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殊说得笃定,但事实上他只是为了宽慰七皇子而已, 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毕竟皇帝的年纪渐渐大了,他和裴清殊所了解的那个皇帝,似乎已经有一些不一样了。
比如说,如果换在过去,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裴清殊来找皇帝,皇帝就一定会见他。
如果皇帝当时实在忙,脱不开身的话,他就会叫裴清殊等一会儿,晚一点再见他,从来没有直接将裴清殊拒之门外的时候。
可是这一次,皇帝很干脆地用“不见”两个字,轻飘飘地将裴清殊和七皇子给打发了。
七皇子很生气,甚至想要硬闯,裴清殊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把他拉住。
“七哥!你这是做什么!”裴清殊就是怕七皇子会意气用事,所以昨天才劝他不要立即进宫。否则以七皇子的性格,裴清殊都怕他和皇帝吵起来,到时候和四皇子一起被罚,那样可就麻烦了。
裴清殊已经损伤了一个兄弟,他不希望七皇子再出什么事。
裴清殊好说歹说,七皇子才渐渐冷静下来,答应先和裴清殊一起去奉先殿看看四皇子。
兄弟俩来到奉先殿的时候,四皇子的罚跪还没有结束,他还有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才能起来。
看到四皇子挺拔如松的背影,不仅七皇子又要落泪,就连裴清殊都有种眼圈泛酸的感觉。
太可惜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像四皇子这样的人,如果没有为情所困的话,本应前途一片光明,不应该就这么折在这里的……
“四哥!”七皇子一开口,便是激动的哭腔,“你和左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四皇子回过头,平静地看了他们一眼,淡淡地说:“老七,在列祖列宗面前,不要大喊大叫的。”
“我他妈偏要喊,偏要叫!我就是想知道,四哥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如果你是被人陷害的,那你就赶紧告诉我啊,我和十二弟替你讨回公道!”
“别白费力气了。”四皇子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安儿的确是我的儿子。”
尽管裴清殊心中早已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可是亲口听到四皇子这么说之后,裴清殊还是不由地心中一沉,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虽说挡在裴清殊面前的两座大山,一个是二皇子,一个是四皇子,但裴清殊从未真正将二皇子视作对手。
因为他觉得二皇子不配。
裴清殊本是将四皇子视为兄长,也视为最强劲的对手。所以他想等自己成长起来之后,再和四皇子公平竞争。
可四皇子却叫他失望了。
他爱一个人没有错,但他越过了底线,这就是错。
而这也意味着,方才四皇子说的是事实。
现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人能够替他讨回公道了。
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四皇子就是错了。
而且错得很离谱。
裴清殊实在忍不住问道:“四哥,你能不能告诉我们,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知道你和左氏有情,可我从未想过,你们竟然还会有一个共同的儿子?”
四皇子苦笑了一声,低声道:“别说你们了,就是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
听四皇子说了,裴清殊才知道,原来当年,左大姑娘为了治疗情伤,想要解除和宋家的婚约,独自一人去乡下养病。她说是养病,其实只是单纯地不想嫁人而已。
可宋大公子对左大姑娘情有独钟,嘴上虽然不说,心中已是非她不娶。
于是那段时间里,宋大公子找了各种各样的借口,去乡下探望左大姑娘。
时候久了,左大姑娘渐渐就有些松动了。
最后左大姑娘肯跟他回来,是因为宋大公子说了一句话。
宋大公子说,他知道左大姑娘心里有一个人,一个今生永远都得不到的人,但他可以做到不在乎。
只要左大姑娘肯嫁给他,宋大公子愿意用一生的时间,去帮她忘记那个人。
左大姑娘被他的这份深情所打动,于是二人回到京城完婚。
婚后不久,左大姑娘就随着宋大公子外放了。
在他们离开京城两年左右的时候,因为太过思念家乡的缘故,左大姑娘回了一次京城探亲,顺便找太医调养了一下身体,希望能早点怀上孩子。
没想到在京城,左大姑娘和四皇子再一次在宁国公府的宴会上偶遇。
四皇子当时已经听说了左大姑娘回京的消息,却因为不能和她相见之故,心中十分郁闷,忍不住多喝了几杯酒。
就在那个时候,他再一次见到了左大姑娘。
四皇子当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既然是在梦里,自然可以肆无忌惮许多。
容家身为四皇子的外祖家,和四皇子的关系极近,所以宁国公府里有一个独属于四皇子的小院儿,四皇子偶尔会过来小住。
四皇子当时,就是把左大姑娘拉到了那处小院儿里,和她有了一次露水姻缘。
四皇子当时喝多了酒,动作颇有些粗暴,不管左大姑娘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左大姑娘力气不及他,又怕被人发现,会毁了四皇子的前途,所以也不敢大声反抗。
等四皇子睡着之后,她就偷偷地溜走了。
如果不是昨天淮阳长公主指着宋安,说他是四皇子的儿子,四皇子至今都不知道,原来当初的那一切,并不是一场梦。
虽说裴清殊相信四皇子现在没有必要撒谎,但他还是忍不住质疑道:“四哥,到底做没做,难道你还感觉不出来么?”
