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承启先生道。
“采薇,你有什么想说的,无需顾虑,但说无妨。”
宣采薇闻言,这才抬了抬眼皮,试探着说道。
“不知,老师的名号可是由‘公承前草创;启后规模;此之功德;垂之永永’衍生而出的承前其后之意?”
话音一落,承启先生眸子快速划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又敛了敛,收住了情绪,转而浮现几分欣赏,缓缓点了点头。
“正是此意。”
“为师得此名号,正是应世而出,在浪涛浊世之中,担起承前之责,寻一启世之人。”
宣采薇有注意,承启先生说的是“得此名号”,她眸子划过几分疑惑,这名号难道不是承启先生自己取得吗?
一般而言,不论棋手名号抑或是名士名号,多半都同自身性情相关,要么能彰显性格,要么便是表露才情,要么就是像“承启先生”名号一样,体现他的理想和追求。
宣采薇想,既然这是承启先生自己的理想和追求,为何会说“得此名号”呢?
除非……
“这名号,便是我这位故人所取。”
承启先生适时解答了宣采薇的疑惑。
宣采薇有些吃惊,承启先生话里透露的讯息可见之大,很明显,他所行之事,是在为他这位故人实现理想。
是故人的理想,而不是他的。
这得是多么深厚的交情,才能让承启先生心甘情愿地做这些事。
一时,宣采薇对承启先生这位朋友更多了几分好奇。
接着,承启先生的话似乎没有说完,他双手交叠在身前,调整了脚步,正正面向宣采薇。
虽然一如既往地穿着在丹朱宴上的朴素衣裳,但眸中透露的睿智光辉,却并未掩藏,显得整个气质卓然,高深莫测。
承启先生盯着宣采薇看了一会,然后才缓缓道。
“你,便是为师寻找的启世之人。”
宣采薇虽然心里有所思量,但真正从承启先生嘴里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还是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一旁,比宣采薇更早入门的薛然声音跃然响起。
“小师妹能担此重任,实至名归。”
“小师妹放心,我一定以冷铁盔甲之姿助你护你。”
薛然的话,让宣采薇回神,她心下涌起几分感动。
薛然是比她先入门的大师兄,但老师对二人言明,宣采薇的重要性后,薛然并未有对她产生过一丝一毫的嫉恨情绪,反而准备全力护她。
这番坦荡胸襟,对比先前宣采薇身边的宣静姝,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宣采薇第一次体会同门之间的师兄妹情谊,明显极有感触。
再看看身前对她委以重任,目光全然信任的承启先生,宣采薇心中触动更甚。
下一刻,宣采薇重重点了头。
同时,宣采薇也明白,为何承启先生要将她带到这里来。
既然是承启先生故人的理想,承启先生自当要将他所选择的“启世之人”,也就是能够完成“故人理想”之人,带给这位故人好好看看。
思及此,宣采薇下意识整理了下衣裙,想着一会能给来人留下个好印象。
一旁的薛然见状,同样也学着宣采薇的动作,整理着衣裳。
只不过,宣采薇是大家闺秀,做起整理衣裙的事,自当颇有闺阁之风,秀气典雅。
而薛然有些憨直,学着宣采薇的动作,可以说是完完全全照搬,一个憨厚的汉子,做着如此秀气的动作,倒显得有些滑稽。
承启先生将宣采薇和薛然的动作收入眼里,尤其看到薛然的动作时,忍不住唇角有些发笑。
但很快又想到什么,嘴角微有下垂。
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今日可不是发笑的时候。
过了一会,承启先生抬头,看向还在整理衣裳的两人。
