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江为功又多呆了这四五个月,才总算奉命回京。
两个人相见了,就像是许久未见的亲生兄弟姊妹,各自情绪激动,无法言喻。
阑珊更是因为多久不见他,如今看着江为功微胖依旧的脸,高兴之余竟喜极而泣。
还是西窗笑道:“好好的别又哭呢,才好了多久,千万别再伤神。”
阑珊忙拭干了泪:“我不过是太高兴了罢了。”
江为功见她虽然更换了女装,但仍旧不施脂粉,而且头发也只是单挽了一个发髻,簪着一枚银钗,其他的钗环竟一概都没有,素淡雅致,清新秀美的像是一幅笔触细腻的美人画。
虽然是病愈,但是气色却仍是很好的。江为功便放了心。
阑珊又忙叫把端儿抱了出来给江为功看,江为功一看这孩子,眉眼分明是跟赵世禛如出一辙,幸而气质还不像是荣王殿下那样凌厉的,粉妆玉琢又爱笑,像是个精致可爱的玉娃娃。
江为功大喜,大着胆子自己抱了一抱,赞叹说道:“这孩子比年画上那小仙童还好看呢。”
端儿戴着个虎头帽子,两只眼睛越发有神的望着江为功,又伸出细嫩的小手去抓他的脸。
阑珊怕他伤着江为功,忙提醒西窗道:“快看着他,别叫他又抓人。”
江为功笑道:“不打紧,我脸皮厚,胡子还没有仔细刮呢,只别扎了小世子的手就好了。”
引得众人大笑。
江为功坐了将近一个时辰,又说起饶州的事情,自打八卦塔林建成之后,只在九月底的时候,刮过一场风,这几个月来竟都是风平浪静的。
从龙王庙水域,也有几艘船大着胆子试着经过,竟也都平安无事的!从此鄱阳湖上便也多了一条便利的水路,大大方便了来往船只,但凡经过的船只无不颂念工部之能。
江为功说罢,又笑道:“如今饶州那边传的神乎其神,又因为你在湄山的那件事情,他们都说你是什么神人转世,地方上还商量着要选地址,建一座娘娘庙呢。”
阑珊大惊:“这如何使得!江大哥,千万别叫他们这样。”
江为功笑道:“我只是这么听说,却不真切,但若是地方的一片心意,又何乐不为呢。”
阑珊摇头:“且不说我的功绩没有到达可以建庙立生祠的地步,再说,我心里还存着一点担忧的。”
江为功忙问:“什么担忧?”这会儿小端儿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又抓了一把,果然听见“嘶”地声响,是小孩儿的指甲抓过那些胡须发出的轻微响动。
阑珊忙叫西窗快先把端儿抱了去,又问:“可伤到了?”
江为功抚了抚下巴,笑道:“说了我皮糙肉厚的没事儿呢,你且说。”
阑珊见他脸上果然无伤,才道:“我只是想,虽然江大哥你在龙王庙周围丈量勘探,才终于找到那风力最强的地方,但是从那几张当地百年地形图的变化中,可以清晰看到那龙须口那一处,是在时刻变化的,我的意思是,现在龙须口还在,所以我们可以在这地方建八卦塔林破坏从庐山而来的劲风,但假如……经年累月,风吹水击,把龙须口一点点的更加侵袭……甚至于,整个龙须口都没了呢?”
江为功闻言骇然:“你、你是说……”
阑珊点头叹道:“是啊,虽然这个过程会很慢,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但若龙须口变动,八卦塔林自然也会随之变动,假如龙须口没了,塔林也就不复存在了!”
