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王殿下的神色却还是淡定的:“请父皇息怒!儿臣绝不敢如此!”
“你不敢?”皇帝冷笑道:“出了这样的大事,居然没有第一时间禀奏朕,反而自作主张的跑去翎海,你以为你是谁?玉皇大帝?无所不能?你一个人一只手,就能把捅出来的窟窿给堵上了?”
赵世禛听到这里,头低了几分。
直到现在,太子赵元吉才开了口:“父皇,其实这件事不怪荣王,也是儿臣一时想错了,不敢在大节下让父皇生气,所以才想让荣王悄悄地去处理了……”
皇帝凌厉的目光一转:“当然你也有错!你是东宫太子,又是荣王的兄长,你怎么能这么糊涂,放任他去胡为?哼,居然还敢跑去海擎方家,要人家献出御赐的封地!这种目无祖上的行径,也是你叫他去做的?”
“这个……”太子面露苦色,最终只软软地说道:“请父皇息怒。”
皇帝说道:“最近朕不管外头的事情,你们的行事就越发荒唐,尤其是荣王,简直张狂的很了。”
张恒犹豫再三,实在是觉着自己不能再缩着了,正要开口分辩,突然间却发现赵世禛微微转头,向着自己使了个眼色。
旋即,赵世禛俯身叩头,道:“父皇责备的极是,儿臣行事的确是有些欠妥当,请父皇责罚。”
皇帝看着伏在地上的儿子:“你倒是还知道点儿分寸!”
片刻的沉默中,是杨时毅开了口:“皇上,此事荣王所做的确略有破格,不过忖度来龙去脉,其实也不能全怪荣王殿下。毕竟起初隐瞒皇上的提议是臣先说的,太子殿下也是一片孝心所致,幸而如今翎海的事情也算是水落石出,圆满解决了,臣斗胆……请皇上不要怪罪太子殿下以及荣王。”
“那就是怪你了?”皇帝扭头看向杨时毅:“身为内阁首辅,居然也行这种欺上瞒下的事情,朕看杨大人你这官儿做的也是没有章法了!翎海那样大的工程,居然还能让海贼趁虚而入,烧海船,伤人命,差点给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也是你的失职!”
杨时毅跪倒在地:“臣知罪。”
皇帝说完后,将身子往龙椅里靠了靠,仰头闭目不语。
殿内也一片奇异的安静,安静中又透着紧张。
终于,皇帝又开口:“张恒怎么不做声啊?”
张恒听到点了自己的名字,忙再度伏身:“皇上,奴婢在。”
皇帝说道:“你也去了翎海,你倒是说说看,这翎海一行,到底是怎么个情形。”
张恒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嘴巴张开几次,却像是塞了许多毛栗子在口里,艰难的不知道该怎么吐出来。
正在此刻,就听雨霁笑道:“张恒,主子问你话,你便赶紧的照实说,万不许有什么隐瞒遗漏,知道吗?”
张恒毕竟是跟随雨霁几十年了,听着雨公公的语气,心中顿时通明。
当下叩了头,便把翎海一行,如何查出海擎方家牵扯在内,赵世禛如何紧急赶往海擎,如何负伤重病,伏击贼人,以及最后发现木材藏于海湾等都说了。
但是关键的“舒阑珊”三个字,却都巧妙的掠过没提。
皇帝听完后眉峰微蹙,像是才知情似的睁开双眸:“哦?荣王受伤了?”
张恒忙道:“殿下是为了保护方家的方秀异,中了路上贼人的毒箭,殿下怕耽误时间,不顾伤情严重返回了翎海。”
皇帝皱着眉头看了赵世禛半晌,才道:“哼,吃了苦头了?你不是以为自己有三头六臂吗,竟也会吃这种亏?”
赵世禛道:“儿臣知错了,求父皇饶恕。”
太子赵元吉听到这里,才忙也说道:“父皇,荣王行事虽然莽撞,但也多亏他坐镇翎海,才会这么快将事情查的水落石出,就算是、是没有功劳,倒也有苦劳,儿臣大胆恳求父皇,不要、过于责罚荣王。”
半晌,皇帝才又开口,这次的语气却有些缓和了,他沉沉道:“朕本来想重重地罚你给你个教训,如今……太子跟杨首辅都给你求情,你又吃了亏了。倒是可以从轻发落。即日起你回荣王府,给朕禁足一个月!”
