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两只手都占着,你自己也要抓紧啊……”夏柯回头,颇为难的解释了一句。
“哼!”肩上的小蛇鼠重重的哼出声,“把怀里的那家伙扔了不就可以空出手了?”
“你都是会说话的灵宠了,干嘛跟它过不去——”
“吱——”小灰耍无赖般的叫了一声,然而刚刚张口便突然中断了。
“姑娘……”迎面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年男人,胡子拉碴,不知道多久没有洗澡,浑身都泛着一股子酸味,周围的行人大都掩面绕行。“你身上有妖气……”
夏柯闻言微微一惊,下意识的将支着小灰的那个肩膀向后侧了侧,语气有些发虚,“阁下莫不是……传说中的猎妖师?”
“哪里有那么多的传说?不过在下却是一个传说不假,在下的名号正是……”长长的一串字符登时便从中年男人口中不断蹦了出来,自称猎妖师的男子看似已经完全陶醉在自我介绍中无法自拔。
夏柯有些莫名其妙,正要不声不响的走人,那人却像是鬼魅一般,捉住了她的肩膀。
“唔,姑娘要去哪里?”
“哎你、你这样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夏柯紧皱着眉挣脱了中年男子的手,话音未落便惹来一众行人的侧目,甚至有人开始摩拳擦掌准备英雄救美。
“这里人多,你可不能乱来。”
浑身泛着酸臭味的中年男子闻言嘿嘿一笑,狡黠的眼里闪过一抹调笑的意味,“在下对姑娘这样的类型不感兴趣,不过……”见夏柯还在试图向后偷溜,猎妖师顿了顿,抬手指了指夏柯怀中的白狐,眯起眼笑了起来,“在下对这只狐狸倒很是感兴趣,不如把——”
然而话还没有说完,猎妖师的声音便生生止住了。
长街一侧的人群突然有些骚动,伴随着惊艳般的声声轻叹,随即一条小道便被让了出来。
“追了我几个月,大师可是一点觉悟都没有呢……何必为难她?”
夏柯正要趁乱带着小灰逃走,却猛地被这道沁着透骨的寒意但却宛若仙音般的磁性声音所打动,不免循着声音望去,那人正好伸出手将她拦下。
她觉得肩上的小灰忽然有些瑟瑟发抖。
说话的人有着一副冷俊清贵的白皙容颜,一袭白狐裘披肩,冷色调的浅水色腰封及悬在腰间的象牙色丝带泛着月华般的凉意,狭长的眼角微微上挑,薄唇微抿成一线——怎么看都不像凡世的人。
宛若都城里一贯冷清如月的贵族公子,那人步履优雅的缓缓走了过去,看着一脸惊讶,口中都能塞下一个鸡蛋的猎妖师脸色慢慢变得苍白,终于清清冷冷的开口,“追拿不到我,就来收这些小妖,京都时仙门的操守还当真是值得在下恭维……”
猎妖师蓦地回过神来,脸色不禁由白转红,干咳了两声便嗫嚅着开了口,“北冥和凡世毕竟有和平条约在,你贵为北冥皇族,不害人的话,我当然没理由捉你。但你没事来这里总是令人生疑的么……”默了默,“没准祸乱沐守郡的妖物就和你有关系……”
“哦——”回应他的却是长而低沉的一个拖音,昭示着来人的不以为然,“那跟了我几个月,大师可查到什么了?”
脸色阵红阵白的猎妖师不自然的抬手挠了挠后脑,小声道:“算了,为了追你,老夫都已许久没洗漱了,现在站在此处不免有碍瞻观,且先等老夫回去洗漱一番,再来与你理论罢。”顿了顿,似乎觉得有些失面子,一身酸臭的猎妖师又补充道:“再说,你的修为既已达天狐之境,想也应该不会随意杀人的罢?晚些拿你倒也是可以的。”
白狐裘披肩的贵公子闻言,微抿的唇角勾了勾,不紧不慢的应了一句。“如此,就恭候大驾了。”
尴尬的点了点头,三十出头的中年猎妖师神色无比郁闷的转身走远,依稀从轻拂而过的风里还能听到他的喃喃抱怨,“真是晦气……师兄倒真是给了我一个‘好差事’啊。”
随着一脸郁闷的猎妖师渐行渐远,之前在四周蓦然降低的气温也在缓缓回升。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只有一部分面色羞红的少女还站在不远处偷偷往这里瞄着。因刚刚两人的谈话被隔在结界之内,所以无人听到那关乎于白衣贵公子身份的谈话内容。倒也没有引起什么乱子。
夏柯正要走,便见那披着白狐裘的男子转过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了过来将她扣下,“姑娘怀里的这只狐狸,是我的。”
冷冰冰的语气让人害怕。
言语间,望向她怀里的狐狸时,那人眼中悠悠射出犀利如刀锋般的目光。
夏柯愣了一下,对方的身上似乎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妖气,感受到自己怀里的小白狐正在不情愿的往她怀里使劲缩,她也不想惹事,缓缓递了过去,“既是你的,就给你吧。”
☆、无人轿(捉虫)
白衣公子单手拎了过去,动作并不温柔,“承蒙姑娘相救。”
夏柯极不自然的点了下头,便抱着小灰转过身去,打算离开时,却听对方缓缓问了一句,“姑娘可有见过一个人?”
