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皱着眉,勉强收敛心神画图,看着笔下慢慢推开的山脉,心头突然一动。
这夜,将到子时才总算把整张图都画完了。
期间赵元塰一直在旁边的罗汉榻上等候,望着桌边灯烛之下伏案描绘的影子,双眸之中也是半明半晦。
阑珊把图纸画完,头晕眼花,正要起身,却看到赵元塰走了过来。
“好了吗?”
“是。”
阑珊连拿画的力气都没有,手指在轻轻地发抖。
赵元塰看着她烛光下苍白的脸色,也瞧出她的手指在战栗。
不知是为什么,赵元塰伸手过去把她的手攥在了掌心里。
“很累?”他问,语气似乎……有点怪异。
阑珊迟疑地看着自己给握住的手,又抬头看向大皇子,然后她再度低头,确认自己身上穿着的是女装。
“不、不太累了。”她忙回答,尽量安抚自己。
赵元塰笑了笑:“那好吧,回去休息吧。”
“是。”阑珊垂头答应,忙不迭地跑出门去。
次日阑珊起身,看着挂在床边绣花的褶裙,想到昨晚上灯影幽淡,手上微温的一握,皱眉出了半天神,终于还是决定换回男装。
飞雪不知为何不在,阑珊自己下地穿好衣裳,洗漱过后,才要出门找找飞雪何在。
突然有道人影从外闪了进来,阑珊见是个男子,本能地以为是赵元塰的人。
才要后退,那人道:“舒丞!”
阑珊定睛一看,大惊:“李大人?!”
这来人竟是杨时毅手底的那名姓李名墉的差官,他飞快把阑珊从头到脚扫了眼:“幸而无事,快跟我走!”
李墉不由分说拉着阑珊往外,阑珊知道他兴许是来救自己的,可是飞雪呢?
“等等,还有小叶!”
“不用管!”
阑珊着急道:“不行!一定要一起走!”
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道:“走?去哪里?”
赵元塰身着银白色的宽袖大氅,发髻上系着玉色丝絩,从旁边的房中缓缓走了出来,身前身后数名侍卫,蓄势待发。
李墉把阑珊挡在身后:“大殿下,久违了。”
“你是杨时毅的人,”赵元塰的脸色冷冷的,眼神极为幽沉,“你竟然能找到这里来。”
李墉似十分恭敬:“大殿下见谅,舒阑珊毕竟是我工部的人,得知他出事,下官自然要竭尽全力,如此方能不负杨尚书所托。”
赵元塰冷笑道:“杨时毅自然是能耐的,只是他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阑珊见他满脸煞气,同先前那个大皇子又不太一样,她看看李墉,犹豫要不要让他先逃。可好不容易盼来救兵,又不想就这么放弃。
正在这时李墉笑道:“殿下莫非觉着我是一个人来的吗?”
赵元塰脸色一变,立刻抬头环顾周遭,却见四野寂然无声,只是有些太过寂静了,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静默中,“哗啦”数声水声响动,有人影从水底翻身跃了上来!
侍卫们急忙把大皇子簇拥在中间,李墉则拉着阑珊后退往外奔去。
那从水底冲上来的几个人挡住了追兵的去路,耳畔是激烈的刀剑相交的声响。
阑珊身不由己地给李墉拉着急奔,听着那些声响,心惊肉跳。
终于在下台阶的时候想起来,气喘吁吁地叫道:“小叶呢!”
话音刚落,有几道身影从前方冲过来将他们拦住。
李墉把阑珊往旁边一推,自己挺身迎战。
阑珊站立不稳,好不容易扶着一棵树,转头找寻飞雪的影子,不料飞雪没看到,却瞧见赵元塰从栏杆旁侧身看过来。
四目相对,大皇子一笑,手按栏杆翻身跳了下地。
李墉在那边分身乏术,无法救援,阑珊步步后退:“你别过来!”
赵元塰喝道:“你过来!”
“我不!”阑珊当然知道自己拼不过赵元塰,却哪里肯乖乖地过去,但给赵元塰这逼迫地一喝,脚下一滑,整个人往草沟中滚落下去。
赵元塰愣神的功夫,那边有侍卫催促道:“他们的人太多,殿下快走!”
这时侯赵元塰若是想捉阑珊,自然是有些难度,但如果要想杀了她,却不算太难,毕竟距离很近,而她艰难地扑腾在草丛里,像是一只挣扎中的白兔,看着很好宰杀的样子,甚至不用靠近,只需要一把扔过去的刀。
赵元塰盯着阑珊狼狈的样子,终于古古怪怪地笑了笑,转身跟着侍卫去了!
那边阑珊因给草藤缠住脚,又知道赵元塰要捉自己易如反掌,便索性抱头不敢看。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才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舒丞,已经无事了。”
阑珊迟疑,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去,正对上一双带笑的双眼。
高歌俯身,轻轻把她头上沾着的碎草叶片摘了去,笑道:“舒丞别动,让我抱你出去。”
第133章
在跟赵元塰对视的那一刹那,阑珊怀疑他下一刻就会上来杀死自己。
毕竟图已经画好了,她应该也没什么利用价值,若不能攥在手中,似乎只有杀了最为保险。
因此看到高歌出现的时候,简直恍若隔世。
这会儿高歌已经把缠在她腿上的那刺藤摘了去,却发现外头的袍子已经给刮破了一块,不知伤没伤到腿。
他犹豫了会儿,到底并没有贸然的掀起袍摆细看。
正要抱起阑珊,阑珊忙道:“不、不敢劳烦!我自己可以。”
高歌一怔,忙放下手,改为搀扶着她的手臂。
阑珊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惊魂未定:“小叶呢?”转头四看,终于看不到赵元塰了,才又问:“李先生呢?”