地上张恒听到这里,脸色终于彻底放晴了。
赵世禛却仍是那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伏身恭谨地说道:“儿臣多谢父皇恩典。”
皇帝又瞥向杨时毅:“杨大人也别跪着了,起来吧。”
等杨时毅也谢恩起身,皇帝环顾在场的几位,道:“这次的事情,算是给你们一个教训,别什么事儿也想瞒着朕自己悄无声息的处理了。一个个以为自己有多能耐,也不过是把脑袋别在腰上,险象环生,不省心。”
皇帝叱责了一顿,便叫众人都退了。
出了太极殿,杨时毅向着赵世禛拱了拱手:“殿下一路风尘辛苦,还请珍重身子才是。”
赵世禛颔首:“多谢杨大人关怀。”
杨时毅道:“先前我担心工部的人不顶用,特派了温益卿过去,他没有给殿下添麻烦吧?”
赵世禛道:“当然没有,温郎中也是本王的妹夫,我们十分投契,互相配合得当,才会让案子这么快水落石出。”
“这就好。”杨时毅微笑,扫见赵元吉也出来了,便先行告辞。
目送杨时毅离开后,太子赵元吉走到赵世禛身旁,关切地问:“伤怎么样?”
赵世禛道:“多谢太子慰问,伤口没有绽裂,这就很好。”
赵元吉说道:“你怎么也不早点派人报信说你伤着了呢?”
“这点小伤,怎么好让太子担心?”
“你啊,”赵元吉责备地看了赵世禛一眼,回头看了眼太极殿紧闭的殿门,同赵世禛一块往前走着,一边说道:“之前有个多嘴的奴婢,不知哪里听了风声背后嚼舌,才给父皇得知了,父皇大怒,把我们都叫了来,我也是没有办法,五弟你知道的,父皇对我向来严苛的很,幸而杨时毅把责任揽了去,因你素日的行事,父皇又不由分说的觉着是你在出风头……五弟,我知道是委屈你了!”
赵世禛笑道:“这点儿不算委屈,能为太子哥哥分忧,我自然是乐得呢。”
赵元吉释然地拍拍他的左臂,笑道:“就知道你做事儿最牢靠,幸而这翎海的事情圆满解决了,不然的话父皇哪里就轻轻地把我们都放过了?”
赵世禛道:“是。”应了这声道:“关于海擎方家……”
“哦,还有方家,”赵元吉皱皱眉,却又笑说:“这件事虽然做的有些冒然,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以父皇的性子,知道了方家把造船的木材拿去修祠堂,就算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只怕就重重地记上一笔账了。也只有你想到这献出封地的法子,虽看似惊世骇俗,可我们都知道只有如此,才能平息父皇的怒火。”
赵世禛面上仍似三分忧虑:“虽然这样,太子妃娘娘那边……”
“你放心,有我呢。她虽然是不大高兴,却自然也是识大体的,她知道你这样做也是为了保全方家。”
“这样臣弟就放心了。”赵世禛笑说。
赵元吉看着湛蓝的天色,缓缓地吁了口气:“横竖如今父皇只是骂了大家几句,让你禁足一个月,已经是皆大欢喜了,我悬在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你回王府只管好生歇息,回头我派人送点儿上好的补品过去给你调养身子。你还要点什么?只管开口,只要我有的,都给你。”
把本来的弥天大祸化为乌有,赵元吉也是大松了口气,心里爽快。
赵世禛道:“为太子哥哥办事不是应当的吗?哪里还敢要什么东西呢。”
“哈,”赵元吉笑了几声,“那算了,我便看着办,有什么好的给你送去就是。”
说了这句,两人渐渐地走到宫门处,赵元吉突然回头:“说起来还有一件事,我怎么听人说,工部有个叫什么舒、舒什么的……好像在这案子里也出了不少力,这是个什么人?”
赵世禛不动声色道:“太子哥哥从谁那里听来的?”
赵元吉笑道:“别人不提,就说是太子妃的那个表弟吧,才进东宫,就哭的泪人一样,说是工部有个姓舒的,还有个什么人很没有体统之类,欺负了他,你知道太子妃还是很疼他的,就派人去查了。”
原来方家的人给赵世禛提前一天送回京师,方秀异到了郑适汝跟前儿,便立刻把满肚子的委屈都倾诉出来,但他居然半个字儿也不提赵世禛,连赵世禛叫人打自己一节都没有说,只添油加醋地说是工部的舒阑珊跟江为功欺负他,惹得郑适汝非常不快。
赵世禛道:“方公子说的应该是舒阑珊。”
“对对,就是这个舒阑珊,他不正是之前杨时毅宝贝似的接到京内的‘小师弟’吗?”说到这里,赵元吉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五弟,你跟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儿?”