“你二人,不必如此。”
两人停下动作。
只是宣采薇原以为承启先生的阻止,是因为那位故人并不是那么在意细节礼节之人。
然而,事实却……
承启先生冲着薛然招了招手道。
“然儿,过来,将你手头的盒子打开。”
薛然举着盒子走了过去,听着承启先生的话,将手里的盒子打开。
一撮儿淡色的白,带着生机的美,映入三人眼帘。
只是,当宣采薇眼神触及之时,交叠在身前的手,却下意识一紧。
这个动作,同样出现在了薛然身上。
薛然比宣采薇情绪外露,他粗黑的眉毛一扬,凝声道。
“老师,您的故人她……”
没等薛然话说完,承启先生轻轻点了点头,一手取出盒子里的东西,然后静静地放在崖边。
目色微抬,看向眼前缥缈的山云。
似是轻声呢喃。
“你们想的不错,我这位故人,她已经先去了。”
土黄的崖顶,带着些微碎石。
在缥缈的山云中,一撮儿淡雅的白菊花,被冷冽的山风吹得花瓣轻摇。
作者有话要说: 公承前草创;启后规模;此之功德;垂之永永——出处明·朱国祯《涌幢小品·曾有庵赠文》
第151章
在看到盒子里是白菊花的时候, 宣采薇已然猜到了是这个结果。
三人于此时静默无声。
之后,便见承启先生举着那碗先前从宣采薇手里接过的清水, 在放置白菊花后面的山石地上轻轻一倒。
接着是落碗的声音。
承启先生朝着眼前缥缈的山云,郑重地作揖。
“吾友点翠,十一年前, 吾未能及时寻得汝,使吾与汝阴阳相隔,吾抱憾终身,决心将汝之志, 贯彻己身, 今而不辱使命,终让吾寻得此人,特带她前来拜会于汝, 以慰汝在天之灵, 待大胜得朝, 凯旋归来之日,盼汝亦能含笑九泉。”
说完这一长传话,承启先生让宣采薇上前一步,同她颔首,让她行礼。
宣采薇依言而动, 只是张口前微顿, 神色有些微思考,偏头同前头的承启先生道。
“老师,我该如何称呼这位前辈好?”
承启先生年岁有些大, 但他这位故人极有可能比他小,所以宣采薇才有此一问。
不过,鉴于承启先生的理想,也就是宣采薇如今继承的这个,宣采薇约莫猜测,承启先生这位故人是一位女子。
承启先生很快给了宣采薇回答。
“你就称呼她为点翠婆婆吧。”
“婆婆”二字划过宣采薇耳畔时,她行礼的手指明显微微颤了颤,瞳孔稍稍睁大,脑海中冷不丁就想起了梦里的那位瞎眼婆婆。
宣采薇快速眨了眨眼,安慰自己想着,不会那么巧的。
但宣采薇记得,梦里那位瞎眼婆婆也是会下棋的,而且是秦隐难得放下身段能与之对弈的人。
且瞎眼婆婆的棋力不差。
……
越想越浮上心慌的宣采薇耳边听着承启先生的话道。
“她生前有眼疾,眼下该是没有了,希望她能看见你。”
“咯噔”一声,宣采薇似感到心间有根弦断了。
宣采薇说不上自己现在心里是一种什么情绪。
她同瞎眼婆婆不过是一梦之缘,她甚至都没见过瞎眼婆婆真人。
但她在梦里,她感受过瞎眼婆婆对她的善意,真诚善良,就像她的祖母一样。
梦里瞎眼婆婆把她当成了“大妞”,而她也把瞎眼婆婆当成了“祖母”。
虽然两人相处的时间很短,但瞎眼婆婆对她的好,宣采薇现在都记得。
而且很奇怪的是,那是一种极为熟悉的亲近感觉,并不只是像相处了短短几个时辰的感觉。
以至于,现在宣采薇忽然听见死的是“瞎眼婆婆”。
本是充盈的内心,像是一下子空了一块一样。
难受,酸胀,悲恸,痛苦。
无法言喻的情绪,全都混杂在了一起。
宣采薇眼神愣怔,下意识将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那里,隐隐作痛,疯一般开始扩散。
这种感觉她曾经体会过一次。
在她祖母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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