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整个邕州城都遍布了与大皇子相关的鬼怪之说。到最后,虓虎将军何守正不得不采取了非正常手段,严令禁止议论当朝皇子。但尽管如此,坊间私下里的传说却仍是愈演愈烈。
何将军正为此事愁白了头发,大皇子那儿却又出事了!
大皇子突然不见了!
据谋士欧阳明说,大皇子是自己走出去的。大皇子闭门多日,坊间传闻并不知晓,一切都显得很正常。可是,有一天清晨,大皇子一起床便抬腿往外走去,谁都拦不住。在欧阳明的劝说下,大皇子竟然红着眼下令,任何人不得跟随,否则杀无赦。
大皇子的脾气并不好,尤其是中了蛊毒之后,所以此话一出,无人再敢阻拦。然而欧阳明还是放心不下,须知这几日是去蛊毒的关键时刻,平时大皇子是半步都不会踏出房门的。于是,便遣了两个侍卫偷偷跟随。谁知大皇子这一去,整整一天都不见回来。欧阳明拍案而起,暗道肯定出事了。
果然,经过一番寻找,他们在一个无人的街巷里,找到了那两个侍卫的尸体,而大皇子却毫无踪迹。
虓虎将军何守正听到这一噩耗的时候一点都不虓虎了,一口气没喘上来,晕了过去。大夫跑来一瞧,内伤未愈,劳心不得,需静养。于是,自然而然地,这事儿又落到了刑关头上。
阿四心头一阵呜呼哀哉,刑关却是十分满意。他自信满满地对阿四说,只要安排得当,半路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大皇子,到时候他们就能早日回阴司,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不知为何,刑关莫名地不喜欢邕州城。不过现在他们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找到那失踪的大皇子呢?
在这个紧要关头,天眼回到了将军府。同时带来的,还有大皇子的消息!
真是瞌睡的时候,有人给你递枕头,刑关喜不自禁!
一番调遣,刑关带着天眼和阿四,火速奔出了将军府。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色已晚,弯月半悬于空中,将那破破烂烂的小庙照得格外冷清。这破庙大家都很熟悉,正是当时追拿阿黛等人,却又被他们离奇逃脱的地方。
刑关不料大皇子竟会跑来此处,而阿四则颇为不解地看着比他们来得更早的三人。
他们不是别人,正是苏左、苏右,以及他们家公子——苏幕遮!
“苏公子怎么在这里?”阿四翻身下马,问道。
“这个不重要,”见到这一大队人马狂奔而来,苏公子面上波澜不惊,反而笑呵呵地跟阿四打了个招呼,才道,“刑关公子来得好快,苏某正打算着人去通知你们呢。”
“哦?”刑关一拉马缰,接口道,“苏公子见到大皇子了?”
“没有,但是......”苏公子正待回答,那破庙之中突然传出一声女子的尖笑,疯狂凄厉的笑声中,有人正气息奄奄地呼叫:
“救命啊救命......”
☆、第29章 永不分离
那女人的笑声如同一个机关,机关一起,破庙之中便突然人声鼎沸,然后打砸痛骂之声不绝于耳。
众人倾耳听去,尽是拳头和棍棒砸在肉身上沉闷的声响。
刑关暗暗放慢了脚步,因为他听出来了,那个被殴打到叫救命的声音正是出于大皇子之口。
刑关没料到苏幕遮也会跑来凑热闹,大皇子在里面被暗算是再好不过,最好直接被打死也就省得他动手了。当然,到底身后还有那么多士兵看着,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才行。他与阿四和天眼相互交换了下眼色,实在不行,他们就见机行事!
由于刑关这个领头人的纵容,一众人进入破庙之后已经过了半柱香时间。而踏进破庙的一瞬间,刑关就后悔了!
他娘的,又是一个空空如也!
