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扯了下垂到面前的一丛柳条枯枝,又兀自松手,那枝条荡开,在空中激起一道风声锐利。
“随便你怎么说,此事曲直到最后也是要由陛下论断的。”延陵君道,淡淡一笑,“时候不早了,世子若是还有疑问,咱们不妨来日相约再叙,告辞!”
言罢就是转身朝自家马车的方向行去。
褚琪炎看着他散漫而行的背影,眸光一闪,眼底暴起的一线光芒森冷而恐怖。
他没动,只是扬高了声音道:“其实你是用什么控制了荣妃都不重要,我此刻更好奇的是,你是用什么方法买通了杨承刚,能叫他为你所用的!”
杨承刚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了,就凭延陵君刚刚入朝的人脉?想要买通他来里应外和在皇帝面前作伪证?这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
延陵君对他的质问只是充耳不闻,款步而行从容离开。
褚琪炎却是被他这个样子给激出了火气,难得的情绪外漏,一张脸上神色阴郁,冷的厉害。
李林从后面走上来,忧心忡忡道:“世子是怕他再利用杨承刚作祟?”
“他不会那么蠢!”褚琪炎道,唇角牵起的笑容讽刺,目光还是一瞬不瞬的盯着远处陈府的马车,“陛下那般心机深沉之人,就算他延陵君有通天之能,也没办法让陛下对他言听计从,你当要知道——过犹不及!荣妃算个什么东西?哪怕是怀了龙种——随后杨承刚拖出来的人但凡是和其他的皇嗣宗孙套上关系,我敢保证,他们前面的部署必定前功尽弃,第一个就会引起陛下的怀疑。”
一个拓跋榕瑶能有多大分量?而且她才来了西越多久?又是个异族女子,说是有人克她?倒不如说是她自己时运不齐冲撞了别人来的更妥帖些。
所以杨承刚那里,不过就是将此事含糊过去的一道桥梁罢了,不管是延陵君还是褚浔阳,都绝对不敢拿他做武器来攻击他们南河王府或是皇室宗族里的任何一个人。
在这一点上,褚琪炎是一点也不担心的。
李林闻言,悬着的一颗心也总算的落了地,回过神来就想起了正事道:“对了世子,刚才拓跋淮安一行已经从东门出宫去了。今天殿上的事情出了变故,您是不是要再和他见上一面说清楚?”
“老爷子的一番算计落了空,正在气头上呢,此时还不知道留了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拓跋淮安,谁黏上去就是自寻死路!”褚琪炎冷嗤一声,夺了他手中马鞭,道:“回府!”
李林连忙招呼下人牵马过来,一行人浩浩荡荡打马往南河王府的方向行去。
这边延陵君安置好陈赓年,刚要跟着上车,却见迎面一骑快马绝尘而来,夜色中马蹄溅起身后大片泥尘,走的万分焦急。
马上的人影实在太眼熟,延陵君的心神不由一敛,等在了原地。
那人自远处飞奔而至,马还未曾停稳就当先跃下马背,火红大氅扬在身后风中,猎猎作响,赫然正是苏家二公子苏逸。
苏逸面上也是一改往日里温和沉静之气,神色凝重而略带焦灼,不等延陵君开口询问就已经开口道:“君玉,出事了!”
延陵君的眉心一跳,脑中已经有飞快的一个念头闪过:“是漠北?”