“若没了塔林,那风岂不是依旧肆虐?”江为功目瞪口呆,心头惊跳。
阑珊道:“就是这个意思,除非能再找到新的风口,但是……只怕很难。”
她见江为功呆若木鸡的,又忙笑道:“不过江大哥也不用先太担心了,毕竟这需要一个过程,按照那个风速跟水力,最快也要五十年以上。至少……咱们可以保饶州地方五十年的平静。而且我说的也未必就成真,也许期间还会有别的变化,虽然咱们可以将目光放的长远,但倒也不用先杞人忧天自己吓倒自己。”
江为功原本是意气洋洋的,听了阑珊这般分析,那喜悦自然便大打折扣,直到听了这句,知道阑珊是安慰自己,他便也笑道:“你说的对,我只是一时没想到这一点……不管如何,你所做的已经非常了不起了,能在那无法阻挡的庐山之风,长江之水面前偷得这般天机,已经是鬼斧神工,世间难得。”
阑珊忙道:“你说这话我可又不爱听了,那是我一个人能做成的吗?”
江为功才又笑了。
此刻见时候不早,江为功便要告辞。
阑珊留他吃饭,江为功哪里肯,便笑道:“我才回来,还有许多事情待处理,改天,改天一定。”
阑珊见了他,就仿佛又回到昔日在工部的日子,别有一番感喟心境。
当下又殷切的叮嘱:“江大哥,若是不派你外差,你就时常过来找我说话才好。”
江为功一口答应:“放心!”
于是阑珊才叫飞雪陪着送他往外。
飞雪同江为功离开二门,突然问他:“你今儿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什么?”江为功怔住。
飞雪道:“你好像有心事,总不会是原本想告诉王妃的,又没好意思开口吧。”
江为功微怔,脸色有些讪讪的,却笑问:“你怎么就看出来了?”
飞雪说道:“这个很明显,王妃不过是因为跟你相见了过于喜欢才没发现的,到底是什么事?”
江为功脸上便有窘然忸怩之色:“这、有点儿不好说。”
飞雪笑道:“怎么就不好说?你若有为难的事情,只管告诉我,我能帮得上便帮。不然的话给王妃知道了,倒是要她忙。”
江为功这才忙说道:“别别,小舒才刚病好,别告诉她免得又劳神。”
“那你快跟我说。”
江为功抓了抓头,还没开口,脸上已经发红:“我说了的话……你可别笑话我。”
第263章
江为功红着脸支支唔唔的:“你可别笑话我。”
飞雪笑道:“什么我就笑你?”见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拉着他到了旁边的一座小花厅里落座。
夕阳的残照越过院墙洒在地上,透出稀薄的金色暖意。
厅门前的小青柏上飞来两只麻雀,互啄了一会儿后又呼啦啦飞走了。
江为功看着那两只雀儿互相对嘴的样子,十分欢快,他却叹了口气,隐隐怅然。
飞雪暗中打量江为功,她毕竟跟着阑珊身边,曾同江为功相处过不断的时间,也很知道他的性情,若是为了公事上,江为功断不会这样瞻前顾后,欲言又止,只会急吼吼的。
如今见他前所未有的踌躇起来,飞雪笑道:“让我猜猜看,是不是跟……方家的那位有关?”
江为功猛地跳起来,小眼睛瞪圆:“你、你又知道?!”
飞雪大笑,笑了两声后问道:“可我最想知道的是,你、到底知不知道她是……”
江为功的脸憋红,瞪着她,又慢慢坐了下去,叹气道:“原来你果然知道了,还有小舒也早知道了吗?”
飞雪笑道:“你别怪王妃不告诉你,因为看出来那小妮子对你有心,所以不敢轻易插嘴,怕坏了你们的事,毕竟这种男女之情是最难拿捏的,所以让你们顺其自然最好。对了,你到底是怎么开窍的?”
