他想据理力争反驳蒋介石,却发现自己居然被蒋介石说的理屈词穷,一时间竟然无法回答。就在他竭力搜索典籍整理词语的时候,蒋介石却突然婉声道:“汉卿老弟啊,你是党国的支柱,不但雄踞全国半壁江山,手中更加握着百万大军。此时为兄举步维艰之际,更加需要你的大力援助啊!你我兄弟二人何不联手起来,一起消灭掉中共等全国各地不听从中央号令的地方割据军军阀,从而实现中国的真正统一呢?”蒋介石的眼神逐渐变得温和起来,他继续道,语气显得十分诚恳:“汉卿啊,待全国真正地一统之后,国民政府的中央政权仍然放在我的手中,但这全国的军权,我是十分放心地准备要交给你的,你的每一个治国意见我也都会认真听取,你我兄弟二人齐心协力治理好党国,也是青史流芳呀!还有啊,我今年已经五十有四了,这么多年的政治虞诈和军事斗争早已经让我身心俱疲心力交瘁了。我,快老了,距离卸任离职之期也没有几年了。而汉卿老弟你却正值年富力强朝气蓬勃之时,以后哪怕整个国家都交到你的手上,我也是放心的。”
蒋介石的这番话对于毫无思想准备的张学良来言,不亚于晴空一声震雷,直让他心头巨震。张学良此时终于明白了蒋介石的用意,是的,蒋介石在拉拢自己,用全国第二把手的位置以及以后全国第一把手的位置在拉拢自己。他想让东北军和中央军联合起来一起剿灭中共、剿灭阎锡山的晋军、剿灭李宗仁的桂军、剿灭掉全国范围内任何不服从蒋介石和国民政府的地方武装势力;而自己,也会登上一人之下、五亿人之上的全国第二权力巅峰位置。想到这些,张学良猛地打了个冷战,身上也不由地出了一层的热汗。要知道,一百多万中央军和两百多万东北军联合起来,那真是横扫中国无敌手。自己要是因为一念之差而答应了蒋介石的这个天大诱惑的条件,那就等于宣判了中国共产党和中国联合民主政府的死刑了!
“汉卿,你觉得怎么样啊?”蒋介石的脸色以及语气都越发地和颜悦色。他的这番话,那是一个基本让人无可抗拒的巨大诱惑。
客厅里面陷入了一片沉默和静谧,只有落地吊钟的钟摆晃动声。许久,张学良缓缓开口:“兄长,在中国现代史的风云人物谱上,我张汉卿在心里万分钦佩敬重的只有四人。第一位自然是国父中山先生,第二位便是蒋委员长您,第三位则是中共毛泽东主席,而第四位是先父张公雨亭。委员长啊,您和中共毛泽东先生都是我最最敬重和景仰的人,你们二位都是我们国家百年难遇的杰出统帅和伟大领袖。我也说说心里话吧,国民党的张静江先生、蔡元培先生、吴稚晖先生、李石曾先生、居正先生、孙科先生、林森先生、陈诚将军、李宗仁将军、薛岳将军、程潜将军、白崇禧将军、卫立煌将军…等等等等,都是经邦济世的国家中流砥柱;而共产党的周恩来先生、刘少奇先生、薄一波先生、习仲勋先生、李富春先生、任弼时先生、邓小平先生、朱德将军、彭德怀将军、林彪将军、刘伯承将军、贺龙将军、陈赓将军、粟裕将军…等等等等,也都是我们国家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民革’和‘民盟’的李济深先生、蔡廷锴先生、张澜先生、沈钧儒先生、罗隆基先生…等人也都是才华横溢的治国良臣。可是兄长您为什么就不愿意和中共以及其他党派联合起来呢?为什么不让各党各派各界的这些杰出人才共同治理国家引领民族奋发前进呢?兄长啊,我们国家有如此众多的优秀人才,但为什么都会陷入没完没了的内战内讧的泥潭中呢?这简直是天大的浪费啊!”
