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两天,李宏宇关于辽东战事的预测就从八大胡同传遍了京城上下,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甚至引得在京等待会试发榜的举子们爆发了言辞激烈的论战。
当然了,由于大明朝野几乎都认为明军在辽东必胜,故而支持李宏宇的举子只是少数派,大多数的举子认为李宏宇不过是杞人忧天、哗众取宠而已。
由于两派举子在争辩的时候言辞过于激烈,因此情绪激动下差一点就打了起来,毕竟双方都是年轻气盛的年轻人,火气自然是大了点,况且又是事关辽东战局的国家大事,自然是寸步不让,据理力争了。
面对那些嘲讽李宏宇危言耸听、沽名钓誉的举子,支持李宏宇的那些少数派举子反唇相讥,认为对方不知辽东战事而人云亦云,犹如鹦鹉学舌。
当然了,支持李宏宇的人自然以湖广和山西的举子为主,这个时候就能看出乡党的重要,李宏宇出身的湖广和与李宏宇关系密切的山西两地的举子肯定要支持他。
明面上反对李宏宇的人以江浙举子为主,江浙举子历来都是科场上的佼佼者,因此通常引领京城举子言论的潮流,岂会让李宏宇抢了风头?他们肯定要争上一争了。
其余地方的举子虽然都有着各自的观点,但并没有在明面上表现出来而是坐山观虎斗,明智地避开了这场纠纷。
三月初五,李宏宇关于辽东战事的预测终于传到了兵部尚书黄嘉善的耳中,黄嘉善闻言顿时大吃了一惊,连忙去了千步廊的六科直房去找户科都给事中官应震。
“尚书大人,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了。”官应震今天正好在六科直房当值,见到黄嘉善后笑着起身相迎。
黄嘉善是山东即墨人,自然是齐党一系,只不过为人行事低调故而并不像亓诗教和周永春那样是齐党的党魁。
在明末的党争中,那些身居高位的官员根本无法避免官场上的势力争斗,否则一旦失去了背后势力的支持将寸步难行,要想独善其身谈何容易。
齐党和楚党在朝堂上是盟友,官应震自然与黄嘉善的私交不错了。
“吴大人,你可听说了市面上的传言?”黄嘉善把房门关上,走上前低声问向了官应震。
“传言?”见黄嘉善神色严肃,官应震顿时微微一怔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狐疑地望着黄嘉善,“尚书大人,发生了何事?”
“你们湖广乡试的解元前几日在青楼议论了辽东的战事,不仅语出惊人认为官军这次围剿会失败,而且好像还知道了杨经略四路合攻的事情,精确地指出了西路、南部、北路和西南路的官军位置。”
黄嘉善从官应震的反应上意识到官应震还不知道李宏宇的对辽东战事的预测,于是沉吟了一下后皱着眉头说道,“此事是朝廷的机密,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一旦让外人抓住把柄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他竟然猜到了杨经略的四路合攻!”官应震闻言不由得吃了一惊,脸上浮现出愕然的神色,他从未向李宏宇透露过辽东的战事,万万没想到李宏宇竟然能分析出杨镐的用兵。
“说说看,他为何认为官军此次围剿建州叛匪会失败?”随后,官应震望向了黄嘉善,他很好奇李宏宇究竟说了什么,竟然能传到黄嘉善那里。
黄嘉善从官应震的言行举止中发现官应震好像并不知道李宏宇所说的事情,心中顿时感到一阵疑惑,难道辽东的情报不是官应震透露给李宏宇的?
“五天灭我西路、北路和南路三路大军,这个李解元难道认为官军是豆腐做的?”虽然感到狐疑,但黄嘉善还是把他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也太不把官军放在眼里。
“万一酋首努尔哈赤真如李解元所言,在萨尔浒率先伏击西路的杜总兵,并且在一两天之内击败杜总兵,那么辽东的战局将发生逆转!”
官应震闻言眉头顿时微微一皱,他知道李宏宇一直不看好明军在辽东的这场战争,如今又准确地猜到了杨镐所采用的四路会攻的战术并推演了战争的进程,这令他心中顿时感到有些忐忑。
“杜总兵有精兵三万,在四路官军中实力最强,岂会在一两天内被击败?”黄嘉善闻言眉头顿时皱了皱,认为官应震有些杞人忧天了,在他看来无论如何后金军也无法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击败西路军。
况且,杜松是明军的名将,纵横疆场多年,即便是被后金军围攻那么也应该能从容应对,占据有利地形进行防御,等待援军的到来。
“但愿如此吧。”官应震点了点头,皱着眉关,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他当然希望杜松在遇袭后能等到援军的到来,可倘若杜松坚持不到援军到来那事态可就言重了。
“黄尚书,本官要进宫面见皇上,尚书是否一同进宫?”随后,官应震沉吟了一下,神色严肃地向黄嘉善说道,此事涉及到了李宏宇他必须要向万历皇帝禀告,给李宏宇进行辩解。
“吴大人,此事最好由你一个人跟皇上说明,人多反而碍事。”
黄嘉善闻言摇了摇头,李宏宇是湖广的解元自然由官应震来维护了,他要是去了帮腔反而会使得万历皇帝反感,毕竟他对李宏宇不熟,去了难免有朋党的嫌疑。
官应震微微颔首,向黄嘉善一拱手后急匆匆进宫去了,他现在来不及把李宏宇找来询问,不希望万历皇帝认为是他给李宏宇泄露了辽东的军情,以免有人趁机做文章。
由于杨镐的进攻布置是大明朝廷的绝密信息,故而知道其四路会攻的人并不多,在楚党中只有官应震和兵科都给事中吴亮嗣知晓,连黄彦士这个右佥都御史都不清楚,而吴亮嗣由于是会试的同主考官一直待在贡院,故而黄嘉善这才急匆匆地赶来询问官应震。
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
“吴大人,你是说李解元是自己猜到了杨经略的四路会攻?”
