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天在圣言碑前说我没有找到天启录,其实是在撒谎。”他说,“事实上我找到了。”
“这个和巫王有什么关系?”镜无月变了脸色,“而且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会告诉我?你就这么信我?”
“能告诉你,当然信得过你。”苏幕抬眼看着她的方向,似乎也觉得荒诞不羁,“我还可以告诉你,天启录的最后一页是一封信。”
“什么信?”镜无月皱眉。
“一封来自三年后的信,出自唐絮之手,她在信里解释过回溯之术的事情,让我务必相信她说的话。”他似乎还有些地方没想通,“但我不知道这封信为什么会出现在宗山雨的手上。”
“这不可能。”镜无月摇头,“回溯之术可以让时光逆流是不假,但这个术法有违天道,所以代价很大,早在很多代以前就失传了。”
苏幕不以为然,“失传的意思,就是曾经出现过。”
“我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写信给你而不是别人?”镜无月看不出他在撒谎,而且他完全没必要撒谎,“难道她在你身上还能寄托什么希望吗?怎么看你也不像什么会帮助别人的好人啊。”
“我也没想到,唐絮她竟然会在三年后写信求助现在的我,很诡异是么?”
“……难道三年后她不能写信给那时的你吗?”
“不能。”苏幕垂眼,看着杯子里浮浮沉沉的茶叶,有些心不在焉,“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死了。”
镜无月手中的茶水瞬间撒了一桌面,一下子站起来,“你说什么?”
“慌什么?”苏幕依旧静静坐着,表情纹丝不动,“你就不好奇天启录的内容吗?”
“你说,就算是再意外的事情也不会让我这样失态了。”镜无月随意擦了擦桌子,理好裙摆端庄的坐下了,“我准备好了。”
“无回城在找一个人。”他不知道她是否能够听懂,尽量把前因后果都说的详细一些,“它在找一个能代替羌无收复永夜之地的人,而且找了很多很多年。”
“它现在找到了,是么?”镜无月觉得这并不难猜。
“不错,它找到了。”苏幕笑了一下,忽然问了一句,“无回城和善见城的前史你了解多少?”
镜无月大致回想了一下,“巫族的密卷中有很多关于两城的记载,我通通看过,你想知道什么?”
苏幕看着她,“把你知道都说出来。”
其实,这是很久远的历史。
太极生两仪,在最初的时候,这世间只有两位神。
一个主阴,执掌黑暗,操纵万物的恶念与欲望。一个主阳,统领光明,掌管天罚。
一个随心所欲不受约束,一个深谙天道之法,这两位便是诸神的起源之父——羌无和羲上。
他们一起维持万物秩序。
那时昼夜不会交替,六合之间是黑白两个极端,只有三千凡世因为两神的默契会进行昼夜更替。
羲上在极昼之地的尽头拂袖建起善见城,并在城中种上扶桑圣树,通过树叶俯望凡世的三千小世界,在冥冥中掌控他们,拨乱反正。
羌无则喜欢直接入红尘,他参与过无数王朝更替,化作一个又一个凡人行走在世间维持“恶”的秩序,宰相,谋士,江湖剑客,贩夫,他几乎千人千面,无人能识。
后来,他仿照凡世的浮华盛景在永夜之地的深处拔地而起建起无回城。
那是世间最漂亮的城池,他给它起名“无回”,因为所有的魔灵们都相信凡是来过这里的人,不会再有人想要回去。
黑暗族群的人们以他为信仰,城中繁华瑰丽,居民无数,羌无就居住在无回城最高的地方。
这两位神一直以来都各司其职,两厢安好。
直到永夜之地开始消退。
然后无回城向善见城发兵。
那时善见城的五位主神还在历劫,其余诸神无力招架,竟然被打得措手不及。
羲上召回五位主神时,善见城已被攻陷一半,夜色逼退了白昼。
羌无座下九位魔神天赋异禀,骁勇异常。
善见城节节败退,黑暗一寸寸侵蚀光明,羲上不得已向外界求援。