蒋介石被问的噎住了,过了好久才勉强回答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兄长啊!”张学良越说越感伤,他推心置腹地诚恳道,“对您安邦治国的能力,我是毫不怀疑。专政制度在您的手里很可能确实会发挥其高效率高进度的优势,就像现在的纳粹德国,全国上下万众一心,共同拼搏。但是您想过没有,您手中的权力越大,您的责任也越重大,作为全国的最高统帅,您肩膀上的责任太沉重了。一旦您颁布的治国政策出现了一点失误,就都给整个国家和整个民族带来巨大灾难的。现在全中国有5亿多人口,即使灾难由一小部分人承担,哪怕是1%,那也是500多万人呀!您看看现在的苏联,虽然在权力高度集中的斯大林的铁腕手段下让全苏联从农业国飞速完成了工业化,可是由于斯大林没有在农民和农产品处置问题上考虑周全,便导致了全国的大饥荒,饿死了上百万人啊!退一步说,专政制度也决定了由于您处于权力顶峰,所以您和整个国民党的权力便不会受到限制,自然没有人敢会对你提出逆耳意见,也没有部门有能力约束住您和国民党政府,什么事情都是您和国民党说了算,那人民就没有了监督您和干预您的能力。试想想,如果国民政府在治国政策上出现了巨大错误,那整个国家都只能在其带来的灾难性后果中慢慢等待着国民政府自己进行调整和改正,而这个过程是需要很长时间的,甚至会陷入恶性循环之中,而我们的国家和民族是等不起的呀!也付不起重大代价的呀!再过一百年、五百年,后世的历史和人民会怎么评价您和国民党政府?”
蒋介石默然无语。
张学良继续谦挚恭和道:“兄长,专政制度有利也有弊,利在当前弊在长久;民主制度有弊也有利,弊在当前利在长久。兄长您想想,即使兄长您保证你执政的几十年内不会犯错误,但您的继任者呢?您继任者的继任者呢?您能保证国民党以后一直都不会犯错误吗?那您能保证国民党的统治会长久下去吗?兄长啊,我相信您肯定也迫切希望党国富强振兴起来,那进行政治民主改革就是势在必行的事情呀!再说,成立各党派联合民主政府并不是要剥夺掉您和国民党的全部权力,而只是让您和国民党的权力处在全体国民的监督之下而已,这样,当您和国民党在治国中发生错误时以便于人民能及时地向您提出意见使其得以改正。这一点,我可以向您绝对保证,我会永远站在兄长您的身后的。”
张学良从容地说完了这段话,直感到胸中酣畅淋漓,浑身是从未有过的彻底轻松。他看着沉默中的蒋介石,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复。从心里讲,张学良还是相信蒋介石的,相信他会明白民族大义的。因为蒋介石也是一个民族主义者,不然他也不会追随孙中山先生投身革命了。蒋介石在年轻的时候曾去日本留学,有一次上卫生课,日本军医教官抓起一块泥土,轻蔑地对台下的中国学生道:“这块泥土里面大约有4亿只微生物,就像中国有4亿的人口。”在场的蒋介石听到这话后义愤填膺,立刻奋然走上前将泥土劈成八份,然后抓着其中一块厉声质问日本教官道:“日本有八千万人口,是否也像八千万只微生物寄生在这块泥土里?”一语四惊,直震得日本教官目瞪口呆。是啊,蒋介石并不是一个恶贯满盈穷凶极恶的“人民战犯”,他对中华民族有过,但也有功,就像毛主席,对中华民族有功,但也有过。毕竟他们都不是完人,不是神。张学良暗暗想道,其实当我们这些后世人像事后诸葛亮般高谈阔论地指责前人诸多不对的时候,又有没有设身处地想过,他们身处在当时的位置上是否还有别的更加好的做法呢?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平静之中,时间慢慢地走过,直至桌子上的饭菜都渐渐地凉了下来。“当、当、当…”突然间,座钟清脆地响了起来,时间已经是深夜11点了。顿时张学良和蒋介石都从虚无飘渺中被钟声拉得回了过神来。“汉卿啊…”蒋介石慢慢地开了口,语音有点干涩无力,“你先回去吧,你说的…我都听进去了。我累了。”
张学良缓缓起身,目光复杂而又忐忑地看着蒋介石。蒋介石的脸色是一层迷蒙而苍凉的恍惚沧桑之色,整个人犹如一座雕塑般平定宁静。
“是,弟告退了,兄长请好好休息。”张学良轻轻地欠了欠身,转身走出了蒋介石的客厅。
“蒋委员长啊,您可千万别发动内战呀!这样可是会成为民族罪人的啊!”张学良低低地喃喃着。怀着这样的忧虑幽思,张学良加快脚步地走出了大门。“嗡嗡嗡…”刚出来他便被天空中轰鸣大作的战斗机呼啸声给吓了一大跳,张学良惊诧地举目望去,只见夜幕笼罩的星月天空中,几十架东北军的战斗机正在低空盘旋着。没等他反应过来,早在外面等候的秦慕寒和谭海一起扑了上来,两人紧张万分道:“少帅,你没事吧?”“蒋光头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张学良摆摆手笑道:“没事没事,我只是和委员长叙叙旧而已。”他又疑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日军空袭重庆?我们的飞机怎么出动了?”
