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娘说:“二哥,糖堵不住嘴。”
二郎脸色无奈,但是他脾气不硬,板不起来脸教训妹妹,只得摇摇头躲到了一边。
华苓和二娘、五娘相视一眼,笑得打跌。
炕上,陈姨娘和兰姨娘道:“二郎读书上不甚利索,只我想他这样也甚好,不求大富大贵,平平安安才是实实在在的。再过几年,丞公与太太定会与他讲一门相当的亲,与他谋一个差事做。以后有他哥哥照拂着,日子定然也不坏的。你说可是这道理?”
兰姨娘脾气爽利,指着陈姨娘笑:“有二郎你还不足呢?叫我两个女孩儿怎地。”她看向梳了反绾髻,已经作成年女子装扮的二娘,道:“这过了正月,二娘的日子就不远了。日后要多见一二面也不易,才难呢。”
两家结亲,姨娘可不是正经亲戚,这也是为人妾侍的难挨处。
“娘子到那陈家就是享福的,都说陈家家声是极好的,你也勿多忧了。”
“那是,丞公与太太待我们二娘是极好的。”
听着两个姨娘说话,二娘面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坐在那里,捏着帕子发呆。面上有着憧憬,也有些不安忐忑。
五娘拉着华苓朝二娘说:“明日我们去二姐园子里看嫁妆罢,小九你好些日没过来看了,单子上的东西又来了一批,里面有一匣子宝石,各样颜色都有,晃眼睛呢。”
“好。”华苓笑着应了。
在樱园逗留了大半个时辰,华苓才到榴园分别朝车姨娘和红姨娘打了个千,赶紧回了竹园。若不是不好厚此薄彼,她才不愿意见红姨娘。虽然因为丞公态度严厉,这几年红姨娘也不敢再撒威风,缩在小园子里,但当年华苓对红姨娘的印象太恶劣了。
致远堂里,牟氏在满脸怜爱地看着三七用饭后的滋补汤水。“英儿,菁儿,这汤多喝几口,是娘吩咐厨下熬了大半日的,对身子骨好。”
等饭食都撤下,牟氏将三郎拉在身边,摸着他的手问:“我儿这几日觉得如何?”自从三郎突如其来地将额上朱砂点子去了,牟氏哭骂了几日,但在三郎不为所动的作风跟前,还是无可奈何地接受了。倒是越发嘘寒问暖,还每月三四回地派平嬷嬷到城北清风观上香,每回都给厚厚的香油钱,求道祖保佑莽撞不识福的三郎云云。
“甚好。”三郎淡淡答。牟氏也不在意儿子冷淡,依旧嘘寒问暖。
七娘安静地坐在一边,牟氏认为她十分不听话,胳膊肘子往外拐,现在已经不很在她身上放心思了。七娘慢慢发现,其实母亲这样不看重她,她竟然还觉得轻松些。
平嬷嬷去前院送了滋补汤水回来,悄声在牟氏耳根边道:“太太,丞公下午领着九娘子作耍许久,还留九娘子用了饭。老奴不曾见过丞公对哪个娘子这般亲近!那小蹄子可了不得。——太太,这都是腊二八了,丞公怎地还不来致远堂?老奴打量着,丞公也似是许久不去其他姨娘处,莫不是已经在前院收用了谁人?”
牟氏冷着脸道:“莫要胡言乱语。”
平嬷嬷唬了一跳,她不过是顺口说这些话,平时里也是这样说的,不知道这回是哪里触了牟氏的不快,当即讷讷不敢言了。
七娘又听到了华苓的名字,知道辛嬷嬷又在说华苓的坏话了。她厌恶地垂下眼睛,朝母亲告退。
七娘出了致远堂,三郎从后面大步走了上来。
“三哥?”
三郎并不作声,像小时一样,牵着七娘的手,在纷纷扬扬的雪花里将她送回了茶园,才领着几个仆婢走了。
七娘在暖和的厅堂里坐了一阵,忽然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越写越短= =
☆、第84章 春日诸宴
84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除夕夜里,子时一到,府外金陵城里,远远近近钟鼓齐鸣,爆竹声噼噼啪啪响成一片。丞公府致远堂的庭院里也燃烧着一个火堆,不断有仆役往里面投放竹片和柴火,噼噼啪啪也烧成一团。
旺旺的,热热闹闹的,这就是大丹人,中原人过年的祈盼。
新年到了!
站在火堆旁边的华苓深深吸了一口气,寒冷的空气带着烧焦的竹子木头味道窜进鼻腔,叫守过了半夜的她精神一震,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小九,快快去给丞公和太太行礼贺岁,勿要在此处站了!”二娘走出来催促华苓,满面笑容。
“嗯——来了!”