不错,上次发生的那一幕再次出现了,整个小庙之中根本没有任何人影!刑关甚至看到,之前翻动过的那块砖头都是原封不动地躺在角落里。
那么,刚才还在肆无忌惮揍人的家伙都跑去了哪里?
刑关阴沉着脸,苏幕遮却转身往佛像后面的死角走去。佛像破败,连脑袋都少了半个,只有那褪色的身躯还直挺挺地坐在中央。而在佛像背后,一个满身邋遢的叫花子缩成一团。
叫花子听见响动便抬起了头颅,动了动只有眼白的眼珠,哆哆嗦嗦道,“谁在那儿?”
苏幕遮笑了,“还演戏呢?”
“你是谁,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老叫花惊恐地往角落里缩,却被苏左一个用力,拎着领子就扔到了刑关脚下。
刑关有点意外,眯着眼问苏幕遮,“苏公子这是何意?”
苏幕遮微微一笑,朝那老叫花不紧不慢道,“福老爹,你当真还要演下去,真以为我们这些人都是蠢货不成?”
刑关与天眼闻言皆是一震,一脸原来如此地望向那叫花子。
阿四见这几人的反应就茫然了,焦急道,“福老爹是谁?”
在众人迷惑不解的视线下,苏幕遮也不卖关子,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口技?善口技者,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即可在同一时刻演绎出精彩纷呈的不同声响,凡所应有,无不所有。而福老爹,就是口技中的佼佼者。”
“你的意思是,我们听到的那些男女老少的说话声,还有那些打砸的声音,都是出自这一人之口?”阿四惊奇道。
苏幕遮默认,刑关也点头称是,“除了这些,也许连几日之前的阿朵,以及今夜大皇子的声音也都是他模仿而成。恐怕,这间破庙一直就只有他一个人,大皇子他们根本就没有进来过!”
众人听到这里无不讶然,口技,竟如此神奇!他们既崇拜又怜悯地看向那个叫福老爹的叫花子。
福老爹一声轻笑,一改之前的唯唯诺诺,傲然地挺起胸膛,道,“果然不愧是闻名于世的苏公子,老朽落在你手上也算是心服口服。不过,你们谁也别想从老朽这里得到任何消息,是打是杀,悉听尊便!”
刑关脸色一沉,正要发飙,却听苏公子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福老爹,一而再,再而三,我们虽然不聪明,但也不是这么好耍的。你怎么不问问,堂堂轩辕国大皇子被挟持,为何虓虎将军没有来呢?你猜,他去哪儿了?”
福老爹脸色一变,“不可能,老朽这里只要一有动静,大小姐就不会下山......”话到一半,福老爹怒然一挣,破口大骂道,“尔等小子,竟敢诈我!!!”
“他们一直躲在右手边的青松坡上,快去!”苏公子莞尔一笑,道,“苏某多谢福老爹指点。”
“绑起来,封住嘴,带回去再审!”刑关满意一笑,随后朝苏幕遮作揖谢道,“多亏苏公子机智。”
“无妨。”苏幕遮摆摆手,示意追敌要紧。
于是,一众人骑马的骑马,用轻功的用轻功,纷纷往青松坡上奔去。
路上,阿四问苏公子,为何那福老爹才说了半句,便能确信阿黛他们在右手边的青松坡呢。苏公子笑意盈盈地解释说,破庙地处山坳,两边山坡都不高。但是要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庙中异变,并能逃之夭夭的就只有这青松坡。左手边的山峰虽高,但山顶终年积雪,山中常有野兽出没,容易遇到猎人或者山民。而这青松坡就不一样了,它是一处坟场。由于许多百姓埋骨于此,便种满了青松,而坟场戾气重,一般人不会轻易跑去闲逛,他们也就相对安全。
如此相谈一阵,众人便顺着山路上到了半山腰。路边的坟墓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密。阿四抬头瞧了瞧明晃晃的月亮,不太自然地往苏幕遮身边靠去。那些话本上好似说过男人阳气足,那么,应该比她安全些吧?
