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
虽然李皇后已经澄清了市面上有关她要调离东林党言官一事为谣言,但京城的紧张气氛却没有丝毫好转,依旧变得愈加得沉闷和压抑。
东林党和齐楚浙三党表面上看起来和平相处,表现得波澜不惊,实际上已经波涛汹涌,纷纷暗中积聚力量,对中小派系的官员是大力拉拢,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决战。
李宏宇对京城发生的一切是洞若观火,身为楚党的一员他自然无法置身事外,暗中参加了楚党的秘密聚会,商议楚党下一步的走向。
说起来,楚党在官场上所处的位置非常特殊,虽然是齐楚浙三党联盟中的一员,但与东林党也有着密切的交情,东林党的不少官员都出身湖广,最有名的人莫过于杨涟了。
一年多前,李宏宇在楚党中还只是一个后起之秀,要仰望楚党的三大党魁户科都给事中官应震、兵科都给事中吴亮嗣和右佥都御史黄彦士。
时至今日情形已经得到了翻转,李宏宇可谓是楚党中唯一的一个托孤重臣,与执掌辽东军政大权的熊廷弼号称楚党的两大中流砥柱,其言行足以影响到楚党制定的方针和策略。
不过,李宏宇有着自知之明,他近年来蹿得实在是太快了,虽然身居高位但在官场的资历不如吴亮嗣等人,所以在楚党聚会的时候表现得十分低调,静静地聆听吴亮嗣等人的想法。
与李宏宇境遇相同的人还有赵欣,赵欣虽然不是托孤辅臣但却是堂堂的右春坊大学士,朱由校最信赖的人之一,有了这层关系比什么都重要。
毕竟党争的结果如何要看皇帝的态度,只要赵欣一直被朱由校宠信那么齐党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犹如泰昌帝提拔和依仗东林党一样。
赵欣和李宏宇在官场上有着一样的烦恼,那就是资历浅薄,在论资排辈的官场上不仅要看能力还要看重资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李宏宇和赵欣都很清楚,如果没有足够的资历而表现得太过活跃的话就坏了官场上的规矩,势必会受到官场官员的一致抵触和孤立,这可不是两人希望看见的事情。
可话又说回来了,正是因为李宏宇资历浅薄,再加上他要查李可灼的案子,所以只参加了楚党的重要聚会,并不像吴亮嗣等人那样每天忙得团团转。
作为泰昌帝指定的托孤辅臣,李宏宇自然要去观德殿给泰昌帝守灵,不过不会像万历皇帝驾崩时那样一直待在观德殿,而是与托孤辅臣们轮流值守,这样一来就有时间来处置李可灼的案子。
李皇后和朝中的重臣对李可灼的案子非常关注,尤其是李皇后几次把李宏宇传到乾清宫询问案情的进展。
面对李皇后的询问李宏宇不好搪塞,原原本本地把查到的东西讲了出来,只是没有言明他怀疑神仙散就是导致泰昌帝猝死的元凶,因为他还差一个重要的证人来验证他的推测。
这一天,李宏宇正在景山观德殿给泰昌帝守灵的时候,忽然之间接到了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柳翰的禀报,那名云游的方士已经被押回了京城,被关在了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诏狱里。
据一名负责追捕的锦衣卫百户回报,他们这一路追捕的人马经过打探和查证,在北直隶南边的河间府发现了云游方士的踪迹,于是把准备继续南难逃的云游方士给抓了回来。
说起来,这名云游方士差一点儿就从追捕的锦衣卫眼前溜走了,为了掩饰身份他竟然在逃跑途中换了一身普通百姓的服饰。
可惜的是,虽然他改变了服饰但由于他是外地人,因此还是被追捕的锦衣卫军士盯上,结果从其随身的包袱中搜出了道士的冠袍以及度牒,至此身份败露。
得知那名云游的方士被抓后李宏宇的精神为之一振,显而易见那个云游的方士有问题,要不然也不会仓皇南下并且还该换了服饰。
因此,等观德殿的值守一结束,李宏宇立刻动身赶去了锦衣卫北镇抚司,想要会会那名云游的方士,从这名云游方士的身上他或许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大人,这就是他随身携带的行礼。”到了锦衣卫北镇抚司,李宏宇被柳翰领进了一间厢房,指着整齐地摆在桌上的衣物等物品说道。
那名云游方士所带的东西已经按照类别分好,一堆一堆地摆放在桌上,有衣物和书籍等等。
李宏宇对其他的东西并不感兴趣,快步走到摆着书籍和纸张的桌前,拿起书籍和纸翻阅查看了起来。
很快,李宏宇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笑意,那些书籍和纸张中有一半跟炼制丹药有关,这意味着这名云游方士肯定懂得炼丹之术。
按照常理来说,这名以四海为家的云游方士肯定会带有炼丹的器具,这样走一路可以卖一路的丹药,古代的人们可是非常信任这些丹药,认为其是治病的良药。
可这名云游方士的随身物品中却没有炼制丹药的器具,有炼制丹药的书籍而无器具,这很显然不合常理,难道要这名云游方士一路化缘前行?