夏柯愣住,“什么人?”
那男子道:“说不出具体特征,但应该是个女人。唯一确定的是她可操纵草木,能听懂世间所有生灵之语。姑娘若是见了,一定会认出来。”
夏柯有些惊讶,“世间竟还有这样的人?”
“看来姑娘没见过……还是算了。”
夏柯有些莫名其妙的皱了皱眉,便抱着小灰离开了。
“没有见过却被标记了,有趣。”男子眯起眼笑了。
在夏柯走后不久,一个跑的气喘吁吁,女扮男装的女子跑了过来,拍了拍狐裘公子的肩,道:“找到了?”
“你说这只东西?”白狐裘披肩的贵公子冷笑了一声,毫不客气的将手里的狐狸悬空丢在了地上,“一个姑娘送回来的。”
女扮男装的女子似乎极为不齿的吼了一声,“都说了我们是来找人的,你怎么老毛病又犯啦?见到美女就想跳人家怀里吃豆腐……作死啊。”
狐狸将脑袋缩回去,十分无辜的默默看着地面。
拿它当苦力还不许捞点好处么,真是。
……
夏柯还了狐狸,也没兴致再去古庙,当下便带着小灰打道回府。
小灰趴在她的肩上腿脚仍旧有些发软——“从来没见过妖力这么强的家伙,光/气势就压得老子喘不过气来。”顿了顿,一脸钦羡道:“那就是道上盛传的青丘封王宫上月么?”
“你又知道?”夏柯随口问了一句。
小灰干咳了两声,“妖魔道上的人大概没有几个没听过他的大名。”默了默,“据说这当今世上只有一个人曾打败过他,还断了他那在神兵榜上排位靠前的妖刀‘雪无伤’。但至今没人知道那人是谁。”
夏柯十分扫兴的半点好奇心也无,“那也同我们没什么关系,还是早点回去吧。”
傍晚掌灯时分刚过,小灰显然还没逛够,支支吾吾的极不乐意。
夏柯耐心道:“师父说今晚不能在外多呆,还是回客栈吧。”
小灰十分无耻的卖了个萌道:“不嘛,天还没黑嘛……人家还想再逛逛。”
夏柯一阵恶寒,立马将它拎了就走。
客栈远在城北,快步走回去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夏柯在客栈外并没有进去,只是驻足抬头看了看天色,阴沉压抑,竟有下雨的先兆。
小灰知道夏柯对雨的感知十分敏感,当下拍了拍胸脯,“没事儿!幸好老子带了你上次吃的神药,药有一大堆呢,让它尽管下就是……”
夏柯虽有些不知所措,听了小灰的话仍安心不少,说道:“那进去吧。”
然而当夏柯在房里正准备吃药然后打算闷着被子一觉到天亮时,却猛地听到对面厢房里传来了一声尖叫,惊恐而凄厉,“你是什么人……”
是中午那个黄衣小姑娘!