“千机阁刚得到的最新消息,漠北王世子狩猎的时候被流箭射杀,漠北王为此病情加重,恐怕——漠北那里近期便要大乱了!”苏逸道,语气唏嘘。
延陵君也是心头巨震,正待要回话,目光不经意的往身后宫门的方向一瞥,却刚好是迎着褚浔阳带着两个婢女从软轿上下来。
苏逸看他一眼,两个人都是大惊失色,然则这个时候想要回避已经是来不及,那边褚浔阳的观察力何等敏锐,第一时间已经瞧见了这里的动静。
莫名的,延陵君已经察觉那夜色之中她向来纯粹的目光当中染了这夜色凉意,甚至是——
凝结一层浓厚的杀意直射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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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7章 无辜被坑的苏二公子
那一瞬间,延陵君突然就是心里一慌,顿时就手足无措了起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便要举步奔过去。
那边褚浔阳似是静默了一瞬,不想还不等延陵君付诸行动,她就已经当先一步带着两个丫鬟大大方方的径直走了过来。
面色平静如常,一双潋滟如水的眸子晶莹闪亮,犹且带着独属于她特有的那种少女的明朗和狡黠。
延陵君却不敢掉以轻心,眉头隐隐拧起一个疙瘩,等着她走近——
虽然从她的行动和表情之间看不出任何动怒的迹象,他心里就是有一种十分鲜明的感觉——
这丫头这次定是要恼了他了。
身后苏逸看着两人的架势,喉咙里咝咝的抽着冷气,就只想落荒而逃。
眼见着褚浔阳走近,延陵君突然举步迎上去,语气低哑道:“芯宝,你过来的正好,我有件事要同你说——”
“刚才在宫里的时候不是才见过?有什么要紧事?”褚浔阳随口问道,却是目不斜视,已经越过他去,含笑走到苏逸的面前:“这位公子面生的很,是延陵大人的朋友吗?”
她眨眨眼,神态之间纯正而自然,甚至很是带了几分和气。
延陵君的一颗心一直悬在半空——
之前她当面问起,还曾嘱托他去帮忙查苏逸的底细,当时他有顾虑又不方便坦言,于是就给含糊了过去,这会儿被她当面撞上——
她会以为是他有意隐瞒?或者更有甚者——
是别有居心另有图谋吧?
“芯——”延陵君张了张嘴,跟过来,急于解释什么,却碍于苏逸在场,再加上宫门那里陆续有赴宴的客人出来而不敢公然拉扯。
其实不仅仅是延陵君,就连初次和褚浔阳正面相对的苏逸心中都莫名生出一种紧迫感——
眼前的少女容色明艳,细若乌羽的两道弯眉眉尾略微向上挑起,带着世间盛传的那种独属于她天之骄女的桀骜,眼神睥睨,眼底泛起的那一抹笑意微凉,却又恰到好处的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被她这样看着,明明没有任何明显的迹象显露,却莫名就叫人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有种隐隐的不安和防备。
苏逸的唇角牵起一抹温雅笑容,颔首道:“浔阳郡主,久仰大名——”
背地里他却不及深究,只将这种浑身长毛一样的感觉归结为自己是做贼心虚。
“是么?你也知道我?”他话到一半褚浔阳已经欣喜的出言打断,十分热络欢欣的模样。
苏逸一愣,一时有些反应不及。
延陵君的脸色沉的越发难看,上前一步,轻轻扯了下她的袖子,低声道,“漠北那边出事了,事情紧迫,这里的事回头我再跟你解释。”
眼见着出宫的人越来越多,苏逸也连忙接过话茬道:“既然你们有事相商,那在下就先行告辞,来日——”
褚浔阳撇撇嘴,却是一反常态,好像哪怕是有关漠北的消息也提不起她多少的兴致,反而是眼睛一亮,忽而快走几步奔过去走拉扯他那匹马的马缰,道:“这马的体型同我们国中饲养的有些差异,当是相传来自西域雪原之地的特殊品种吧?”
“郡主博闻!”苏逸苦笑,心不在焉的附和,作势要与她探讨这马的来历走过去,道,“在下还有要事,实在抱歉,须得要先行一步!”
他说着,就要去夺褚浔阳手里马缰。
褚浔阳的手不动声色的往旁边稍稍一让,面上还是保持那副平易近人的笑脸道:“你这马难得一遇,本宫很喜欢呢,可否借我两日?”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她万也不该有这样好的兴致在这和个半生不熟的陌生人纠葛不休的。
她说的诚恳,苏逸也不好拒绝。
延陵君心中不安的预感加剧,不等苏逸回答就已经对映紫使了个眼色道,“去把我的马牵过来!”
