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妾身失言了。”红姨娘立刻低头认错,眼里闪烁着不忿的光,却一点都不敢冒犯一家之主的威严。
华苓已经分外精乖地在牟氏开口之前滑下来,站在谢丞公面前,小心翼翼地垂头说道:“小九错了,爹爹罚。”
那可怜的小样儿,跟片刻之前欢快的样子天差地别,谢丞公一下子就心疼了,把小女儿揽在怀里,柔柔声哄道:“小九没有错,爹爹不曾生气。”他可没有忘记,小九这孩子一出生,姨娘就去世了,没有生母照拂的小孩子,活得就是这般小心翼翼吧?这么一想,当爹爹的对小女儿又多了几分怜惜。
“多谢爹爹。”华苓又似模似样地施了个礼算作道歉,然后奶声奶气,带着点畏惧朝红姨娘说道:“盼红姨娘也勿要生气。”
我家小九真是乖巧。
谢丞公对华苓的行为非常满意,在朝堂上亦能威风八面的视线投向红姨娘,却不巧看到了红姨娘分外不善的表情,当下脸色又是微微一沉。
虽然朝事繁忙,谢丞公也清楚记得,小女儿华苓和红姨娘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红姨娘的个性他颇为清楚,给点宠爱就能把尾巴翘到天上去,恨不得张扬得全世界都知道,定然是容不得别人比她更好的。四娘八娘也多多少少随了生母的性情,这样推想的话,在这之前,小九在红姨娘跟前也不知受过多少气?
要是在今天之前,对这样的事,谢丞公就算发现了也不会说什么,后院的事就应当交给当家主母处理。虽然丞公府中庭院甚多,但既然当家主母愿意将庶子女都塞在两三个小院里,那么主母的意思也就是他的意思。而且红姨娘为他生了二女一子,开枝散叶是家族大事,给她几分体面是很应该的。
但是今天谢丞公怎么看红姨娘就怎么不顺眼。
摸摸小女儿头上素色绢带绑的小鬏鬏,看看小女儿受惊的神色,再看看小女儿身上穿的旧衣,谢丞公顺带着对主母牟氏产生了今天的第二次不满情绪,这么个没了生母的小孩儿,能妨碍到嫡母嫡子女什么?
谢丞公对小女儿是越发怜惜了。
红姨娘一接触到谢丞公的视线就觉得心中一寒,半晌说不出话来。
牟氏在一旁看着,这下在一旁笑道:“好了,这般严肃着都是作什么?自家孩子自家人,有话儿好好说就是。不过小九,下次不可如此放肆,长幼有序,尊卑有分才对。”说到底还是轻轻说了华苓一句。当然么,如果现在被谢丞公抱在怀里的是小七华菁,牟氏说出的话大约就要换个样子了。
“太太,小九知错了。”华苓乖乖地认错,反正她今天刷父亲好感度的努力已经达到了。
人对弱者总会有几分怜悯的。有红姨娘的态度对比,她就会显得越发是个小可怜,只要父亲真的当她是女儿,无论如何都会多护着她两分。现在不就是么,父亲肯护着她就好,有了这分爱护垫底,父亲也就不那么容易忘记她,只要父亲偶尔过问她一两句,府里那些仆婢未必敢再欺负她。
牟氏雍容一笑,轻轻点头:“小九很乖。”正好天色渐晚,该是进晚膳的时辰,牟氏便笑道:“老爷,时辰也差不多了,且摆饭吧,今日令厨下制了老爷颇喜爱的蒸鲥鱼。”
“如此,便摆饭吧。”谢丞公微微点头,看一眼怀里乖乖巧巧,一听‘摆饭’两个字就表情期待的小女儿,含笑道:“今日小九就与爹爹同桌用膳吧。”
牟氏嘴唇动了动,终究笑着没再说什么,令自己的心腹大丫鬟大寒到厨房传膳去了。为了三郎的开蒙已经违逆了丈夫的意思,其余这些小节就没必要再令丈夫不悦了,不过一个小小庶女,就算丞公宠到天上去,也越不过她的小七。
丞公府虽然从律法上算只有丞公夫妻二人,家庭聚餐的时候该上桌的人还真不少,姨娘四个,小郎君四个,小娘子足足有八个,必须开三桌才放得下所有的人。
华苓被安排坐在主桌的下位进餐时,默默觉得这回运气真算得上不错,来之前她也没设想过,爹爹会对她这么好,甚至吃饭都记着把她放在同一桌,毕竟辛嬷嬷告诉过她,以往丞公两夫妻都是带着大郎二郎和双胞胎作一桌,女儿们一桌,姨娘们一桌在偏厅进餐的。
果然是父女天性嘛?