四皇子有些窘迫地说道:“后来我酒醒之后,发现床上有一个丫鬟……”
裴清殊立马明白了。
这是有丫鬟看四皇子酒醉,趁机爬床了。
七皇子不服气地说道:“那这也不能说明宋安就是你的儿子啊?宋大表哥真的不能生?”
四皇子疲倦地说道:“昨天晚上费了些功夫……就是父皇又派了两名太医去给宋大表哥检查。应当是不能的。”
“就不能是先前可以,现在不行了?”七皇子还是不死心。
“七哥,你冷静一点。”裴清殊拉住七皇子的手臂,“你接受现实吧。昭屏和我说,宋大表哥的其他妾室,从来都没有过身孕……所以说这个孩子,大概率就是四哥的了。”
七皇子像是没听见一样,不甘心地抓着四皇子问道:“四哥,滴血认亲的结果怎么样?”
不等四皇子回答,七皇子自己就明白了。
一定是吻合的了,不然四皇子也不会承认宋安是他的儿子。
想到四皇子如今的处境,七皇子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好像出事的是他自己一样。
“四哥,就算当年的事情是你酒后糊涂,那这回在大觉寺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裴清殊总觉得事有蹊跷,“你在寺庙里总不可能喝酒的吧?”
四皇子冷笑一声,目光冰冷地说:“当然没有。我和逍儿是被人算计的。”
原来那天,四皇子和左大姑娘在大觉寺后山的相遇并不是偶然,而是有人精心策划的。
那天正好是四皇子的休沐日,他听人说大觉寺有一场十分值得一听的法会,便没有像平日里那样去离城区比较近的普宁寺。
在当时看来是巧合,现在看来是人为的作用下,四皇子和左大姑娘在大觉寺的后院里“偶遇”了。
四皇子当时并不知道,自己吃的斋饭里已经被人下了催情的药物。
他只知道旧情人相见,他突然有一种强烈地想要亲吻她的欲望。
不过四皇子也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年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现在的这股冲动和过去不一样。
在把左大姑娘半推半抱地推进厢房里之后,四皇子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他是被人下了药!
四皇子当时就要走,谁知他刚刚转过身,厢房的门就被人从外面锁死了。
四皇子拼命地砸门,都快把自己的手砸烂了,还是砸不开。
左大姑娘心疼地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再砸了。四皇子却一把将她甩开,让她不要靠近自己。
四皇子当然想要她,但是他知道他们是被人设计了。如果他当真对她做了什么的话,只会如了对方的愿。
所以他强忍着欲望,想要先送左大姑娘离开。
可是门窗都已经被锁死了,四皇子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举起厢房里的凳子,让左大姑娘将他打晕。
左大姑娘却是下不去这个手。
随着时间的流逝,四皇子身体里的药性越来越强。
他终于忍不住,在左大姑娘的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厢房的大门突然从外面被人踹开。
他的姑姑淮阳长公主,带着一干凶悍的家丁冲了进来,当场就将二人分开不说,淮阳长公主还亲自动手,狠狠地打了左大姑娘一巴掌。
后面的事情,裴清殊他们就都知道了。
听完四皇子的叙述之后,裴清殊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问道:“那……出了这样的事情,左氏和……和你们的儿子要怎么办?”
虽说这种错误是男女双方一起犯下的,但世人对男子,总是要比对女子宽容一些。
现在就连四皇子都得到了这样严重的惩罚,裴清殊怀疑……左大姑娘搞不好是要被沉井了。
但如果是那样的话,四皇子现在的反应,也未免太平静了一些。
果然,四皇子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逍儿大概是要被休了吧。至于安儿,他是我的儿子,自然要回到我的身边。”
“只是被休这么简单么?”裴清殊不大相信,“四哥你或许不知道,这件事情现在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可以说是人尽皆知了。甚至比之前英国公府和敬安伯府那件事的影响还大……恪靖侯府和淮阳姑姑,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
四皇子默了一下,说道:“我向父皇承认,是我逼迫逍儿的,不能怪她。”
“什么?!”好半天没说话的七皇子突然跳了起来,“四哥你说什么?!”
四皇子平静地说:“我说是我强迫她的,有什么不对么?”
七皇子从来都没有这么生气过:“男欢女爱,你情我愿的事情,四哥你为什么这么想不开,要安一个‘强占臣妻’的罪名在自己脑袋上?你忘了你的志向了么?!你不去和二皇兄争取太子之位了么?!”
“七弟,是你忘了,我从来就没有真正渴望过权力。”四皇子淡淡地说:“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为什么突然想当那个太子了么?那你现在知道了,我想要争取太子之位,无非是想拥有话语权,能够和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罢了。现在这个样子虽然不是我所希望的,但起码能让逍儿离开恪靖侯府,能让我的骨肉重新回到我的身边,这样不是也挺好的么?”
“呵,现在这样挺好?你还很开心是不是?”七皇子讽刺地笑道:“恭喜你啊,不用当太子,不用当皇帝,就能拥有自己心爱的人了。”
“七哥……”裴清殊看到七皇子这个样子,突然特别替他担心。
裴清殊话音刚落,就见七皇子突然挥起拳头,狠狠地给了四皇子一拳。
“你太让我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