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水三家的房舍十分偏僻,方圆几里内都未见有其他人家,院子里到处横着扫帚簸箕,杂乱不堪。
听到敲门声,打开院门,一见是她二人,赖水三倒是露出一幅讶然之色。
“小四,你们怎么来了?”
想起那日之话,他即刻转为欣喜:“是不是图纸上的暗号有眉目了?”
奚画讪讪地摆手一笑:“不是……正是因为想不出来,所以我们才说到你家来看看。你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闻言,他转喜为忧,摇头叹气:“哎……我也是没多大收获……”说着,便往后退了一步,让她俩进屋。
“你们来瞧瞧吧,不过……屋里才被我翻了个遍,尚未整理,乱是乱了些……”
奚画和关何随他往里头走,刚一进门,就踢到地上倒着的长凳,举目一看,到底是家里没个女人,这岂止是乱了一点半点儿呢……简直连下脚之处都没有。
赖水三一面在柜子上翻翻找找,一面扭过头来,赦然笑道:“实在是对不住,让你们看笑话了。”
“……没事没事。”奚画摆了摆手,“本就是我们叨扰你了。”
“哪里的话,你们能帮忙,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哦,那佛龛就在内室里。”赖水三抬手一指,“图纸最初便是在龛下压着的,你们且坐着歇会,我去泡茶。”
奚画忙起身:“诶,不用麻烦……我们也就是坐一会儿,很快就走的。”
“不妨事不妨事,应该的。”赖水三憨然笑笑,侧身就往厨房里去。
瞧他这般热情,奚画也不好再推辞,遂拉着关何要去里屋看那佛龛。
不想一回头,却见他在桌上用手指划了一道,沉默未语。
“怎么了?”奚画好奇地垂头去看,瞧他指尖上一抹灰尘,不由嫌弃,“啧啧……水三家也够脏的,这都多久没打扫了。”
“我看也是。”关何取了汗巾擦净手,起身对她道,“走吧,去里头瞅瞅。”
“嗯。”
供奉佛龛的屋子很是狭小,除了那尊释迦摩尼地佛像,别的东西却一件也未放置,倒显得空荡。
佛前供了一个精致的香炉,两边分别有两个净瓶,瞧着甚是庄严。
“真舍得。”
关何抬手摸着那佛龛一侧,清淡道:“屋子破旧成这样,神龛却是用上等楠木所制,想来他家非常信佛。”
“怪不得把图纸放在佛像下面。”奚画笑道,“只怕也是为了求庇佑罢?”
“大概是……”说着他收回手,摊开掌心,又是满手的灰尘。
“小四。”
“嗯?”奚画正在看那精巧的木雕,头也没回就随便应了声。
“赖水三是几时来我们书院的?”
“……似乎很久了吧。”她颦眉思索了一阵,“我进书院的时候他就在了,听金枝说他考了六年都没高中,后年若是再考不上,就打算回来和他爹学手艺。”
“哦,这样。”
“怎么了?”奚画不解地看他,“为何忽然问这个?”
“没有,只是感觉有点奇怪。”他拧眉摇了摇头。
“他好像……”
后半句话还没出口,那外头便听的乒乒乓乓的动响,像是有许多东西被碰倒一般。奚画二人忙跑出门看,正见地上散了一堆薏米,竟是赖水三将盛米的竹筐给打翻了,他一脸尴尬手忙脚乱地蹲身去捡。
看得这情景,奚画和关何也只好上前去帮忙。
“怎么这么不小心,现下薏仁可贵着呢,你还洒了这许多。”
赖水三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都怪我我笨手笨脚的,什么事儿都做不好……”
关何忽然开口问他:“你在找什么,这么急?”
“我在找茶叶啊。”他闻言便道,“也不知放哪里去了,半天没寻得,还说煮茶给你们喝……”
“不碍事的。”奚画宽慰道,“横竖我们也不渴,你不必麻烦。”
把手里的米放进箩筐中,关何展目往那搁着茶炉子的地方扫了眼,继而拍拍手站起身,自炉子背后的小柜中取了个锡罐。
“茶叶,是这个吗?”