阿四心慌意乱,一路闷着头胡思乱想地自己吓自己,然后又变着法子自我安慰,忙的不亦乐乎。
正在此时,有歌声从坡顶飘了下来,它像一阵清风掠过人们的心房,又像一只纤纤素手轻轻地撩动了人们的心弦。平心而论,这种如潺潺流水般地浅吟低唱,非常非常之动人。如若是放在平时,阿四恐怕要静静聆听来洗涤一下心灵。然而,在这荒郊野岭,满地坟墩的地方,她只觉得冷汗涔涔,格外渗人。
刑关等人仗着一身修为越走越快,早就将阿四他们甩开了一大段路。阿四只能靠在苏幕遮身边,亦步亦趋。
苏公子瞥了一眼抓着自己衣角的小手,弯了弯嘴角,脚步也跟着慢了下来。
歌声婉转低唱,没过多久却猛地拔高了起来。刹那间,犹如被万蛇噬心,凄厉嘶鸣,尽情宣泄着无言的怨恨与不甘。那种悲鸣混合着夜风的嘶嘶声,乍一出现,就将一众人惊出了一身冷汗。
然而更让人惊讶的还是登上坡顶的那一幕!
在黑幕般的夜空中高高挂着一弯冷月,冷月下是满目林立的坟碑。有一个红衣黑发的女子,怀中抱着一个男子,正坐在其中一个坟墩上唱歌。
那男子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纸,好似睡了过去。而那女子却一边唱,一边柔情似水地抚摸怀中男人的脸庞。眼中泪水朦胧,脸上爱恨交织。
这个红衣女子就是早前消失不见的阿黛,而那怀中的男子,便是大皇子轩辕齐!
饶是刑关、天眼等人见多识广,也都被眼前这一幕怔在当场。连苏公子也停下脚步,神思恍惚地定在当地。
“你们都来啦?”阿黛总算停下了歌声,无限怀念地对怀中的大皇子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我采莲放歌,你因为看我看得入神,竟掉进了湖里成了只落汤鸡。”她呵呵笑着,又扫了眼四下的荒坟,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放不下手中权势,这些已死之人虽然最是忠诚,但到底抵不上你生前的那些下属,的确委屈你了。”
阿四心中一紧,没多思考便忍不住脱口而出,“殿下他怎么了?”
这不问还好,一问之下,阿黛蓦地停下了所有动作。怨毒地侧过身盯住阿四,冷冷道,“很好,你这个贱人也来了!”
众人一听,都好奇地朝阿四看来。阿四却管不了那么多,心急如焚道,“殿下他......”那个死字,怎么也不敢说出口。如果大皇子就这么死了,那么她又该去找谁问自己的身世?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就甩开来讲,唉,悔矣!
阿黛闻言抿嘴一笑,幸福地如同花儿一般,道,“不,他不是死了,他将会永远和我在一起。谁也不能分开我们,而你,”她胜利般地大笑了起来,“你什么也得不到!都是我的,都是我的了!哈哈哈!”
阿四不可理喻地摇头,“谁要分开你们,你疯了!”
阿黛此时早已听不进任何话,入魔一般地放声大笑。一会儿大骂阿四贱人,一会儿抱着大皇子说你的臣子都来送我们上路了。言语之间颠三倒四,毫无逻辑,可见是真正的癫狂了。
刑关与天眼见大皇子的确已经死透了,心中大喜,正待命令手下人将阿黛拿下,那疯疯癫癫的女人却突地安静了下来。她温柔地低头看着大皇子,欢喜又眷恋地描摹着怀中男人的五官,道,“时间差不多了,黄泉路太孤单,别怕,我就来了,就来了......”
众人尚未回神,阿黛猛地抽出一把匕首,狠狠扎进了自己的左胸口。那一刀,决绝,凶狠,毫不手软!