万历皇帝倚在暖榻上,神色严肃地盯着躬立在面前的官应震,对于官应震禀报的李宏宇的事情感到非常惊讶,要知道朝廷上现在还不知道杨镐进攻的时间和战术,而李宏宇竟然猜得一清二楚,自然令他倍感震惊了。
“皇上明鉴,臣并无向李解元透露任何关于辽东的战事。”官应震闻言双腿一屈跪了下去,沉声回道,他知道万历皇帝心里肯定在怀疑他泄密。
“来人,宣湖广解元李宏宇觐见。”万历皇帝的么头微微皱了皱,沉声向一旁侍立的内侍下达了口谕,然后冷冷地说道,“朕倒要听听,他为何要说朕的三路精兵五天内就烟消云散!”
官应震的额头上顿时就渗出了冷汗,忍不住伸手擦了擦汗珠,他知道李宏宇的那番言行使得万历皇帝颇为不满,如果李宏宇应对不当的话那么后果可不堪设想,搞不好会以泄密的由头被关进锦衣卫的诏狱里。
对于李宏宇鲁莽地妄议辽东战事,官应震心中感到颇为气恼,认为李宏宇这次的事情做得太没有分寸,白白招惹来一场事端。
宫里的内侍前来李府传旨的时候,李宏宇正在客厅里与到访的林良和孙传庭等几名北方的举子谈笑,晚上李宏宇准备做东宴请众人。
这种“醉生梦死”的生活至少要持续到会试张榜后,届时那些落榜的举子会陆续返乡,李宏宇也就不会有如此多的聚会了。
随着那名内侍的到达,李宏宇唯有跟林良和孙传庭几人重新约定聚会的时间,然后急匆匆地跟着那名内侍进宫,很显然他已经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并且早就做好了准备进行应对。
“林兄,李解元这次进宫是吉是凶?”李宅大门前,望着李宏宇和那名内侍远去的背影,送行的举子中,一名身材壮实的青年不由得好奇地问向了眉关微微皱着的林良。
不仅李宏宇,林良等人也知道李宏宇为何会被传进宫里,肯定与李宏宇先前的那番关于辽东战事的言论有关,万历皇帝要是知道了肯定会震怒。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李解元并不是那种行事莽撞的人,因此这次肯定能逢凶化吉。”林良闻言沉吟了一下,缓缓开口说道,心中对李宏宇充满了期待,在他看来李宏宇可不是那种口无遮拦之辈。
“臣李宏宇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进了乾清宫暖阁,李宏宇瞅了一眼坐在暖榻前方一侧的官应震,然后有条不紊地下跪向坐在暖榻上翻看奏章的万历皇帝下跪行礼。
世人皆以万历皇帝不临朝而诟病,认为其是一个只知道寻欢作乐的昏君,却不知万历皇帝不临朝不代表着他不处理政务,否则万历年间朝廷的运作早就陷入停滞,哪里还有万历中兴一说,也不会有三大征的胜利。
至于说朝廷的运作全是内阁和六部的功劳,这不过是一个表象而已,大明军政事务的决策权在万历皇帝那里,内阁和六部只是拥有建议和执行的权力,没有万历皇帝的首肯将一事无成。
另外,从万历皇帝三十年不临朝而朝堂事务井井有条上不难看出,万历皇帝其实有着非常卓越的才华,对内阁和六部的驾驭完全驾轻就熟,后世那些记载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全信,大家见仁见智罢了。
值得一提的是,如果万历皇帝真的不理朝廷政务,那么不说别的,单单各派官员的党同伐异就足以使得朝堂上乌烟瘴气,各派势力相互掣肘间朝廷还将如何运作?
“李宏宇,你可知罪?”万历皇帝放下手里的奏章,冷冷地盯着李宏宇问道。
“回皇上,臣知罪。”李宏宇闻言抬起头,神色严肃地望着万历皇帝说道,“臣不应在辽东大战之前妄议辽东战事,以至京城流言四起。”
“皇上明鉴,臣之所以这样做还是担心辽东的战局,一旦此战失利建州女真将如脱缰之狼,对辽东安危极为不利。”
说着,李宏宇以头触地,沉声说道,“皇上,臣不知官军在辽东的部署如何,但希望朕的推测能告知杨经略让其有所提防,一旦分兵切忌要齐头并进,千万不可孤军冒进,唯有合兵围剿才是剿灭建州叛逆的上上之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万历皇帝闻言脸色不由得微微变了变,官应震的双目顿时流露出了焦急的神色,都到了这个时候李宏宇难道就不能说些好话,非要讲些万历皇帝不愿意听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