不过,出师有利就是好事,华苓欢快地坐在高椅上,一张白嫩嫩的小脸蛋笑眯眯的,看着大丫鬟谷雨轻手轻脚给她布菜。丞公府的厨子擅长鲜嫩偏甜的江南菜式,无论是河鱼、鲜虾还是时蔬,口味都做得颇为清鲜,道道都很合她的口味。
精心蒸好的米饭也是粒粒晶莹,拌上一点香味浓酽的烧猪蹄汁,华苓简直觉得自己能吃下三碗饭。只可惜她现在的肠胃又小又弱,为身体计,顶天也就能吃一碗饭而已,吃再多怕就要消化不良了。
恋恋不舍的看着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菜,华苓已经下定了决心,今天一定要要求来她应该得的普通孩子待遇。她也不需要一顿八道十六道菜呀,每顿有个肉有个蔬菜,基本就能保证她的营养摄入了,这样长大,她的身体才会健康。
华苓一个小人儿捧着小饭碗吭哧吭哧吃得香,就把同席的三郎和七娘子都比了下去,倒跟大郎、二郎两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相映成趣。
虽然早生了大半年,但是这对双胞胎长得比华苓还弱,也很挑食。桌上的菜在华苓看来道道都很诱人,结果她这对兄姐看哪个都不爱吃,牟氏连带着双胞胎的奶娘和丫鬟们操碎了心,一声一声劝着哄着,半天才喂进去几口,就这几口,也足够让牟氏和丫鬟们都眉开眼笑了。
唉,看这给惯的……华苓边吃边看着三七把丫鬟们使唤得团团乱转,一会要这个,一会要那个的,还发现小七还抽空炫耀地给了她一个得意的小眼神儿,分明是在说‘看你多可怜,连个伺候吃饭的人都没有,还得自己捧着碗’,不由发笑。
七姐姐就连炫耀,看着也比八娘讨人喜欢多了。
看到小女儿吃饭吃得很香,神情也格外愉快,谢丞公便觉自己胃口也好了不少,多吃了一碗饭,对三七这对娇娇儿女有点看不惯了,训道:“阿娜,你莫把三郎、小七惯得太过,饭食也不好好用,如何能长得壮实?”
牟氏护着儿女,亲手用细柔的帕子为小七擦去嘴角蹭上的肉汁,笑着为他们分说:“老爷说得是,只是三郎和小七都还小着些,等再大些儿,晓事了就好了。”
谢丞公微微点头,没再说什么。
七娘气鼓鼓地瞪了谢丞公一眼,又瞪了华苓一眼。她听懂了爹爹话里是训斥他们的意思,爹爹从来不会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的,一定是小九不好,小九一来,爹爹就变了。
相比格外活泼的七娘,三郎只是自顾自地玩着手里的玩具,偶尔吃一两口饭,对大人们说的话也不知有没有听进耳朵里。
华苓已经放下了碗,心满意足地摸着小肚子,七娘的犀利眼神儿不疼不痒的,她怎么会在意。
看着谢丞公和两位哥哥也已经放下了筷子,准备离场了,牟氏还在一旁看着小七用饭,华苓便开口:“父亲,母亲,小九明日也来用饭好不好?”
谢丞公呵呵笑,看小女儿一脸期待,便问她:“在父亲母亲跟前用饭,是不是特别香?”
“嗯!”华苓认认真真说:“小九已经好全了,小九不爱日日食清粥和咸菜。”
牟氏一颗心都系在一双儿女身上,又哪里愿意让一个小庶女日日在跟前,还是个刚生了大病的孩子,当下含笑道:“家中儿女都大了,各各进学,课业繁忙,若是日日来往主院晨昏定省,每日便是好一番劳累,我是免了他们的。我这里诸事也繁忙,儿女还是在各自院中用饭为好。”
华苓便露出失望的神情,但还是乖乖应了:“小九知道了,小九听太太的话。”谢丞公微微一皱眉,日日食清粥咸菜是怎么回事?
