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李竹微微一笑,说道:“你也去杨家集?”李竹愣了一会儿,觉得这人的笑容颇有感染力。
“呃,是的。”
“我也是。”
“哦。”李竹不太擅长和陌生人搭讪,说到这里便没话可说了。
少年找了一片树叶包住花的根部,小心翼翼地放到车里面。接着冲她说道:“上来吧,我载你一程。”
李竹迟疑了一会,要知道在现代,女学生搭顺风车失踪的事时常被媒体报导。这个顺风车要不要搭?
李竹目测了车的高度,就算情况不对,她跳下来也没问题。她实在太累了,于是一咬牙决定上车。
“谢谢,我正好不想走了。”
“看得出来。”男子说道。
李竹上了马车,将鱼放到一边。男子见她坐稳了,方才赶车。
两人起初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李竹主动开口道:“我叫李竹。去杨家集串亲。”
“我叫蔡青。”
“哦。”
两人接着沉默下去。
有了驴车,速度快了许多。不多时遥遥看到了杨家集的影廓。杨家集是个大村落,约有一千多口人。可能是靠近市集的原困,整体上感觉比李家村要富裕。村家有条很宽的大河,村后是郁郁葱葱的山林。河边有孩童在玩耍,妇人在洗衣拉家常。
“你往哪边走?”
李竹想了一儿,仿佛记得大姑家是在村东。她道了谢往东走,蔡青则准备往西去。
两人正要分道扬镳,只听那道清润的声音说道:“我还没成亲。”
李竹顿住脚步,看着他说道:“我没问你这个问题。”
蔡青笑道:“你跟那些姑娘的话,我听到了。”
李竹默然。蔡青赶着驴车扬长而去。
☆、第四章大姑一家
李竹在原地怔了一会儿,摇摇头向村东走去。
李竹循着模糊的记忆终于找到了大姑家。她家的房子半砖半土,院子很大。院里栽着一棵杏树,时值春天,花开正盛,春风一过,花落如雨。
李竹站在门外平复了一下心情,飞快地搜索着记忆中的人。片刻之后,她才上前敲门。
“笃笃”她轻敲了三下,并无人应。
李竹心里忐忑,加大力度再敲。
“谁啊?”终于有人应答了。
“大姑吗?是我。”
门“吱嘎”一声开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站在门里,疑惑地打量着李竹。李竹也疑惑地看着她,这个人她不认识。
“你是——”李竹正要开口,那妇人突然流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说道:“你是老杨家的亲戚吧,他们家搬到村西头了。这房子卖给我家了。”
“啊?”李竹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大姑家竟把房子卖了? 那妇人倒很和气,对李竹指了路。李竹道声谢,慢慢地朝村西头走去。
看来大姑家里的情况比她听说的还不好。
李竹正低着头走路,忽然被一个妇人拉住了胳膊。她抬头一看,见这妇人生得黑胖,一双小眯缝眼里闪烁着精光。这样貌倒是有点似曾相识,可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
那黑胖妇人拖长声音说道:“哟,这不是那李家的谁吗?你又来看你姑了?”
