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继续说下去,就看到厄伽摇晃一下、眼眶中涌出两道黑色的液体。
小豆张开手,愣愣地看着从脸颊上滴落到掌心的黑水。刚开口想要说话,就感觉到口中发麻,继而又是一道漆黑的液体自唇角溢出。
由于两人都收敛了魔力,网住高地的光茧开始逐渐化为粒子消失。
而一直被屏蔽在魔力壁垒之外的惨嚎与哭声亦清晰起来。
她微微睁大眼,看向前方。
基什王城上空,数十只天牛不断在天空中倾泻而出的洪水旁打转,而泰半基什已被洪水完全吞没——望见这一幕的乌鲁克士兵和基什士兵早已停止厮杀,呆愣地望着仍在不断扩散的天灾。
铺天盖地的洪水奔流速度极快,就在这段时间之内已越过基什王宫、将侍奉扎巴巴的神庙一并湮没,继而汹涌地冲向城墙;巨大的冲击力又掀起一道巨浪,转瞬又盖住了内城下方的尼普尔士兵。努扎和贡伽拉连惨呼都未及发出一声,就被卷进了浪头。
吉尔伽美什回身望着这一幕,登时表情也凝住了。
倏地听到身后厄伽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叫,他僵硬地回过头看她,登时瞳孔猛地颤抖起来。
她周身蒸腾起浓郁的黑气,开始侵染色泽纤尘不染的银发,自发梢开始一点点变成漆黑。
【从今往后你每救一人,便将对方的罪孽加诸己身。每杀一人,便将你的恶又再加重一分。】
吉尔伽美什如泥雕木塑一般在原地僵立片刻,终于动了动、快步走到她面前。
她伸手攀住他的手臂,仰起脸看向他。她眼眶中汩汩流出的黑色液体映衬着脸颊苍白的皮肤,撞色惊心而绝望。清澈的瞳仁一分分黯沉下去、变成了鲜红的色泽。
【不论他人因你生、因你死,你都要用这副凡人的肉身纳尽极恶。】
以摩立在破碎的城门前,浑身发冷地看着已近在咫尺的巨洪,嘴唇动了动、似在喃喃着什么。
语声未竟。
奔腾而来的洪水便将他吞没。
【你所持之恶越多,便蚕食你的神血与神格,终将令你堕落成……冥河内永不超生的腐败恶鬼。】
☆、58.fatezero·l30.48.29
被洪水吞噬的生命化作托载极恶的亡灵,逝者的原罪汇集成冥河的诅咒,统统加诸于王。
伊南娜冷漠地俯视着已被完全淹没的基什王城。
倏地一道浪起,将数十具尸体抛上水面;她立刻就认出了其中一具的身份。
是努扎。
尽管转眼努扎的身躯又被洪水吞没,但她仍在一瞬看清了他因不甘而扭曲的面容——或许他至死都未曾想明白。
伊南娜忍不住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眼底涌动着疯狂的光芒。
她的确没有去阻拦天鹰;若是厄伽不赶回基什,又安能亲眼见证这场好戏的落幕?
从始至终便没有什么阴谋阳谋。诱尼普尔人攻打基什、再加一个乌鲁克,人越多越好——
她所需要的,不过是数量足以将厄伽拖入地狱的牲品罢了。
……
洪水吞没基什前军、又席卷至与之交战的乌鲁克士兵,不一会儿便奔流至两王所在的高地。
吉尔伽美什猛地转过头,周身魔力爆发而成巨大屏障、阻住了奔流而来的洪水!水势不过微微一滞,便又自魔力形成的屏障处一分为二、继续向前奔流,怒浪不断冲击着光壁。
一道婀娜的身影在高地上空缓缓具现出来。
伊南娜漂浮在空中,身上的饰物被烈风吹得叮铃作响,俯视小豆时满脸病质与狂妄的快意:“如何?尼普尔一国士兵的性命、外加你全基什士兵百姓的性命——还有你,”她神情恶毒地看向吉尔伽美什,“再加上乌鲁克前军的性命……”
她格格娇笑起来,目光转回小豆。
“这滋味可好吗?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你六年前出征时喝过的那碗酒,是我托努扎送你的小小礼物。尊贵的基什王,还请你背负这天下人的罪孽给我瞧瞧,看你究竟能否承担得起?”
她语声一凝,牵起一抹恶毒的微笑。
“……厄伽,你终究还是没能赢。”
话音落下,几道骤然具现而出的金光便自吉尔伽美什身后激射而出、直直冲向半空中的伊南娜!
吉尔伽美什抬头看向伊南娜,猩红竖瞳中疯狂的怒火喷薄而出,咆哮道:“秽物!”