第66章
宫门之外,太子的车驾已经准备妥当。
面对赵元吉的探问,赵世禛道:“什么怎么回事儿?”
赵元吉瞅着他:“你别瞒我,我也听说了些有关你跟他的风言风语,从这人在豫州还没上京的时候就有了的……总不会都是外人胡说的吧?”
“倒也不算全是胡说,”赵世禛莞尔笑说:“其实,就是挺喜欢她的。”
“喜欢?”赵元吉失笑,“你这‘喜欢’,是怎么个意思?”
“就是太子哥哥想的那个意思。”赵世禛坦然回答。
赵元吉双眸微睁,继而大笑:“老五啊,真有你的。”
他笑了片刻,道:“我记得你从未说过喜欢什么,没想到一开口就这般一鸣惊人。”
赵世禛微笑:“让太子哥哥见笑了。”
“其实也没什么,”赵元吉显得很是通情达理,笑吟吟地看着赵世禛道:“若他真是个难得的,喜欢一阵子倒也无妨。”
赵世禛笑而不语。
赵元吉好不容易才敛了笑意,想了想又道:“只不过呢,这毕竟不是正途,你且记得别闹得人尽皆知的……一来你要顾及自己的身份,更别叫父皇知道了,不然有你好看。另外第二个,他的身份毕竟也不同别人,跟杨时毅有那种关系,你倒要注意点分寸才好。”
“是。臣弟记住了。”赵世禛欠身回答。
赵元吉满足了好奇心,兴致越发的高昂,又看赵世禛这样“从善如流”,便又笑说:“太子妃那边本来想找那舒阑珊的晦气,既然他是你看上的人,我自然会跟太子妃商议,好歹替你打个掩护,总不至于为难了他……”
“多谢太子哥哥关照。”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名字不错,”赵元吉笑吟了这句,又道:“说来我倒也对这个人产生几分兴趣了,不知道会让老五你心动的,到底是怎么难得的人物呢?”
两个人过宫门,赵世禛先恭送赵元吉上车。
太子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回头看着赵世禛道:“我忘了,之前如梅去过东宫数次,每次都要打听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那小妮子对你还是很上心的,你不如也好生考虑考虑,毕竟这把年纪了,如梅的样貌品格是无可挑剔的,而以龚家的门第,你若是迎娶她为正妃,也不算是太辱没了你。”
赵世禛仍是欠身应了声:“多谢太子殿下提醒,臣弟知道了。”
赵元吉瞧着他满意一笑,登车而去。
剩下赵世禛立在原地,直等到太子殿下的车驾离开一段距离后,才也跟着翻身上马。
握着马缰绳,赵世禛回眸看了一眼身侧的深深宫阙,他的目光从殿阁的琉璃金顶上掠了过去,所看的方向,正是九重深宫之中的冷宫,那是他的母妃给囚禁的所在。
直到此刻,凤眸的眼底才泛起一抹难以言喻的伤悒。
与此同时,皇宫的太极殿中,张恒垂着手等在外间。
顷刻,是雨霁快步走了出来,低低叮嘱说道:“其他的事情主子都已经知道了,你只需要把那个舒阑珊的事儿再交代清楚就成。”
说罢便转身领着张恒向内走去。
到了里间,却见皇帝已经移驾到里间的榻上,斜斜地靠在榻边上,膝上盖着厚厚的白狐毛毯子。
见张恒跪地,皇帝道:“之前说是引造船局宋文书露出马脚、以及最终找到藏木地点的,都是那个叫舒阑珊的,你且细说给朕听,一点也不许漏。”
张恒果然把有关阑珊的事从头到尾细细地说了一遍。
皇帝目光沉沉地听着,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只有眉峰偶尔地会簇动一下。
直到张恒说完了,皇帝道:“这么说,在整件事情里,这个舒阑珊的作用才是最主要的。”
张恒心中忖度了会儿,谨慎地回答说道:“回皇上,奴婢觉着,舒阑珊的确是有些才能。”
这雨霁公公在旁边见状,便也笑着说道:“这要不是亲耳所闻,奴婢也不信区区一个工部九品的小官,居然是查明这证件大案的关键。”
皇帝说道:“先前不是说,他是杨时毅的师弟,葛成书的关门弟子吗?没上京的时候,还以为不过是个浪得虚名的,亦或者是葛成书年老孤单,闲着无聊收的人,没想到果然有些能耐。”
雨霁道:“可不是嘛,可见葛成书也算是宝刀不老,后继有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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