大郎看看华苓失望的样子,侧过身隔着二郎安慰她:“父亲十日一休,再等几天,小九又能来父亲母亲跟前用饭了,很快的。”相比面目平凡、稚气犹重的二郎,大郎长得端正白净,眉目清朗,穿一身蓝色襕衫,算是一枚翩翩少年郎了。
咦,大哥竟然会安慰她呢。
华苓很惊喜,朝大郎甜甜一笑:“小九知道了,多谢大哥。”
大郎笑笑,看华苓的眼神十分温和。虽然只有十二岁,但大郎已经是个十分稳重的少年郎了,在席上除非长辈开口,否则一般不多说话。
谢丞公招手让华苓过去,把她小小的身子抱到腿上坐着,朝一旁侍女道:“去传小九的奶娘进来。”
辛嬷嬷很快进来了,腰弯得低低的,在谢丞公跟前回话。
谢丞公抱着小女儿,上下打量辛嬷嬷两眼,看着是个和气整齐妇人,倒也有几分满意。便问:“小九头前高烧,请了哪家良医,用了几日药?”
“请的是西边中平医馆的奚良医,用了十日的药……”丞公威严极盛,辛嬷嬷语调都有些颤抖,但还是细细把华苓这些日子的情况说了一遍。
谢丞公点点头,又挑华苓平日里衣食住行的细节问了些,没再说什么,表情也很平静,令辛嬷嬷退下。
华苓有些失望,父亲的反应总跟她以为的不相同。她将自己困难的处境摆出来,父亲确实如她所想的关注了一下,但是召辛嬷嬷来问了之后就没话了,这是要轻轻放过的意思吗?便是她自认是沉得住气的人,此刻也不禁有些焦躁起来,父亲也不打算理会的话,她要改善生活就真的很难了。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心凉,事事都要仰赖别人的感觉,真的太糟糕了。
她想要的也不是很多啊,饮食有营养有保证,没有人欺负她和辛嬷嬷,能安安静静在这府里住到她足以自立离开,就可以了。
在华苓已经失望得准备接受现实的时候,不料谢丞公沉思了片刻,向牟氏道:“女儿们都大了,还随姨娘们居住也不像样子,府中后园不还有七八座空置的小院落?便修整修整令女儿都各自居住吧,丫鬟下仆也该配齐了,我丞公府的女儿,总该有些气派才是。”
牟氏虽然心里不太情愿,但面上还是笑着应了。“倒是我日间事忙,没想起这回事来。往日儿女都小,便令姨娘们各自领着照料罢了。如今大的几个都在芍园中习六艺,待明年小七小八小九也该开蒙了,还挤在一处就不好了。”又十分周到地说:“我忘性大,大寒给我记着了,回头就令发财掌事去请城中最好的匠队来整葺园子,老爷放心,这事不难,一两个月内必能准备妥当的。”
“太太放心。”侍立在一旁的大寒稳重地点头。
既然当家主母表明了态度,谢丞公便也适可而止,见天色擦黑,便叮嘱了儿女们几句,领着大郎二郎回前院去。
华苓的心情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翻转,喜笑颜开——有个好爹,就是事半功倍啊!
☆、第5章 辛嬷嬷遭打
从致远堂出来,天色已经全黑了。
初一在前面打着灯笼,华苓迈着小短腿,牵着辛嬷嬷的手往榴园走。
辛嬷嬷边走边抚着胸口絮絮叨叨:“丞公老爷怕不是比那玉皇大帝还要威严!嬷嬷吓得喂,连话都不敢多说两句!嬷嬷也没有想到,丞公老爷对九娘子这般好!太太说了,九娘子,我们很快就能搬到新园子去咯!到时候……”
华苓听得无语,不过也没打算阻止辛嬷嬷唠叨,笑眯眯地边走边记路。丞公府很大,曲曲弯弯的要路过好多段回廊、曲廊,好多个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垂花门,要是她自己来走,是一定会迷路的。
她完全没有想过,爹爹会这么配合,连话都不用她多说几句,就发现了她现在的生活状况。有一个好爹,就是事半功倍啊……
“辛嬷嬷,九娘子今天说的话是你教的?倒是我红柳看漏了眼!好一个辛嬷嬷啊,好一个贱蹄子,居然敢在我红柳的眼皮子底下撬墙角,我今天不给你一个好看,还当我红柳红姨娘浪得虚名!”一行人才刚刚回到榴园,红姨娘气势汹汹的来了,横眉竖目,修得极漂亮的手指一点辛嬷嬷,“洪嬷嬷、范嬷嬷,给我按住这骚蹄子,赏一顿巴掌!”
