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迎宾馆。
“禀大人,刚接到探报,昨晚绫阳君在妓院密会原江界府使金源、平山府试李贵、原兵曹佐郎崔鸣吉和原釜山佥使申景禛,由于他们屏退了所有下人,故而不知商议何事。”
一名护卫向正在与赵欣对弈的李宏宇一拱手,沉声禀报道。
“赵兄,你说他们这次密会所为何事?”李宏宇摆了摆手那名护卫躬身退下,然后他闻言笑着问向了对面的赵欣。
“李倧密交西人党,行事小心谨慎,先前一直都与西人党刻意保持距离。”
赵欣闻言微微一笑,放下手里的棋子后说道,“可两天前他从咱们这里得知朝廷准备废了李珲的王位改立李祬的消息,结果一反常态地见了李贵等人,因此肯定是冲着王位。”
“再过半个多月咱们就要离开汉城,届时恐怕就是李倧向李珲摊牌的日子,西人党费尽心机把李贵调任平山府使,早有了造反的心思,咱们只不过是推了他们一把而已。”
李宏宇手里捏着棋子,一边望着棋盘一边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说,李倧要是造反的话有几成胜算。”
“李珲和骨北党现在都没有意识到官职普遍低微的西人党已经在暗中谋划造反事宜,一旦李倧举事那么肯定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赵欣沉吟了一下,然后微笑着回道,“再加上咱们已经放出了要废李珲的风声,无形中帮了李倧一把,因此李倧的赢面也不小。”
“西人党掌控的兵力不多,李贵手下的士卒已经是他们的主力,而汉城的守军几乎都是李珲的人,如果西人党以这么点兵力的话根本无法成事。”
李宏宇把手里的棋子在棋盘上落下后抬头望向了赵欣,笑着说道,“因此,西人党肯定还有不为人知的后招,只是现在还不知道他们有何杀手锏?”
“不管李倧是否成功,朝鲜的天都要变了,李珲这个国王是当到头了。”赵欣闻言莞尔一笑,李珲无疑是冲突中的最大失败者,无法再当朝鲜王。
“大人,奴婢给家人买了一些春天穿的衣物,想告半天的假。”就在这时,李伊儿走了进来,向李宏宇一躬身后说道。
李伊儿的家人年后已经来到了汉城,按照去年在接风酒宴上的约定,李珲赦免了她父李浩的罪责,使得其家人可以在再度团聚。
李浩本是朝鲜江原道的一个州掌兵的院使,因为得罪了上官被诬陷入罪,如果不是李伊儿遇上了李宏宇的话,恐怕李浩一家后半辈子要在苦难中度过。
“你与家人分开时日良久,是该好好在一起团聚一下,本官准你三天假,另外去账房支取一个月的月钱。”
李宏宇并没有为难李伊儿,闻言微微颔首后向她说道,自从李伊儿的家人来到汉城她只回过一次家。
说起来,李浩一家能来汉城都是托了女儿李伊儿的福,李浩不仅被平反了罪名而且还被调到了兵曹任职,可谓苦尽甘来。
“谢大人。”李伊儿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娇声向李宏宇道谢。
“李兄,她早不回家晚不回家,偏偏这个时候回去,恐怕目的不简单。”等李伊儿走后,赵欣瞅了一眼她的背影笑着向李宏宇说道。
两天前,李宏宇不仅向李倧透露了大明想要废了李珲王位的消息,他还在看似不经意间让李伊儿知道了这件事。
因此,赵欣怀疑李伊儿这次回去是想把这个重要的消息传递出去给李珲,毕竟她是李珲派来的监视大明使团的,得到如此重要的消息后肯定会向上禀报。
“这次咱们来就是要向他兴师问罪的,没必要遮掩,反正李倧很快就会把这个消息泄露出去,让李伊儿提前告诉李珲的话,会使得李珲认为李伊儿是他布下的一颗有用的棋子。”
李宏宇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并不怕李珲知道大明准备废了其王位的事情,因为李珲根本就无力反抗。
再者说了,大明虽然废了李珲的王位但却准备让他的世子李祬继位,朝鲜的王位等于还是他家的,李珲应该感到满足。
果然,李伊儿回家后立刻把大明准备废李珲李世子李祬的情报传递给了李珲,李珲得知这个消息后大吃了一惊,随后脸上就是无奈的苦笑。
其实从得知大明使团抵达仁川的那一刻起,李珲就预感到他的王位不稳,大明肯定对他采取的中立政策感到极为不满。
不过,由于大明使臣来到朝鲜后一直忙着筹建朝鲜军团的事情,并没有提及对他的惩处,这使得李珲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丝希望,他可不希望失去朝鲜王的宝座。
可如今看来他的期望化为了泡影,大明使臣此次前来的另外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废了他的王位,只不过或许是因为明军在辽东战事的失利,使得大明使臣不想把事情做得太过刚硬以免朝鲜出现变故。
经过一番权衡后,李珲把领议政郑仁弘、礼曹判书李尔瞻和左议政朴承宗等骨北派的大员喊来宫里,告知了大明准备废除他王位立世子李祬为王的消息。
“怎么会这样?”郑仁弘等人闻言不由得感到无比震惊,事前他们可没有得到丝毫的风声。
“诸位都是孤的心腹之人,孤这次看来是难逃此劫,还望诸位以后能像辅助孤一样辅佐世子。”
李珲的神色有些黯然,沉吟了一下后向一旁坐着的世子李祬说道,“世子,给诸位大人行礼,孤离开朝鲜后他们就是你可以信赖的肱骨之臣!”