那时仙灵岛的仙灵们是第一个不顾强弱悬殊而加入善见城阵营的族群,其次是北冥妖境,然后是四海水族,渐渐,所有信仰光明的族群都加入了战场,甚至于遥远的龙族也奔赴万里出现在阵营上空。
巫族的人们混迹凡世,虽然力量弱小无法参与,却愿意为了保护世人避免被神明的战争波及而守在凡世边境数百年。
战争残酷,流经极昼与永夜之地的天阙河水被染红,地上的土随便捧一把都能攥出腥红。
局势倒戈,羌无却没有向其他信奉黑暗的族群请求援助,他从虚无之境救出了被诸神合力流放的不死国国主匡玉,匡玉的子民不死不灭,一如战场便势如破竹,以尸魃之身直逼善见城。
说到这里镜无月有些奇怪,“明明是必胜的局面,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羌无座下的九位魔神齐齐陨落,匡玉被封,永夜之地和极昼之地都消失不见,羌无死前唯一保住的永夜之地却是幻夜森林。”
她讲了很久,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苏幕一直没有打断她,静静的听着,此刻才补充道:“你说错了,羌无座下的第一位魔神暨埒,和最后一位魔神银灵子都没死。而且后者,还把自己变成了无回城的一部分。”
镜无月喝了口凉茶纠正,“啊对,最后一位魔神没有死,他想保住无回城,想到的唯一办法只有和这座城合二为一,然后永远在夜色中逃亡。”顿了顿,问他,“这些前史和天启录的内容有关系么?”
“有关系。”苏幕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烛台上,那根蜡烛似乎怎么燃都不会变短,仿佛时光就那样被冻住,“我目前可以透漏给你的是,乙酉年冬月,夜色会席卷所有地方,六合不见天日,四海会陷落,黄泉下的人会走上街头,匡玉会带着他的子民侵占这片天地,而其他人,则沦为他们的食粮。”
“匡玉?无回城要找的那个可以收复永夜之地的人是匡玉?”镜无月光听着便已经打了个冷颤,“那我的族人呢?”
“我还记得过去这十数年凡世的人皇一直在辑杀巫族之人,嘲讽的却是,灭世之祸降临时,巫族却依旧像当年一样站出来庇护凡尘之人。”苏幕的语气微嘲,“唐絮给我的信,就是在曰归客栈写的,三年后,这间客栈会成为所有人对抗黑暗的大本营。”
他边说着边起了身,颇有兴致的看了一下四周,“听闻曰归客栈可以根据巫王的意愿变大变小,是这样吗?”
“是啊,从后面的楼梯上去,这上面的楼阁看不到边际,十层?二十层?一百层?谁知道呢。”镜无月也站了起来,眉间的愁云散了一些,“而且这里绝对安全,曰归客栈不欢迎的人,是永远也无法找到这里来的。”
“这么说,他们只要乖乖在这里躲着倒也相安无事。”苏幕嗤了一声,“其实,凡世那些人是死是活,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还是不明白,巫王为什么会把这些事情告诉你而不是别人。”镜无月想不通。
“她想救我。”苏幕眼神平淡,唇角起了些微的冷淡笑意,“或者说,她以为我对抗得了匡玉。”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你们看起来会不会觉得乱。。。
☆、索赔风波
镜无月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那一天是什么时候?”
“哪一天?”
镜无月叹了口气道:“她既然专门给你写了信想救你, 必然会提醒你会在哪一天出事。那一天是什么时候?”
苏幕笑了一下, “如果你问的是我死的那一天,日子正好是乙酉年十月十六。”
镜无月皱起眉, “正好?正好是什么意思……”
苏幕垂眸, 唇边的笑意淡下去,“这个你不用知道。”
镜无月, “……”
默了默, 又问他,“知道死因吗?”
她实在不相信苏幕这样的人会死,她想不出会有多强的人能杀了他?难道是银灵子?