洪嬷嬷和范嬷嬷都是四五十岁的老妇,惯做粗重活儿,力气极大,满脸凶相,上来拧着辛嬷嬷,砰一声就按倒在地上,蒲扇手掌使劲往辛嬷嬷脸上招呼,掌掌到肉。
辛嬷嬷痛呼一声,拼命挣扎,但又怎么敌得过有备而来的两个嬷嬷,啪啪啪就被扇得整个脸肿了起来。初一看事情不对,早无声无息溜了。
“给我住手!你这是干什么!”华苓的眼睛瞬间红了,扑上去,却被洪嬷嬷随手一扇,将她的小身子直接甩到了一边,挫在地上,后背一阵剧痛,眼前发花,一时间竟站不起来。
辛嬷嬷依稀看到华苓被甩到了地上,立刻不敢再挣扎了,哭道:“打我吧,打我……九娘子站远些,嬷嬷没事……”
“我干什么?”红姨娘身后是两个丫鬟,两个女儿和儿子倒是没带出来。在廊下几个灯笼阴暗的光芒下,这个丰腴玲珑的女人身穿红衣,娇滴滴地站在那里,皮笑肉不笑的,就像一株伸出恶沼的红色食人花。
“从我的榴园出去的人,怎能不知道我红姨娘的规矩?看看你们对面的车姨娘和三娘,从来在我面前半句废话都不敢说,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我是红姨娘,我的四娘、八娘和四郎,在这里,什么都该是头一份儿。辛嬷嬷、九娘子,我劝你们还是安安分分的好,安安分分的,日子还有得过,要是不听话呢,太太修园子也还得几个月,我怕你们到时候呀,就住不上新园子了。”
啪啪啪啪也不知扇了几十下,打得辛嬷嬷呜呜痛哭,洪嬷嬷这才直起身,老脸笑成一朵菊花,接着红姨娘的话脚儿道:“正是呢!别看一个榴园这般大,红姨娘能占主位,住正房,你们大家就该知晓,红姨娘是我们这儿最尊贵的人儿,除了丞公老爷和太太,就是红姨娘了!辛嬷嬷你也没些眼色,居然作出这样的事来,教唆九娘子越过四娘子和八娘子去,你的胆子,真真是比猪还肥。老身托大说一句,现下红姨娘就算打死了你,也是该的。嗳,九娘子你请小心站到一边去,这边光景儿暗呢,小心老身不小心搓到你身上去,那就不好了。”
红姨娘娇笑起来:“洪嬷嬷真真是我肚子里的那条虫儿,回头必赏你好东西。”
“多谢姨娘!”洪嬷嬷大喜,办事越发用心,干脆给了辛嬷嬷几个窝心脚。范嬷嬷一看又被抢了先手,赶紧手上啪啪啪地作出最响的声音来,使劲按着辛嬷嬷,一动都不许她动,辛嬷嬷被这样一折磨,几乎就厥了过去。
华苓浑身发着抖,咬紧牙关撑着自己站起来,垂头胡乱抹着眼泪,神色凄惶地开口:“住手,……别打了,我和辛嬷嬷都知错了……以后再不敢在父亲面前说话了……住手,别打了……”她被精心梳好的小鬏鬏早就散乱了,身上的衫裙也被扯歪,狼狈不已。
红姨娘做事极有分寸,教训教训一个不起眼的嬷嬷不算什么,要是打了府中的小娘子,事情就可大可小,她是不会去犯这条线的。她今天是恨极了九娘,一个没娘的小贱种罢了,跟往日一般当好透明人不就好了?今天居然吃了豹子胆了,竟敢上去说话,还敢在丞公面前撒野,甚至让丞公破天荒地斥责了她。不教训得这两个小蹄子服服帖帖的,日后她红柳的威信何在。
眼看着九娘可怜巴巴地服了软,辛嬷嬷也得到了足足的教训,必要躺上几日才起得来床,红姨娘这才觉得在主院受的闷气消散了些,懒声说道:“好啦好啦,打了这许久,你们手也不疼呢?随我回吧,我的孩儿们该等得心焦啦,那两个小调皮鬼儿,没我这个娘哄着拍着,都还睡不着觉呢。”
红姨娘在仆妇们的簇拥和谀词下,袅袅娜娜地回了正房,优优容容地把门关上,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