夏柯豁然一惊,白影浮动,人已经出现在客栈的楼下。
却见一个浑身黑漆漆的男子怀里正抱着个姑娘越窗跳了出去。
而楼下原坐着的几个食客,此刻早已躺在地上,胸前皆有一个一指粗细的窟窿,死的悄无声息。
一个分神之后,她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时,身体却已经动了——想也不想便御风追出了客栈。
想她毕竟苦修数十年,论速度还是颇有些自信,总不至于会追不上一个带了负重的黑衣人。
但此刻夜色如同化不开的浓墨一般,空气中的水汽渐渐蔓延扩散,远处的夜空传来几声响彻天地的雷鸣,闪电几乎要撕裂天幕。
她的呼吸在浓郁的水汽中陡然变得凌乱沉重起来,仿佛有千斤重的力量压在她的肩上,御风的速度开始慢了下来。
此刻早已偏离城镇,下方是一大片黑漆漆的树林。
下雨了——这是夏柯的第一感知。因为她的头已经开始痛了,灵力也以极快的速度在流失。
坏了。
夏柯觉得自己今晚的决定有些鲁莽,搞不好可能连自己也得搭进去,但想要掉头赶回客栈时,身体已经不听话了。
从夜空上摔下来的时候,夏柯很忧心自己会不会就此摔成一个残废,但幸而有树枝挡了一下,倒并没造成什么致命伤害,只是周身却被树枝划得伤痕交错,血迹斑斑。
她从怀里摸出洞冥草来照明,分不清方向,只能靠着记忆跌跌撞撞的往回走。不记得走了多久,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因为雨势渐大,树林里地势不显,她走来走去总是会回到起点。黑漆漆的夜晚,她半靠在树下,头痛欲裂的试图施用御风术,却发现自身灵力涣散根本无法凝聚。
于是她接着走,又过了一个时辰,她还是回到那棵古槐树下。
意识快模糊的时候,她绝望的意识到一件事情——她又迷路了。夜里的树林本就危险,何况下着雨,她若迟迟走不出去,以她目前的情景难保不会折在这里。
“师父啊师父,你说的不错……今晚果然不该出门的。”
洞冥草还在手里散发着荧荧之光,而她已经连头痛呻/吟的力气也没有了。
突然,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过来了,雨幕中她看的不甚清楚,但却有幽暗的浅绿色清光刺破雨幕清晰的传了过来。靠近了,她才依稀辨出那是一顶悬空的车撵,并没有人拉抬,速度却快到惊人,上方八个撵角上全部挂着精致的宫灯,风驰电掣幽灵般的飘飞在雨夜的丛林中。
她已经无法去判断什么,只觉得绝境下终于来了一线生机,于是挣扎着在倒下之前拦在那顶轿撵的必经之路上。
那顶轿撵越来越近,在雨中竟一点声息也没有,夏柯看着它飞快的接近,当它飘过头顶时,她及时的伸出手去,一把便抓住了轿撵底座的轿杆,竟是被那样快的速度猛地拖出好几丈。
大雨滴滴飘落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她攥着轿撵边缘的手骨节发白,无声求救——轿撵终于慢悠悠停了下来。
于此同时,世界似乎石化般静了一瞬,就连落雨的速度也明显慢了一拍,空气里分明蔓延着阴冷的寒意。她感觉到了什么不同,却只能硬着头皮强撑道:“对不起…阁下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带我出去。”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恳切。
然而轿撵里却没有人回应,雨水打在轿顶上发出了清脆而有节奏的敲打声。黑夜中,她额间的金色符文在雨中泛着璀璨的光泽,亮若白昼。
片刻寂静之后,她终于听见一个颇年轻的声音从轿撵里飘了出来,语气平静的让人有些害怕,“姑娘迷路了吗?”
赫然是个男子的声音。
她说不出话,苍白的唇紧抿着,微微点头。
“上来吧。”
…………
然而不知是因为下雨的原因,还是周围的物景本就虚化模糊。自夏柯踏进轿撵的瞬间,她全部的视野就都开始变得古怪起来——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浸染在浓浓夜色下的薄薄雾气之中,看不真切。
包括那道声音。
她于是下意识将目光移向轿撵中心的幕帘,在幕帘的后面,一个极朦胧的人影坐在那里,浑身笼罩着夜色,虽看不清面容,但其身姿颀长,怎么看都颇具风采。
她极为感激的朝他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幕帘后面的影子也默不作声的点首回礼。
这应该就是刚刚和她说话的轿主人了吧?夏柯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他的容貌。
轿厢里空间很大,光线却暗,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模糊素淡的,仿佛一捧热水就可以随时化开。香案上放着一架古琴,旁边燃了一炉不知是什么的香,味道很淡。她揉了揉眉心,头依然在痛,却稍稍恢复了些许思考的力气——为什么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她能感觉到外面下着雨,她乘坐的这座轿撵正飞快的飘飞行驶,然而轿檐外面挂着的八盏清灯却很少有光透进来,这让夏柯十分好奇这轿主人的做派——外面天黑,挂着灯她能理解,里面这么暗,至少也该挂一盏吧?
似乎轿厢里为数不多的光线全都是来自于上方的,夏柯抬起头,有些疑惑的看向轿顶的方向——竟然是星星。可是,分明下着雨,而且还是在轿撵里,怎么头顶会有星光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