华苓响亮地应了一声,跑过去拉着二娘的手,两人一起转入致远堂的厅堂,其他兄弟姐妹们都在等着她俩。
丞公和牟氏一左一右坐上座,不管往日里如何,此刻两人在一大屋子的儿女仆婢跟前,总是笑容满面。
二郎当大,领着兄弟姐妹们朝家长和太太五体投地行了大礼,齐声恭贺“福庆初新,寿禄延长”,齐齐整整,精精神神。
谢丞公点头微笑,叫谢贵拿出早预备好的,拿红纸包裹好的赐礼,一一分发。
华苓高高兴兴地拿到了一个红纸包裹的木质盒子,回头打开来一看,是一个倭国出产的扁平的螺钿漆盒,里面是一套成年以后才能用的金制头面首饰,缀指甲大小的白玉,有二三十件,包括了一对金钗、一对步摇、六支压鬓短簪、发梳、耳坠、项链、手镯等。其他娘子拿到的东西和华苓差不多,郎君们得的是一套文房四宝。
又拿了牟氏给的赐礼之后,兄弟姐妹们就在一旁看着姨娘们上去敬贺新禧,然后是满府仆婢们轮流来向家主行礼,各自得了红纸包裹的小银果子或串钱,喜气洋洋地退下。这年节期间得的赏赐,一不小心就能比仆婢们在府中工作一年得的月钱还要多些,所以大家都是非常积极的。
热热闹闹地折腾到了四更天,见儿女们都已经面露困倦,谢丞公笑道:“虽说守岁是到天亮为佳,但也不定然。子时已过,新岁已至,爆竹鸣响,兆头是极好的。孩儿们便都回园去休憩罢,也不差这一二时辰了。”
既然家主都这么说了,丞公府里从上到下的绝大多数人便都作鸟兽散,捧着得的好东西,欢欢喜喜地各归各园去。
华苓打着呵欠回到竹园,强打着精神,受了竹园诸仆婢的大礼,将红纸包裹的赐礼一一发下,很快倒到了柔软温暖的床铺上,呼呼睡去。
临睡着前,华苓迷迷糊糊地看着床帐顶,想了想,爹爹说得对,兆头很好,这应该会是很好的一年罢?
.
正月里,金陵家家户户都会在家里摆酒席,人们也会按照来往人家的相熟程度,到各家去吃酒席,互相拜贺。这是联络感情的好时候。
华苓对整个正月的感觉就是‘忙碌’二字,每日不是有客人来家拜贺,要跟兄弟姐妹们一起出来露个面,就是有地位比较高的人家摆了酒宴,请丞公府的主人们去吃宴,若是家主不准备去,有时候就会派二郎领着下面小的去转一圈,也算是给面子了。
年前,王家秘密地把王霏接回了金陵来过年,但是信息守得很紧,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
直到二月初八之后,才派了人来告知丞公府,又送来了帖子,请丞公府的郎君娘子们二月初十日到王家吃酒,也是为霏娘重回金陵暖暖场子的意思。
这样的邀请家主自然无有不应的,初十日便把家里的孩子们都打包送到了城西的王相公府。
城内的王相公府也是十分广阔的一座府邸,只有王氏的嫡系在这里居住。王磐、王砗、王磷三个是堂兄弟,他们的父亲才是亲兄弟。
王家的老太君——当代相公的母亲,现如今已经六十来岁的老太君,也还精神健旺,是一位贤淑文雅的老妇人。
华苓到了相公府,才发现,王家今日是给城中有资格被邀请的人家都下了帖子,甚至还包括了几位皇亲家,似乎还包括了长公主府,只不知道长公主会否前来罢了。
酒宴是为王霏办的,各家年长者自然就不必请了,从七八岁到十来二十岁的各家年轻郎君、娘子们陆陆续续乘着马车来到,王砗和王磷候在相公府大门口,亲自当迎宾客。
华苓下了马车,看到这两兄弟就在心里笑了,王家这也真是彪悍。
她算一算,显圣二十年,王家将王霏送到了武当山的道观。二十一年刚刚过去,现在是二十二年的正月——也就是说,按年头算的话,王霏在道观里为祖母祈福,可已经过了三个年头了。
于是,王家老太君的重疾就被王霏在三清跟前诚心的祈福治好了。
于是,王家就把娘子接回来了。
正月一过,就还为霏娘大摆酒宴,广邀客人,叫大家都知道‘我们王家对嫡长女依然重视非常’的意思。
“老太君万福。”华苓跟着兄弟姐妹们朝老太君大拜道福,起身之后,就站在人群后面偷笑。——哎,老太君眼神清亮,口齿伶俐得很。
王霏就站在祖母身边,着一身喜喜庆庆的石竹红色厚袄裙。山上的生活令她清减了几分,但也更长高了些,神态也更精神、庄重了,华苓打眼一看,就觉得王霏更漂亮了。
老太君慈和地道:“你们年轻孩子家也是许久不见了,便不必陪着我这老太婆歪缠,到偏厅去玩罢。”
“谢祖母疼爱。”王霏亲昵地拉着七娘,朝祖母福身,又朝谢家郎君们福福身,笑着把谢家娘子们都拉到了偏厅,一叠声叫上了茶酒,一一安置下来,这才笑着道:“可总算是见着你们了。先与我说说话,再领你们去见我家的妹妹,她们都在外面帮我招呼客人呢。这两年在山上,除了家里姐妹的,就只有偶尔得你们三两封信,可真是叫我如逢甘霖,每每都十分欢喜。——两年不见,真真是生怕回了金陵,还记着我的人就没有多少个了。——妹妹们都长大了。二娘的婚事就在四月初罢?”说着,她看着各有变化的谢家娘子们,禁不住红了红眼眶,大家赶忙安慰不迭。
七娘也很欢喜,笑着道:“霏姐姐回来了便好,大家伙儿都还和以前一样的。”女孩儿们纷纷笑着应和,王霏这回是当真要拿帕子揩眼角了。
二娘也不坐了,走到王霏身边,拉着她的手笑道:“才过年呢,欢欢喜喜的就好。你回来了我就觉得好,不曾来我笄礼,到我离娘家时,你总要来看看我,才不枉我们姐妹一场,可是这个理儿?”