抄手回廊上光线昏暗,华苓狠狠用衣袖擦去眼泪,沙哑地尖叫:“初一,你是死了吗!”辛嬷嬷昏昏沉沉地侧蜷在地上,抱着胸腹,整个人弓得像虾米。她是极疼了,脸上受的巴掌,依然算得上皮外伤,但洪嬷嬷后面毫不留情加诸她身上的那几脚,直接让她内伤,也不知要养多久才能好了。
初一鬼鬼祟祟地从角落里走出来,远远站着,说出来的都是风凉话儿:“九娘子,辛嬷嬷,住在一个园子里这么多年,你们还不清楚红姨娘么?红姨娘有四郎,就连太太也会给她几分面子呢!你们没事儿就该绕着红姨娘走才是!这下惹红姨娘发怒了,日子要更不好过了。”
一时间,华苓竟说不清心里翻涌的是怒火还是寒意。
她捏紧了拳,慢慢道:“如果你还当自己是我谢华苓的丫鬟呢,就来帮我把辛嬷嬷扶回屋子里去。”
初一看看这两人凄惨无比的样子,撇撇嘴,还是上来扶起辛嬷嬷,勉勉强强地把她送到了九娘子屋里的床上,然后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消失了。
华苓将整个屋子都搜了一遍,没有任何伤药。想来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平时也用不到这些。她打开门,径直穿过庭院走到东厢那边,用力拍门,大声说道:“车姨娘,我是小九。车姨娘,有没有伤药。”
夜色已深,榴园的庭院里灯火晦暗,而东厢里早已熄了烛火,门窗都黑洞洞的,似有无数怪兽盘踞在后面。
久久没有人应门,华苓就继续用劲儿拍,拍得手都痛了,那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个小缝儿,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举着盏烛台站在后面,不耐烦道:“九娘子,我们姨娘和三娘子都睡下了,你这是干什么呢!”
华苓看到这丫鬟的表情心就凉了半截,但还是坚持站在门前朝她鞠躬,小声问:“姐姐,我想问车姨娘这里有没有伤药,我嬷嬷被打了,身上又肿又疼。”
“没有。”那丫鬟砰一声把门关上了,还迅速地插上了门闸,随后东厢里微微的火光也熄灭了,再无声息。
华苓在东厢门前站了片刻,慢慢穿过黑乎乎的庭院,回到了西厢。
桌上燃了根蜡烛,昏黄发暗的火光微微扑动,映得房间四处的光影也微微摇动。
华苓坐在床边,雪嫩嫩的小脸一半在昏黄的光里,一半浸在深沉的黑暗,安安静静,面无表情。
辛嬷嬷慢慢缓过了一口气,躺在床上,看着木塑泥雕一样的九娘子流泪:“九娘子……”
“嬷嬷觉得如何了?”华苓不敢去碰辛嬷嬷肿得老高的脸,静静地问:“嬷嬷,我看到他们踢了你好几脚,胸口是不是很疼?”
疼自然是疼的,辛嬷嬷却不敢说得太真,笑着哄道:“嬷嬷没有大事,养几日就好了。”九娘子稚嫩的脸蛋上出现了极其成熟的平静,辛嬷嬷看着就忍不住落泪。
“嬷嬷,小九想去请良医来为嬷嬷看看。”
辛嬷嬷大惊,立时苦苦劝止:“九娘子不可,嬷嬷当真无事,只是被打了几下罢了,过几日就好了,九娘子还不相信嬷嬷吗,嬷嬷什么时候骗过九娘子?”脸上红肿得厉害,辛嬷嬷许多字都咬不清,说得很艰难。
沉默良久,华苓轻轻应了一声。
她爬下床榻,自己上了净房,然后垫高脚在水盆里绞个湿帕子擦擦手脸,解去外衣,吹熄蜡烛,然后才回到床上躺平,对辛嬷嬷说道:“嬷嬷我不会起夜的,你好好休息一晚上,明日我再去求太太,为嬷嬷请个良医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