就在即将被袭来的黄金兵器贯穿的一霎那,伊南娜倏地化作光粒消散——
她刺耳的笑声在半空中萦绕。
“秽物?如今你抱在怀中的才是真正的秽物……”
须臾再无声息。
吉尔伽美什胸口剧烈起伏一下,倏地身形微微一震、看向抓住他手掌的厄伽。
她抬起眼,对上他动摇的视线。
【不该是这样的落幕。】
她是美索不达米亚霸主的骨血,生就高贵的神格。就算要死去,也应该是堂堂正正地败在对手的刀枪之下,带着为王的尊严……
而不是以这样丑陋的面目,目睹她穷尽心血守护的珍宝、她的国与她的民尽数毁灭,在痛苦与绝望中寂灭。
她周身黑气蔓延愈浓,眼看已覆到她胸口、自肩颈缓慢攀升——她益发用力地攥住吉尔伽美什的手掌,指甲嵌入他掌心划破了皮肉,沁出点点血珠。
嘶拉一声爆响,蕴含神性的鲜血短暂地将她指尖萦绕的黑气冲开一瞬!
吉尔伽美什目光稍移开一些,发现厄伽侧腹流血的伤口处也因为鲜血残余的神性而未被黑气覆盖。
他动了动,猛地举起黄金剑、对准小臂刺了下去!
鲜血喷溅,立刻将她身前满载恶念的黑气尽数冲开——但也不过是凝滞了一瞬,便再度缓慢地凝聚起来。
鲜血染红她的肩颈,烧灼出嘶嘶的焦烟;她胸口的战甲终被腐蚀得裂开,皲裂的甲胄中倏地现出一点细碎的金光。
精致的澄黄金耳环完好无损地掩藏在覆盖心脏部位的甲胄之后,在堪堪滑落之前、被吉尔伽美什下意识地接住了。
片刻死寂。
吉尔伽美什的手掌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猛地抬起汩汩流血的手臂扣住她脸颊。
从来睥睨天下、狂妄已极的王,胸口头一次萌生出彻骨的绝望与不甘。
“你想以这种方式结束吗?”他嘶哑的嗓音饱含气急败坏的动摇,“回答我……厄伽!?”
她眼神空洞地看着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抬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脸颊。
嘴唇开合数次,她最终未能出声答言,眸中的神采一分分黯淡下去,瞳孔开始失焦。
黑气已爬升至她的下颔、开始缓缓覆住面容。
吉尔伽美什急促地喘息了一下,眼神透露出几分困兽的凶暴、再次举起手中的剑准备再划一道伤口——只是没等剑身落下,厄伽身周的黑气倏地凝滞一瞬、继而疯狂地扩散开来——
怀中的身躯在一瞬风化成无数漆黑的光粒,继而很快于消失在空气中、不留一丝痕迹。
吉尔伽美什仍保持着扶住她时的姿势,僵直地立在原地。
片刻之后,喉间缓缓逸出绝望的嘶吼——
……
在意识陷入怠惰的混沌前、小豆仍有能够清明思考的片刻时间。
她想吉尔伽美什接住从她战甲中坠下的金耳环时,自己透过已变得模糊不清的视野,似乎看到他头顶的小字产生了变化——
下一秒响n’的声音响起,告诉她“be结局已达成”,她却全然无法集中注意力去听,耳中只有吉尔伽美什越隔越远、渐趋模糊的痛苦吼声。
神智剥离前的最后一刻,身体骤然变轻、疼痛全部消失,小豆甚至庆幸自己能不用再承受那种剧痛、得以解脱。
然而这种充斥着倦怠感的庆幸只持续了不过片刻。
她就意识到胸腔深处的隐痛仍未曾消失。
……
在时间回廊里恢复意识后呆坐了一会儿,小豆便听到了n’的声音。
【你够狠的,能让伊南娜恨成那样,玩出这种大场面。】
小豆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接茬。许久之后,才问:“正史中厄伽是怎么死的?”
n’的语气格外温和。【不可考,也不重要。在这里你就是她,你所创造的历史就是她的过去。】
小豆又被堵了一下,最后只得问:“什么时候把我扔回去?”
【要先调整几天吗?】n’意外地挺人性化,【准你假。】
……也好。否则高虐完立刻把她扔回去,保不准就要发挥失常了。
……
清晨,冬木市商业街。
小豆猛地睁开眼睛。
视野渐渐清晰,映出面前吉尔伽美什的面容。
时间仍停驻在她离开现世的一刻;面前是一身便服的吉尔伽美什、旁边是一脸震惊的saber,身周是永巷高墙、灰蒙蒙的一片现代城景。
清晨的现代城市空气凛冽;相较之下,充满干燥热风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就像是一场虚幻破碎的长梦。
间或几声悦耳鸟鸣,将小豆因错位感而微微出神的思绪拉回。
吉尔伽美什扣在她脸上的手倏地加重力道,竖瞳缩起。“居然是你……”
他略带疯狂的表情执着一如往昔,模样一瞬与千万年前、在滔天洪水中满眼绝望与孤独的那个他重叠了。
两人视线胶着,小豆一瞬又有些恍惚。
毕竟于她,他们之间略显残忍的结局不过是不久前的事。
而自那天起,吉尔伽美什却已历经千万年之久的孤寂。
再看旁边的saber……不由又感慨。
好久不见了呆毛王。沧海桑田啊。
心音感慨完之后,小豆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