一瞬间,血流如注。阿四知道,阿黛这一刀命中要害,活不成了。可是阿黛仍紧紧抱着怀中那已死去多时的大皇子,满脸的得意与餍足。
“我们再也不分开,再也不分开,不分开了......”
直到断气之前,阿黛口中仍在固执地喃喃,不肯停歇......
☆、第30章 白衣女子
风和日丽的某一天,一骑飞入邕州城,带来了太子手谕。
于是,阿四等人回阴司的打算就此搁浅。经商量,天眼回总舵述职,刑关与阿四则跟着大部队日夜兼程地扶柩北上。
行至湘江地带,苏公子突犯旧疾,阿四连续几天坏了肚子。为避免耽误行程,刑关不得不与此次带队的何琼何将军商定,大部队继续前行,而他与阿四及苏幕遮五人则就地稍作休息。他答应下来,一两天之后,必当快马加鞭赶路,前去与大部队汇合。
阿四等人被滞留在一个叫刘家村的地方,此地民风淳朴,山水秀丽,倒是个消遣玩乐的好地方。可惜阿四毫无浏览风光的闲情逸致,她自从大皇子之死开始,心情就一直烦闷不堪。
其他的不提,光是此次入京就足够她摸不着头脑了。太子消息来得快就算了,命刑关和苏幕遮进京也可以理解,毕竟那灵柩中躺着的是他大哥。现今长兄莫名客死异乡,如不仔细应对又该如何向武帝交待?
但是,请问她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女子,为何也会被点名?
“又在想入京之事?”刑关将熬好的汤药放在床边,道,“此事不必多虑,更何况,崔判官亲笔来信命我们需尽早入京。”
阿四收起满腹心事,笑道,“也不是,我是在想,阿黛虽死也不肯松开大皇子,但最后还是难以逃脱有缘无分的宿命。”
刑关也想起青松坡上那一幕。当时阿黛已然断气而亡,却仍然死死抱紧大皇子的尸身不放。十数人轮番上场,想尽办法也无法将两人分开。无奈之下,只能将阿黛的双手砍断,然后用剪刀和匕首将剩下的断肢残肉一点一点刮干净。美艳高傲的土司族女阿黛,曾经的大皇子侧妃,最终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只是刑关并没有一丝丝的怜悯同情之心,反而冷笑一声,“怎么,你倒是忘记她生前是如何对你的了?”
阿四自嘲一笑,“你当我在阴司整整三年,还是一只小白兔吗?”她摇摇头,道,“我虽觉得阿黛此人着实可惜,但也不想做个烂好人。只是同为女子,有些感慨而已。”
刑关不置可否,用下巴点了点药碗,道,“快趁热喝吧。”
阿四用手碰了碰,还是有点烫手,“入不了口,再凉一会儿吧。”她转念想起天眼,不由问道,“据天眼所言,我们下一次任务应该会在京城?”
刑关见床上躺着的女子虽然难掩病容,但双眼崭亮,可见精神尚佳。于是他也坐了下来,顿了顿,笃定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入阴司三年,你如今只剩下最后一个任务。阿四,你在考虑脱离阴司之事。”
阿四心中“咚”地一声跳,愣了一分,才道,“刑关......”
刑关摆了摆手,截口道,“阿四,其他我不多说,就只有一句话,听与不听,就看你自己的了。”
阿四闻言坐直了身子,只听刑关语焉不详道,“你要记住,先生此人,能不接触还是不要接触为妙。”
“噼啪”,烛花乍响之后,满室的光辉一晃,引得墙上的身影随之扭动,分外不安。
而一墙之隔的另外一个房间,一双纤长细手却干脆利落地一刀,轻而易举剪去了烛花。明亮的烛光照在苏幕遮那张堪称惊艳的脸上,饶是苏左和苏右长年相伴,也不禁为之惊叹。
“欧阳明如何了?”苏幕遮将剪去的蜡烛芯扔掉,似随意一般问道。
“欧阳明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苏右想了想,低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