“见过各位大人。”李祬闻言连忙起身,郑重其事地向郑仁弘等人躬身行礼。
李珲此举摆明了就是“托孤”,一旦他被废了王位后肯定要离开朝鲜前去大明,届时将被幽禁在大明京城,朝鲜的军政事务唯有指望郑仁弘等人帮李祬分忧。
“主上殿下,臣等惶恐。”郑仁弘等人哪里敢受李祬的这一拜,纷纷起身跪在了地上。
“诸位请起。”
李珲虚空向上抬了抬手,双目流露出伤感的神色,他曾经考虑过在后金一事上激怒大明的后果,只是没想到大明的惩处会如此严重,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主上殿下,大明使臣尚未宣布此事,这意味着事情还有转机,依臣看主上殿下不如主动向大明使臣表明抗蛮的心意,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郑仁弘起身后略一沉思,神色严肃地向李珲说道,只要大明使臣不对外公布此事的话那么李珲就还有机会。
“晚了。”
李珲闻言不由得苦笑了一声,一脸失落地向郑仁弘说道,“大明对孤颇为不满,而这次又想要用朝鲜来拖住蛮人,因此不会因为孤的一时言语而改变看法,倘若孤真的那样做的话反而会使得大明使臣起疑。”
听闻此言现场的众人顿时陷入了沉默,大家岂会不知道李珲所说的这番道理,面对大明李珲根本就没有翻身的机会。
“诸位,孤走后大家一定要看好咱们朝鲜,千万不要因为冲动而给朝鲜带来大的灾祸。”
李珲见状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然后望着郑仁弘等人苦口婆心地说道,“诸位,今日的大明已经不是往日的大明,孤之所以要周旋在大明和蛮人之间正是为了避免灾祸,一旦蛮人夺了大明的辽东,那么咱们朝鲜就要首当其冲。”
“主上殿下放心,我等不会坐视朝鲜陷入危难。”郑仁弘闻言向李珲一拱手,神情严肃地回道,他知道李珲一直以来都认为大明无法剿灭后金,故而不愿意跟后金大动干戈。
李尔瞻等人随后纷纷躬身行礼,对郑仁弘之言表示附和,不过他们是否会按照李珲所说的去做那可就未尝可知了,毕竟朝鲜的文官集团视大明文化为正统,认同朝鲜是大明藩属国的地位,故而岂会让后金这样的蛮夷低头。
“唉!”李珲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他自然清楚朝鲜文官集团所秉持的观念,要不然他也不会为了后金的事情孤军奋战,没有几个官员赞同他实行中立政策。
不过,既然他都已经要离开朝鲜那么以后的事情他就管不着了,希望朝鲜不会成为大明对抗后金的炮灰。
实际上,对于郑仁弘和李尔瞻而言换世子李祬成为朝鲜王反而更好,这并不是说他们想要背叛李珲,实在是李珲周旋于大明和后金之间的行为无法得到骨北派的认同。
当年萨尔浒大战时,骨北派的两大党魁郑仁弘和李尔瞻都赞同出兵协助大明攻打后金,这与李珲的想法相左,表明了骨北派对后金的态度与李珲不同。
毕竟,当时的朝鲜是一个深受儒学影响的国度,李珲在后金和明政权之间的游离,使受儒家愚忠思想影响的朝鲜大臣和王室成员颇为不满。
要知道大明出兵朝鲜帮朝鲜赶走了入侵的倭国一事可没过去多少年,朝鲜举国上下都感激于明朝的再造之恩,因此朝野上下在心理上很难容忍朝鲜做出对大明不忠的事情来,李珲所秉持的中立政策可谓不得人心。
所以如果换成世子李祬的话,骨北派反而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至少李祬不会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犯错误。
况且就算年纪轻轻的李祬就算想要犯错也没有机会,届时其肯定会受到骨北派的制衡,毕竟他没有李珲的权势、手腕和威望,无法压制住骨北派进而掌控朝鲜政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