江为功愕然之余,苦笑。
当初在饶州,自打飞雪点醒了方秀伊,此后方姑娘苦思冥想,果然改变了策略。
有一日,她便故意约江为功到当地的汇丰楼上吃饭,却换了女装前往赴约。
因为这是她第一次以女装出现在江为功面前,所以事先方秀伊特意仔细地打扮了一阵儿,她早早地便到了酒楼,捡了个靠窗的位子落座。
酒楼里也有不少的食客,见了她,都频频侧目。
方秀伊的容貌自然够美,从小儿在夸赞中长大,当然有足够的自信。
她觉着一定是自己美的把这些乡巴佬都惊住了,心中暗暗得意:“白便宜了你们,能多看一眼就看一眼吧,反正我是不会在意你们的,不开眼的家伙们。”
因为发现食客们的异动,又想起若是给江为功见着自己,那江胖子一定也是惊为天人,心里便喜滋滋的。
她要了一壶茶且喝且等,见小二也呆呆打量自己,便喝道:“虽然好看,但也别直直地盯着人,很没教养。”
小二吓了一跳,唯唯诺诺答应着去了。
不多会儿,就见江为功骑着一匹灰黑色的骡子从街头上嘚嘚地奔了来。
方秀伊心中一喜,才倾身出去想要招手,又想起自己是女孩子了,举止应该娴雅一些,何况才换了女装,颇有点儿不好意思,便忙缩身回来,端端正正地坐好了等待。
楼下江为功下了骡子,进门后见楼下没有,便往楼上找去。
上了楼梯口,放眼四顾,却也没有发现人,便扭身往楼梯下又张望。
正在疑惑是不是方秀伊迟到了,突然听到身后有人道:“江大哥!”
江为功听见是她的声音,还以为自己方才漏看了,便笑着回头:“你躲到……”
目光转来转去,并不见那个他想象中的少年。倒是面前不远靠窗地方,坐着个身着粉红色裙子,挽着垂髫髻的少女,正双眼发光,脸颊微红地看着他。
目光相对的瞬间,她甚至有点儿害羞似的低下了头。
江为功直直地看着面前的人,仔仔细细盯着那张脸,倒吸一口冷气。
今日方秀伊为了两人的“初见”好看,还特意上了些脂粉,涂了口脂,描了眉,只可惜这些事她从来不是亲自做,在府内的时候自然有丫鬟跟嬷嬷伺候,如今亲自上阵,手法未免生疏,这描画出来的成品……很是一般。
要说方秀伊原本有八分的眉毛,这样的描画之下,只剩下了五六分。
只是方秀伊并不知道,正心头小鹿乱撞地等着江为功走过来,耳畔却听到“咚咚咚”,竟是急促的楼梯声响,像是有什么人在飞奔。
方秀伊诧异地抬头,却发现江为功早就不见了影子!原来方才逃也似跑走的那个,是他!
方姑娘简直不能相信,她呆了呆,反应过来,忙探身从窗口看向楼下。
却见江为功像是一只才中了箭的野猪般冲出了酒楼,他以令人吃惊的速度手脚并用爬上骡子。
方秀伊只来得及叫了声:“江大……”
那边江为功扭头,猝不及防地对上她的脸,当即虎躯一震,他甩着小皮鞭果断地在骡子臀上打了下。
一人一骡,一骑绝尘跑的无影无踪。
方秀伊差点儿就直接从窗口跳出去!
后来方秀伊找了一天,才在八卦塔林的建造工地上堵到了江为功。
江为功一回头见她就在跟前,犹如白日见鬼,忙转过身去。
方秀伊窝了一肚子的火,当即冲到他跟前,嚷嚷道:“江胖子,你跑什么?我就那么不堪入目吗!”
江为功听到“不堪入目”四个字,别说,这四个字恰如其分,很合他的心境。
他不敢多看方秀伊的脸,目光瞥见那一抹娇俏的粉红色裙摆,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方兄弟,我不当你是外人才说这话,咱们说归说笑归笑,你可别……别做到这种地步。”江为功有些艰难地开口。
“什么地步?”
江为功咳嗽了声:“你怎么就不懂?再怎么着咱们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你又不是小舒、小舒那样……女扮男装的,干什么这么想不开呢?”
方秀伊的嘴巴张大,简直能塞进一整个儿鸭蛋:“你、你说我、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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