映紫应声走到旁边,将延陵君的马牵给苏逸。
苏逸接了那马缰在手,也无心计较什么,火急火燎的就和褚浔阳告辞。
褚浔阳的唇角牵起的笑意不改,眼底神色却带了几分戏谑几分嘲讽,光芒内敛,不知何时已经慢慢染上这夜色的凉意。
她看着延陵君,低头又看了看手里缰绳,然后便忽而是兴致缺缺的将那缰绳一甩,懒洋洋的又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那里又相继出来了两拨人,走在前面的,不是别人,恰是苏霖兄妹一行。
一场婚事办下来,面子里子都丢尽了,苏霖现在也是将延陵君和褚浔阳等人都视为眼中钉,一出宫门,当仁不让,自然第一个注意的就是这边的动静。
以往褚浔阳与他想看两相厌,都是互不理会,招呼都懒得打的。
双方迎面过来,这一次褚浔阳却是一反常态,笑意散漫的招呼了一声:“这不是苏世子么?”
声音响亮清澈,带了绵绵笑意,惊的这边刚要上马的苏逸险些就是脚下一滑。
而延陵君则是沉默的闭上眼。
“我就说方才见了延陵大人的朋友怎么看都觉眼熟,”褚浔阳的声音继续传来,一半调侃一半鄙薄,“您别说,那位公子的样貌和苏世子还真有几分相近,难道——是世子家的姻亲么?”
方才初见苏逸时她还口口声声说“面生的很”,转眼之间就“怎么看怎么眼熟”了。
说到底她方才过来推三阻四的纠缠了这么久,无非就是等着苏霖出来——
这个丫头出手,当真是绝不容情,回回都能精准的拿人命脉。
苏霖的眼光何其阴毒?当日莫名被人恐吓之后他就曾秘密差人上天入地的寻过那玄衫男子的行踪,奈何寻遍了整个京城都毫无线索,那人就好像是突然扫过人间的一抹鬼影子一般,转眼就消失的干干净净,完全的无迹可寻。
他这半生金尊玉贵,受人胁迫威逼的事自是时时记在心上,当日虽然未见那人的庐山真面目,但是却也是将那人的身形轮廓都刻在了心上。
今日一见苏逸出现就觉得那人的背影奇熟,此时再得褚浔阳一提,更是心弦猛地绷紧,当即也顾不上褚浔阳,二话不说的走了过去。
苏皖狐疑的瞪了褚浔阳一眼,也是脖子一梗,一只骄傲的龙雀般与她错身而过。
褚浔阳站在原地,无所谓的耸耸肩。
她再没有回头去关注后面事情的动向——
苏霖和苏逸在样貌上起码有三成相似,何况她也不信作为堂兄弟,苏霖会真的完全认不出苏逸来。
如果苏逸隐藏身份的目的就是要从暗中去给长顺王府使阴招下绊子,这会儿她直接曝了苏逸的身份出来,就让他们光明正大的掐起来好了。
她跟苏逸之间——
客气什么!
这样想着,褚浔阳心里便带了几分泄愤一样的不良心思。
青藤和青萝面面相觑——
两人都是跟着她一起长大的,对她的脾气性子十分了解,刚从宫里一出来两人就觉出了自家这小主子行为反常怕是要对谁使坏,但是哪怕到了这一刻也都还是一头雾水——
好端端,她怎么突然就冲着延陵大人去了?
头半个时辰两人在宫里见面的时候还有说有笑,半点翻脸的迹象也没有,这才多大点儿功夫,怎么就像是勾动了雷霆之怒一般?
因为——
褚浔阳此时的脸色是着实不好!
几乎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她的目光阴冷而晦暗,甚至于连面色都带了几分僵冷的怒气浮动。
虽然——
在她的竭力掩饰之下,这种表现其实并不明显。
这边苏霖等人气势如虹,冲陈府的那辆马车飞快的围拢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