王霏含着泪点头道:“正是如此。”又努力展颜笑道:“苇娘你且安心待着,到时我必为你厚厚添一份妆的。”
二娘笑着说:“那就多谢了。”
八娘有点嫉妒地说:“霏姐姐怎似是越发好看了。我听人说,若是居住在山水灵秀之地,人就越发长得好,这可是真的吗?”
一屋子的谢家娘子都忍不住在心里给八娘赞了一声,这孩子偶尔也能说一两句好话来,叫人心里舒服着呢。
王霏含笑道:“谢八真真是谬赞了。你们不知,我在那武当山上,生活当真是清苦得很,每日里也常常自己烹食、叠衣。倒是做了许多活。”
四娘诧异地说:“怎不叫侍婢做,这也太苦了。”
王霏解释道:“只带了一个红叶,总也有忙不过来的时候。道观里的女冠们日常活计都是自己做的,挑水、淘米、洗菜、烹煮,濯洗、晾晒,诸事她们做得,我若是不能做,也太娇气了些。”
日常要自己做活,这还真是娘子们生来就没遇过的情况,当下都一下子觉得王霏在山上的日子过得是非常非常辛苦的了。
华苓弯弯眼睛,欣赏了一阵,觉得王霏如今的气质比两三年前真真是更好了。离开金陵前,是一朵娇桃,金尊玉贵的,自然是美的,但如今更多几分自信和安稳气质,就像那凌霜傲雪后开放的花朵,它自盛放,它自娇娆,与别无关。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只要吃得了苦,就没有什么能打败一个人了。
华苓轻声笑道:“都说梅花香自苦寒来。有这么一回经历也没什么不好的,我也和八娘想的一样,霏姐是越发好看了,后面的日子也一定会很顺心。”
王霏望着华苓笑:“谢八还是这般伶俐,姐姐就承你贵言了。”
两家姐妹们在偏厅说笑了一阵,王雾、王雪等在外面招呼女客的王家女儿也抽空来见了见谢家娘子,才一并转移到设在王家主院的酒宴上。
王霏打扮得神采飞扬地出来转上两圈,谁还有空去关心两三年前她曾憋屈地被迫离开金陵的事?
王家女依然尊贵娇美,也是花信之年华,正是该被求婚之人踏破门槛的时候。
没多久,侍人来禀告说:“娘子,晏河长公主和二公主、三公主来了。”
酒席上诸人都是精神一震。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 继续下午另一半
☆、第85章 莫家大郎
85
说起晏河大长公主,那可真是一年有一个话题。前年是说她成婚后不肯于驸马同房,去年也不知什么时候,传开了公主在家中与驸马刀剑相向的小道消息。
人类都有些八卦习性,没事的时候多半爱谈论点别人不知道的事,这些个高门大户里的秘密正好是最吸引人注意的,一听长公主家里似乎日日闹腾呢,那还有不注意的?
越发是各种流言四散,到后来甚至有人说,晏河长公主与赵驸马在家里是每日给对方下一回毒,想要将对方毒死算数。
这种流言想想也不太可能是真的,但实在是好笑得很。哪个正经家里能传出这样的事来?
种种流言将华苓娱乐了大半年,到如今一见到晏河,就情不自禁地想了起来,躲在迎接皇家公主的娘子们后面笑。
晏河长公主倒依旧一副美貌骄傲得叫许多女人都嫉妒的样子,着一身姜黄色宫裙,梳高髻,侧簪三支光华璀璨的金步摇。她在王砗的引导下,款款沿着回廊走来,微笑着朝王霏道:“一别三载再见,霏娘是越发清丽了。”
“难当晏河大长公主盛誉。”王霏微微一施礼,柔声道:“难得贵客临门,霏娘分外心悦。长公主、二公主、三公主,家中水酒粗陋,若不嫌弃便请这边来,霏娘定敬你们三杯。”
‘敬’字十分不明显地重了重。王霏原本就是同一个等级的美人,原本前些年与晏河站在一处,还有些被压制住的意思,现在却不会了。
晏河目光微微一闪,而后笑道:“霏娘太谦虚了,相公府上寒潭香酒入口清而洌,后劲温和而绵长,可是闻名的好酒。”
“那今日几位公主定要多饮几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