“少帅!”“少帅!”两名青年军官大跨步地从暗影中走上来,齐齐敬礼。为首的正是龙云峰,旁边的则楚奇明。
“这是怎么回事?”张学良纳闷地指着天空道。
秦慕寒解释道:“少帅,您进去后,我立刻让谭海将这个突发情况通知给了龙参座和楚旅长。龙参座在第一时间内便命令西南战区空军部队进入一级警备状态并抢占了重庆的制空权,而楚旅长的部队此时已经开赴到了重庆市的外郊区。只要蒋介石胆敢对你下手,那我们的空军部队立刻轰炸从外面进入重庆的所有交通要道和桥梁铁路,以阻中央军进城;然后第45机械化步兵旅和第18空降旅将陆路、空路双管齐下,不惜一切代价地将您抢救出来!”
“是的!只要老蒋敢动少帅您一根头发,我们立刻将重庆全城给踏平掉!”龙云峰杀气腾腾道。
张学良略有点感动地看着他们,“你们多虑了。”继而他命令道:“赶紧把部队和空军飞机给全体撤离走。不要让别人对我们产生猜测,这样对我们的南北谈判会造成不利影响的。”
“是!少帅!”军官们敬礼受命。
临走之前,张学良再次目光复杂地望向灯光还亮着的二楼蒋介石客厅。张学良知道,蒋介石此时正处于极度的纠结和犹豫之中,而他的最终决定也将会决定中国接下来是爆发内战,还是走向共和。
空荡荡的客厅内,一直静静独自坐着的蒋介石突然叹息了一声,淡淡道:“恩彦先生,你都听到了吧。”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侧旁的偏室内,一位气度不凡眉目文雅、年约五十岁的书生状男子缓缓地走了出来。已经离开了的张学良绝对没有想到,刚才在场的还有第三个人。
“介公。”说话的这位男子,便是人称蒋介石的“总裁智囊”且与陈诚并称为蒋介石的“文胆武将”素有“国民党第一支笔”盛誉的陈布雷先生。
“张学良心如铁石哦…”蒋介石叹口气道,显得十分失望。
“我都听见了。张帅之倔强,绝不亚于介公您啊。您用位极人臣的巨利来笼络他,他都丝毫没有心动。介公啊,其实组建联合政府对于张帅自己来说,也意味着他要失去掌控手里百万东北军的军权的。可他仍然如此执著如此坚定,他刚才言辞肯肯、理据凿凿,可见他确实是一心为了国家和民族呀。”
蒋介石低头望着地板,再次不语。
“介公啊,张帅言之有理啊。现在整个‘北盟’已经从东北、华北、西北、西南以及台湾、琼湾在全国范围内完成了对国统区的全面包围,而东北军的陆军、海军、空军以及人力、财力、物力之强盛富裕,那都是国军望尘莫及的呀。介公啊,不能拼得两败俱伤呀!要真的打起来,那真是玉石俱焚了!况且国军的取胜机率确实太小了,要知道‘北盟’的背后还有德国以及整个轴心国集团呀!一旦失败了,那我们就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了!千夫所指、万世遗臭啊!”
“唉……”蒋介石颓然地长叹了一口气,他缓缓起身徐步走到窗前,凝望着无限苍穹的夜空,怅然道:“既然他们要我下台,那我就下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