李竹嗯了一声。那妇人依旧拉着她不放,拔高嗓门说道:“李家侄女,你还不知道吧。你大姑家出了大事了。你表哥招惹了贵人,你姑父的差事也没了,为了给你表哥治病,她家连房子都卖了。真是可怜哟。以后这家人可咋办?”黑胖妇人嘴里说大姑一家可怜,可李竹却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幸灾乐祸的调调。
李竹盯着妇人看了一会儿,猛然想起了这个人是谁。她正是大姑的妯娌,杨家大伯的婆娘朱氏,她一直跟大姑不对付,当初两家分家时闹得很难看。她还喜欢跟大姑暗暗较劲,攀比谁家过得好。
李竹心生不喜,不着痕迹地挣脱了她,面色平静地说道:“我都知道了。不过谁家没个事儿,我相信我大姑和姑父会挺过来的。”
“啧啧,”朱氏咂着嘴,“这孩子几日不见倒是会说话了。嗬,还带了两条大鱼来,你娘可算开了眼,不让你空手上门了。嘎嘎。”朱氏的笑声像老鸹叫一声。
李竹懒得理会她,冲众人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李竹刚一离开,朱氏的破锣桑又响了起来,“我当是谁,原来是那个扫把星。我那二弟妹也真是的,人家亲爹娘都不管,她倒当个宝似的,小心他家也被克了。”
众人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李竹也没理会,大步流星地往村西头走去。
大姑的新家倒也不难找。她看了看房子,不由得一阵心酸。那是三间茅草房,东倒西歪的,墙角处甚至用木头支撑着。院子也没有,只有一溜矮矮的篱笆。
大姑李氏正在院子里追赶一只母鸡,母鸡扑棱着翅膀在院子里乱窜。
这时,从屋里传来一个男声:“咳咳,娘,家里就一只母鸡,你留着别杀了。”
大姑头也不抬地说道:“一只也要杀,你身上失血太多,要好好补才好得快。”
大姑继续捉鸡,母鸡挣扎了一会儿,扑腾着翅膀飞过篱笆逃命去了。
大姑捶着腰直起身,一眼就看到了李竹。她怔了怔,脸上立即挂着笑容招呼道:“小竹,你咋来了?快进来。”
“大姑。”李竹叫了一声。
大姑把篱笆门推开,亲热地拉着李竹进院,边走边关切地问道:“你家里人又打你了?”这个时候不是冬闲时节,砍材、挑水、挖野菜、捡茵子等等活计太多了,要是没事,李家不会让她出门串亲的。
不等李竹回答,李氏看到她手中的鱼,不由得惊讶了一下,她弟妹是啥人她能不清楚?怎么会舍得往她家送东西?她嘴里埋怨道:“你还提了东西来你娘铁定心疼,回去又得找你的事儿。”
李竹解释道:“这鱼不是她的,是我昨晚上到河里捉的。”
“你捉的?”李氏这下更惊诧了。
两人说着话已到了堂屋门口。她表哥杨墨正躺在床上,面无血色,不过神色并不颓丧。杨墨生得不错,即使在病中,看上去也很干净整齐。
他一看到李竹脸上绽开了些许笑意,招呼道:“小竹来了。”
李竹叫了声表哥。便在床边坐下来问她身体如何。
杨墨和李氏并没有多说,只是不停地问李竹的情况。
李竹说道:“家里都还好,奶奶的身体也很康健。我听说你家出事了,就过来瞧瞧。”
李氏轻轻叹息一声。她家的事连侄女都知道了,她的两个弟弟怎么会不知道?可是两家连门都不登。说到底,还不是怕她借钱。好在她对他们并没抱多大希望,心里也没多难过。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李竹问道:“我姑父和云姐呢?”
李氏道:“你姑父被周家辞了,去县里做短工了。你姐在别人家帮忙,一会就该回了。”
李氏跟李竹说了会儿话,便拎着鱼去收拾了。李竹也跟上去帮忙。
李氏飞快地刮着鱼鳞,一边赞叹道:“这鱼还挺大,你咋捉到的?”