苏幕的眼睑半遮着眼底的情绪, 脸上看不清表情, “这些事情,我都没必要告诉你。”
镜无月有些挫败的坐下来,“那你找我来是……”
苏幕言简意赅,“我需要帮手。”
镜无月对他的信任十分受宠若惊,“你觉得我可以帮你?”
“你不是在帮我,你是在帮你的族人。”苏幕云淡风轻的纠正, 显然觉得她这个人情揽的不大合适,“如果你现在不做些什么, 三年后的巫族便要亡族。”
“好好好——我不帮你不帮你,你的意思是要和我合作?”镜无月妥协,“需要我做些什么?或者我该问问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匡玉被封, 无回城还没能来得及救他出来。”苏幕唇角浮起冷笑,“如果想解三年后的困局,当然要趁着中间这段时间毁了无回城,杀了银灵子。”
镜无月的眼角狠狠一跳,“你要杀上古魔神……”
难怪他会死。
“谁说要杀他的人是我。”苏幕转着手里的杯子,目光落在不知名的地方,“我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你觉得我有机会吗?”
镜无月猜的有些累,“那你想做什么,可不可以直接告诉我,我真的猜不出来。”
“我给过圣言碑承诺,说我会去杀十二神启。”
镜无月想起这回事,点头,“你真的会去杀他们吗?”
“会杀。”苏幕握着茶杯的手骨节微微发白,“如果在乙酉年十月十六前,我没有杀完他们,你要帮我杀。”
“为什么?那个小美人也要死吗?”镜无月到底没有忍住,从柜台上抱了两壶酒,慢慢给自己倒了一杯,手指微颤。
“不,只能留她一个。”苏幕将放在他身前的酒轻轻推开,“如果她死了,我做的这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镜无月觉得有些好笑,“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你会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完全是因为想救那个小美人而已,凡世那些人的死活你压根就不在意是么?”
“那你倒说一说。”苏幕表情冷淡的看着她,“他们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冒险救他们?”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叶柠一定会对上匡玉,她会死在寐海,他怎么可能会管这些事情。
镜无月摇摇头,决定不再去和他争这些事情,“杀了十二神启银灵子就会死吗?我不明白你杀他们和无回城有什么必然联系。”
“我告诉圣言碑,十二神启会毁了无回城,所以我承诺会去杀他们。”苏幕眼神极淡,“事实上,他们死了之后,神力会回归善见城,善见城重见天日的那一天,就是无回城坠地之日。”
“这也是天启录上说的?你倒是一点底都不留啊……”镜无月的神色微微有些迷茫,他这样坦白,她倒有点不敢相信他了,“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把这些秘密都告诉我?”
“我看人从不出错。”他难得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慢的,一点点优雅的抿尽,“如果我来不及做这件事情或者我失败了,还有知道真相的人帮我做下去。”
镜无月低头,“如果……我也失败了呢?”
苏幕将空了的杯子放回桌上,微微一笑,“没关系,还有后招。”
镜无月没有再问,她知道如果苏幕想要告诉她,就一定会说,反之,她也没有必要再去问。
子时街外静谧一片,她朝门外看了一眼——卯时已经过了,这条街上所有的店肆商铺都会在卯时前打烊,她忽然对他说了一句,“苏幕,你选的这条路,从来没有人敢走。”
苏幕沉默了一下,“为什么不敢走?”
“因为从此以后,你既背叛了无回城,又不被正道所容,你杀了那些十二神启,如果那个小美人也不理解你怎么办?”
苏幕眉眼低垂,“你想多了,我的路并没有那么长。”他慢慢走出客栈,“就算难走一些,也很快就到尽头了。”
镜无月没有跟出去,她坐在客栈的桌前,一杯一杯给自己倒酒——自从被自己的族人赶出来后,她几乎每天都要喝酒,不然无法入眠。
她想,也许苏幕和她一样,即使明知道对方毫不领情,有些事情,依然要不惜代价去做。
如果那个小美人不理解他的话,以他的性子,大概会做的更极端,而且什么都不会解释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