按照那名检举的小道士的证言,以及事后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调查,这名云游方士在道观里挂单的时候可是进城卖过丹药,以此来筹集路上的盘缠。
“大人,本官见过那个方士,看样子像是个胆小怕事之人,只要把他往刑房里一带,肯定竹筒倒豆子把实情和盘托出。”
见李宏宇对那些炼制丹药的书籍十分重视,立在一旁的柳翰不由得低声提出了一个建议,他见过那名云游的方士,被带来诏狱的时候吓得尿了裤子,双腿发软,面色泛白,被两名军士给拖进了牢里。
因此,像这种胆子小的人比较好对付,只要拖进刑房把那些血淋淋的刑具望其眼前一摆,肯定吓得什么都说了。
“他涉及的事情非同凡响,如果一旦决定负隅顽抗,那么恐怕以后很难再敲开他的嘴了。”李宏宇闻言沉吟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否定了柳翰的这个提议。
虽然看上去柳翰的这个法子不错,可这是建立在那个云游方士被那些刑具吓住的前提下。
在李宏宇看来,刑具之所以可怕是因为会给受刑者强烈的心理压力,使得受刑者心理防线崩溃。
然而,一旦给受刑者上了刑罚,受刑者的心理压力反而会减小,被身体上的疼痛所取代,这样威慑力反而降低了许多。
那名云游方士确实胆小,正是因为这样很可能会产生另外一个极端,那就是其横下心来负隅顽抗到底,这样的话他才会有一条生路。
否则,他承认了与李可灼进献的“仙丹”有关的话,那么势必被视为李可灼的同谋,难免落得一个满门抄斩的罪名。
所以李宏宇不愿意一开始就对那名云游方士进行肉体伤害的恫吓,这是万般无奈下才使用的法子。
现阶段,李宏宇想要从那名云游方士的心理防线入手,想办法一举击溃他的心理防线,这样的话勿需动刑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而且以后向李皇后和朝中重臣禀报案情的时候场面也会好看一些,那种血淋淋的场面不是李宏宇想要看见的局面。
“大人已经有主意了?”
柳翰见李宏宇不赞同对那名云游的方士进行威吓,于是饶有兴致地问道,他早就听说李宏宇审案很有一手,故而想要看看李宏宇如何来撬开这名云游方士的嘴巴。
“本官要升堂审案!”
李宏宇闻言微微颔首,略一沉吟后沉声向柳翰吩咐道,他要一举打垮那名云游方士的心理防线,进而查明李可灼一案的来龙去脉,了结了这件心事。
不久后,锦衣卫北镇抚司审案大堂。
大堂两侧立满了身穿锦衣卫服饰的兵士,与其余衙门不同的是他们并没有拿用来行刑的水火棍,右手纷纷按在腰上挂着的绣春刀的刀柄上,一个个面无表情,神色冷峻。
杖刑在别的衙门是标准的刑罚配置,更多的时候是给予犯罪的人以惩戒,可在锦衣卫北镇抚司里不同,能进这里面的人都是犯了御案的,可不会不痛不痒地打一通板子,一旦用刑就是令人永生难忘的那种。
李宏宇端坐在大堂上的案桌后面,慢条斯理地品着茶,柳翰在堂前右下首的座位上陪审,不动声色地望着大堂的入口处。
很快,门外传来了一阵镣铐的声响,一名身形有些消瘦、戴着手铐和脚镣的中年男子被几名士兵押了进来。
“小人叩见大人。”那名消瘦中年人就是云游的方士,来到堂前忐忑不安地向品茶的李宏宇下跪行礼,暗自猜测着李宏宇的身份,凭直觉感觉李宏宇好像显得太年轻了一些。
“本官问你,你可认识鸿胪寺寺丞李可灼?”李宏宇闻言放下手里的茶杯,面无表情地盯着消瘦中年人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