李竹半真半假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为啥,那天在河边听到大姑家出事,一心就想来,然后看到河水又想,要是能捉条鱼给表哥补身子该多好。我下去时,真有鱼往上凑。估计是老天爷看我心诚又可怜,就给我送鱼来了。”
李氏扑哧一声笑了。笑容驱散了她脸上的阴霾。李竹暗叹,她原以为大姑家会是一片愁云惨淡的情形,没想到还不错。屋里虽破但收拾得很干净,大姑和表哥脸上也不显绝望。她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大姑抻了抻腰,深有感触地说道:“你放心吧,这点难处算啥,我们家垮不了的。人这一辈子哪能没点沟沟坎坎,撑过去就好了。 ”
李竹点点头,“我也这么想,咱们家一定会挺过去的。”
李氏再次诧异地看了李竹一眼,说道:“你这孩子怎么几天不见,变得能说会道了。以前半天不见你说句话。”
李竹忙道:“我不是不想说,在家里是多说多错,不说话光干活都能被人挑出错来。一见到大姑,心里放松了,话也多了。 ”
李氏怎会不明白她的处境,默然一会儿,怜悯地望着她,若不是占着手,她都想伸手摸摸她的头顶。
姑侄俩说着话,李氏利落地将一条鱼刮鳞剖腹处理干净。另一条,她看着还有活气,便将它放到桶里,打算明日再吃。
李氏说道:“这鱼真奇了,捞上这么久竟然还活着。”李竹猜想可能是灵泉的原因。
姑父杨老实在天快黑时才到家,表姐杨云跟他差不多时候回来。杨云见到李竹很高兴,拉着她问长问短。杨老实话不多,问了几句就忙别的去了。
李氏问杨老实:“他爹,今儿情况咋样?有人雇你吗?”
杨老实道:“有,老蔡家的大儿让我去钱府问问,他说钱老爷喜欢养花,最近要雇人。我今儿去了,没见着管事的,明早再去。”
李氏道:“蔡大郎倒是个不错的人,小墨能救回来多亏了他。咱家还欠着他五百文呢。”
杨云接道:“蔡大郎是不错,可他家里……真不知他娘是怎么想的,宁愿让不成气的小儿子去读书也不供他。他可是样样都比蔡二郎强。”说到后面,杨云已有些忿然了。
一家人说着话,杨云和李氏把饭端上来。晚饭是鱼和青菜加杂面窝头。鱼汤炖得奶白,鱼肉鲜香。杨老实支了个小桌子在床边,把杨墨扶起来吃饭,其他人在桌上吃。
杨墨尝了一口鱼赞道:“小妹捉的鱼就是香。”
李氏道:“能不好吃吗?这可是求菩萨求来的。”杨老实父女俩不明白,李氏又解释了一遍。
没想到杨老实还真有点信了。众人笑作一团。
杨老实却一脸严肃地说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天晚上,李竹就留了下来,跟表姐杨云挤在一起睡。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李竹正要模模糊糊地睡去,却发现杨云轻轻地叹息,似乎有什么心事。
次日吃早饭时,李竹趁大家都在,试探着问道:“大姑、姑父,你们说我能不能找个活干,那个家实在容不下我了,我也想……”
她话没说完,杨老实就摇头道:“不能,你这么小能干啥?人家府里是要小丫头,可那都是买的,一卖了身,生死都在别人手里。你别乱想,不管咋地,那也是你亲爹亲娘。总比外人强。”
李氏看着李竹,再看看家里的情况,欲言又止。最后说道:“小竹啊,你再忍两年,到时姑给你找个好人家,你出了阁就好了。”李竹不语。她是等不到了。事情总会有办法解决的。李竹的低头不语,被众人解读成女孩家的娇羞,李竹也没解释。
吃过早饭后,杨老实又到县里找活去了。杨云继续到别人家帮忙。大姑下地干活。李竹还想再试试自己的金手指。她又跑到河边去了。不过,为了怕人疑心,她这次只捉了一些小鱼小虾。李竹提着半篓鱼虾抄近路穿过竹林中的一条小径往大姑家走去。
走到半路,忽然听到竹林里传出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男的说道:“莲花,你等我,我家一定会跟杨二家退婚的。”
女的不满地娇嗔道:“你说得好听,你倒是提啊。你不会舍不得那个那个女人吧。”
“我、我一定会提的,只是如今他家这种情况,我怕人家说我家落井下石。”
“哼。”
“……”
两人越说声音越小,不过李竹大体上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轻蔑地笑了笑。渣男渣女任何时代都不缺。只是可怜了那个倒霉的姑娘。
李竹怕被人发现,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竹林。到了大姑家,远远地就听见一阵喧闹声。篱笆墙外围拢了很多人。李竹不由得心下一沉,大姑家又发生了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