“啊,对对对……”赖水三赶紧接过来,颇为窘迫地挠了挠头,“我都忘了给随手搁在这儿了,你们等着,我这就去烧水煮茶。”
关何轻轻颔首:“我来帮你。”
赖水三也没推拒:“那好,劳驾你去取一下茶碗吧,就在厨房柜子上的。”
“嗯。”
他依言走进厨房内,四下里环顾了一圈儿,在碗柜上拿了三只茶碗。
到底是平民百姓家,这茶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待他将茶水奉上,奚画便把图纸展开来,
边喝茶边与他解释昨日翻阅古籍的收获。
原本按照风水布局和书院真实境况来看的话,日晷应是摆在钟楼旁边的,但图纸上所绘的日晷却是在偏北的对江亭之处,而且中间还莫名夹了个赖水三曾祖父的名字。
四个字正好在一条直线上,自上而下。
这么一瞧,定是要按某种顺序来解读才是,只不过她找了一夜的书,也没明白这字到底是隐喻的典故还是诗词方位。
三人又围着饭桌探究了一阵,一直到日头偏西,天光暗淡,奚画才与关何起身告辞。
赖水三送她到门口,仍旧把图纸奉上:“我明日再去和那群匪贼说说……看能不能多宽限几天。”
奚画依言点头:“好,若有什么事,你尽管来家里寻我。”
步出门时,天晚欲黄昏,半边苍穹都给夕阳染了一道红光,完全不像才下过大雨后该有的景色。
因得晚上罗青要在绣庄忙活计,想是不会回来用饭了,正巧又逢清风楼一月一次的半价折扣,奚画便就拉着关何绕过去吃晚膳。
时候不算早,酒楼内食客未满,尚有位置,她二人捡了个僻静地方坐下,随意点了几道菜。
等饭时,小二给上了壶热腾腾的龙井,虽不是佳品但总比在赖水三家喝的粗茶还是要好上许多。
“水三儿也真够可怜的,娘亲死得早,这下子还遭上此事。”
她捏着茶杯轻叹一声。
“咱们不如去报官吧?我看那十里坡的匪贼不过是虚张声势,这种事还是官府出面比较好。”
“报官倒是不急……不过说到赖水三。”关何自取了筷子在手中摆弄,“你就不觉得他有些奇怪吗?”
“奇怪?”奚画喝了口茶,“哪里奇怪?”
“他说他是在家中翻找,可为何柜子上有那么多的灰尘?完全不像是平日住过人的样子。
就算是他疏于打扫,但佛龛用这么讲究金丝楠木,那般信佛却连佛前的香炉都不清理,龛也不擦拭,净瓶的水也未换,无论怎样都有些说不通。”
听他如此一提,奚画方才回忆起来。
“……好像,是这么回事。”
“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些。”关何轻摇头,沉下声来,“你说他娘死得早,他那定然是与其亲相依为命,但厨房内除了茶杯以外,竹筷饭碗等却只是一份。那屋子……当真是有两个人居住的吗?”
酒楼外一股凉风扑面,奚画没由来打了个冷战,细细回想从前和赖水三相处时,他的所言所行,越发感到背脊直冒寒意。
关何皱着眉问她:“你……见过他父亲么?”
奚画咽了口唾沫,捧着茶杯摇了摇头:“没……”
☆、第30章 【有匪君子】
两人大眼瞪小眼,正觉头皮发麻时,那小二举着个托盘,脚步轻快如生春风,朗声就道:
“来咧,客官您的爆炒腰花和木耳冬笋!”
桌上菜香袭面,嘴里不自觉吞起唾沫来,奚画抽了筷子,不在意道:“罢了罢了,有什么事儿吃咱们完饭再说,怎么的也不能和自己肚子过不去。”
关何闻言却是一笑,不置可否地夹了一片笋放到她碗里。
“慢慢吃,不够再叫。”
奚画甚是满足地捧着碗看他,语气忽有几分艳羡:“看不出,你还挺有钱的。”
“……还好。”
“你都请了两回了,这次让我来付钱罢?”
关何摇了摇头:“不妨事,你吃就是。”
“那多不好啊。”她正将解释,蓦地想起那日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纳闷道,“咦……不对啊,你有钱怎么还偷人银子?”
他闻言手上一滞,筷子上挟的一块木耳登时就落在碗边。
脑中尚思索着该怎样答她此话才好,还未开口,邻桌却听一人不满地拿手叩了叩桌面,朝那伙计道:
“小二,你怎么搞的!明明我们几个比他们二人先到,为何倒先上他们的菜了!”
奚画一口笋片就哽在喉中,一连喝了好些茶水半晌才吞下,继而就探头往旁边瞧。
但见离得不远处一方桌前共坐了五六人,皆身着竹青交领的宽袖长袍,头上带有方巾,看上去和天鹄书院的常服很是相似。
“对不住对不住!”小二忙过去点头哈腰的赔礼,随即看了看手头的菜单,表情尴尬道,“那个……几、几位爷,你们没点这两道菜啊?”
“废话!”那为首之人一掌拍在桌上,横眉一瞪,怒道,“你是怕爷我付不起这点菜钱么?方才没点,现在点了不行?”
小二满面为难:“那……那您现在点了,也得等一会儿才能上菜啊……”
“你这小二还不会做生意了是不是?”一边便有人附和插话道,“我们娄公子都发话儿了,就要吃他那一盘,多少钱也给得起,还不快些端上来?”
“这、这……”
明摆着那席话是针对他二人的,关何不由皱眉,低声道:“这不是强词夺理吗?”
一见对面人的服饰,奚画心里早有不祥预感,听得这会子一串言语,脸色愈发难看。
“这伙人是城东兰亭书院的,素来和我们书院不合,平日里没事就爱来找麻烦”她放下筷子,低声道,“……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在这里碰上他们。”
她今日恰好穿的是书院的青衿,恐是如此才被对方认出。
奚画暗暗叫苦,那娄方亮乃是娄员外的大公子,娄家家财万贯,是城内数一数二的富商,莫说院士,就是知府也得给他三分薄面。这会子撞上他,那是别想好好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