高歌忽地瞧见她脸颊上也有两道红色的划痕,多半是刚才倒地的时候给野草划到,幸而并没有破损。
他想到方才看见阑珊抱头趴在草中的样子,心中竟涌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怜惜,便格外温和地微笑说道:“飞雪先前是我打了暗号,让她去拖住大殿下……方才鸣瑟已经去救了她出来,至于那位李大人,他见我们到了,只怕自己就走了,你不用担心,杨大人手底下的人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只差一步,就给杨时毅的人抢了先。
幸而人还在他的手里,不然回去恐怕也无法向赵世禛交代了。
跟随高歌来的,除了去救飞雪的鸣瑟外,还有几名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先前有数人追着赵元塰去了,另有两人留在原地。
见高歌扶着阑珊走了出来,其中一人说道:“高大人,其他兄弟追了罪囚去了,首辅大人所派的那姓李的受了伤,给他们的人带走了,我等按照您的命令并未阻拦。”
高歌点了点头:“舒丞先上车吧?”
阑珊张了张口,先问道:“李先生伤的怎么样?”
旁边的锦衣卫一愣,看了高歌一眼,道:“伤的不重,只是左臂上给划了一下而已。”
阑珊略微放心,又问高歌:“小叶怎么还没来呢?”
高歌道:“哦,鸣瑟在屋里看着她,她因为吃了什么散功的药,不适合挪动,等恢复之后再赶过来。”
“我跟她一起就行了……”
见她要往回走,高歌忙拦住了:“舒丞,你去了也帮不上忙,反而打扰小雪运功,不如先回城内,毕竟王爷也等着你呢。”
阑珊听他说的有理,就迟疑着停下来:“她好了后就追上我们了?”
高歌笑道:“当然。”
阑珊这才回到车边上,高歌稍微用力,半抱着她送上车去。
隔着窗户听到高歌低低地又吩咐了几句,半刻钟不到,他翻身上马,亲自护送着马车返回。
直到马车缓缓往前而行之时,阑珊才总算彻底地松了口气。
之前她给赵元塰从济州城中带了出来,连夜赶路,颠簸的甚是难受,但是在这辆车上,那种小小的颠簸反而成了起起伏伏的欢喜。
也许是因为,先前不知道自己将去向哪里,前路未知,迷离惶恐。
可是现在,却清楚的知道是要去到赵世禛身边的,故而满怀喜悦。
但阑珊不知的是,高歌当然想快些回城,但又怕让她难受,故而尽量放慢了速度。
往日有飞雪在身边陪着,如今车内只有自己一个人,阑珊定了定神,发现自己袍摆不知给什么扯破了,她忙伸手整理了一番,又将上头沾着的一些残叶跟草籽等扫去。
重新把头发也整理了一遍,衣领衣袖都整理妥当,觉着可以见人了,才又放松下来。
她经历了这场劫,这会儿心神安泰,又没有人陪着她说话,坐了会儿后便觉着有些困乏了。
想到昨日为了绘图劳神乏力且睡得太迟,阑珊打了个哈欠,把旁边一个靠垫拿过来抱在怀中,闭上眼睛想要打个盹儿。
这马车是赵世禛的车驾,车厢里有一种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气息,给这种气息包围环绕,就好像那个人也正在车厢里陪着她一样。
阑珊把怀中的靠垫搂紧了些,不知不觉从坐着变成躺着,竟是很快睡了过去。
济州城。
州府衙门之中,大小官员立在厅门口的屋檐下,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
赵元塰毕竟在此地经营多年,他一个废皇子,稍有差错就会给人踩到泥坑里粉身碎骨,赵元塰却明面上幽居府内不问世事,暗地里长袖善舞进退自如,还有余力兴风作浪。
所以若说本地的官员们跟赵元塰并无勾结,自然是不可能的,济州府上下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官都给大皇子笼络过去了。
因此这两天除了追查缉捕大皇子的行踪,赵世禛一行人主要所做的,便是审讯肃清同赵元塰有牵连甚至暗中相助他的那些官吏们,不过短短两天,下狱的罪囚已过百人,其他家人等还未细算在内。
赵世禛才发落了几个济州官员,又命锦衣卫赶往临县缉拿相关人等。
自打赵元塰出逃后,济州府内的这些人自然是插翅难飞,但相邻州府但凡有跟大皇子暗中私密往来的那些人,闻听风声后不免有所动作,有的闭门府内,有的携家出逃等等,不一而足。
今日赵世禛所处置的就是一个闻风弃家而逃的州府通判,那人原本还想抵赖,被带上来,给荣王殿下不怒自威的凤眼冷然一扫,竟慌了神,即刻跪倒在地,只求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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