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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谢巡也不得不承认,自从有了章哥儿以后,他明显偏向自己的亲生子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以前以为先太太生不出来了,才从外面抱养一个孩子回来,也真的把他当成亲生儿子来养过,谁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还能老来得子。谢巡道:“你先把章哥儿带下去吧。”
  那婆子点了点头,把谢章从老爷的怀里接过来,不敢逗留,急急地要带着孩子下去。
  这时候,忽然又有人走过来,是家里的一个管事,正好与婆子还有章哥儿他们擦身而过,见到谢巡以后,规规矩矩地和他说话:“老爷,京城里来了一封信,是专程寄给您的。”说着把一封信递交到他手里。
  谢巡起先没在意,心里火急火燎地想找机会和谢钰说说话,时隔三年,明年开春又要春闱了,这三年期间,谢钰哪里也不去,就在家宅里面每天看一些和科考无关的书,四书五经那些他都不捡起来念了,谢巡怎么会不担心,总不能让他一直在家里这么荒废下去。
  若是他没这个能力也就罢了,可他有这个能力。
  谢巡瞧瞧里面,谢钰已经变换了一个姿势,手指拂在书页上,发出细微的声音。仿佛先前他把章哥儿的样子,分明没有落入谢钰的眼里。他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的青年才俊,坐在书房里头,借着从槅扇上斜斜落进来的光,在看河道水利方面的书。
  再怎么看,若是不当官的话,那也是无用!谢巡不耐烦地摆摆手,让管事先把这封信收下去,放到他书房里,他回头会去看。
  那管事还是规规矩矩地把信递到他的面前,一副誓要他把信拿在手里之后,才算完成使命的模样。
  管事道:“老爷,这封信是从京城寄来的,送信的人说,这是一封很急的信,您务必要看看。”
  谢巡就觉得有事发生了,把信接过来一看封面,他皱皱眉,不禁念出来:“京城无名氏?”
  无名氏不就是匿名信的意思吗?
  这反而勾起了他的好奇心,拆开信一看,上面也不过只写了两行字罢了,管事站在他的正前方,是看不到信里的内容,但是他能看到谢巡的表情,他开始先怔了一下,而后脸色越变越奇怪,越变越白。
  忽然就把这封信给撕了,光撕了还不够,他又揉了揉,还要带下去烧了。
  “去把那送信的人给我叫过来!”谢巡挑了眉。
  管事看他如此,就知道这件事影响势必严重,可那送信的人,之前他也盘查过了,对方并不知情。
  管事道:“小人已问过了,他也不知道这寄信的人是谁,只是当时有人给了他一包银子,给他银子的那人,也是经由别人之手,拿了银子再来办这件事的不知情人。小人都不敢确定到底经过几个人的手,这封信才能送到您手上。敢先盘问,就是斗胆猜测过,老爷在京城里并没有故交了,若是大内里寄来的信,也不可能。”
  放眼整个京城,确实没有他认识的故交了。他原来做过京官,南京的六部相当于养老的地方。他那一批官员,基本该告老还乡的告老还乡,被陛下削官为民,或是直接满门抄斩的也不计其数。皇上若是想发难一个人,很多理由都可以找。
  全国这么大,地方上面,还有包括京城在内的官员,加起来也有数以万计的人。
  能寄出这封信的人,一定是当年的知情者。
  可是他暗中派人调查过,谢钰的生生父亲,在京城里一直做官,把和丫鬟一起生下的这个孩子交出去给别人养之后,就再也没有过问过他的下落,甚至还以为这个当时流落在外的孩子已经死了。而那个被调查的男人,就是顾府二爷顾德珉。如今他儿女双全,也有了一个叫文哥儿的继承人。生活美满。
  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个孩子,目前已经转手由他接收,成了他们谢家的孩子。
  谢巡把撕毁的信揉在手心里,不止顾家不知道,他们谢家上下,也都以为谢钰是他的亲生儿子,原本他有想过,若是谢钰金榜题名,高中了以后,就把他真正的身世告诉他,把原本他的姓还给他,去与留都按照谢钰自己的意思,若是他想要认祖归宗,也都随他的意思。
  可如今……怕是有点悬了。
  信里只写了两行字:“林泰一直筹谋复出大计,阎钰山想掌控朝政,势必掀起龙虎斗,顾府将卷入其内。他回来,不合适。”
  重要的是:“他回来,不合适。”
  这就是在提醒他,甚至在警告他,别把谢钰真正的身份,说出去。
  ……
  这几日陪在蔺老太太的身边,监督着她一定要把该喝的药都喝完,蔺老太太的身子骨渐渐好转。
  本说要来侯府小住两日,谁想到一住,就是住了长达半月之久。
  期间顾云瑶和蔺绍安之间保持了一段距离,以往蔺绍安可能有点难以接受,半个月下来,也是习惯了如此。
  男女之间,本就不能走得太近,以前顾云瑶考虑不周,正好外貌还只是一个孩子,给表哥写了很多信,他正好也回信了,回的次数不多,字句简单,却成了她的寄托。
  当时可能是得意了,顾云瑶不停不停地回信,如今却知道了,那些信根本不是表哥回的,而是纪凉州。
  阳光懒懒地穿过枝叶,洒在她的身上,却是有点冷。
  蔺老太太身子好了以后,会来院子里晒晒太阳,她不喜欢常年闷在静雅堂里不出来,特地把顾云瑶和蔺绍安一起叫来,一人扶着她一边,听说外孙女在顾府里头引了不少菊花的品种,她干脆也叫人从外面引进不少菊花,什么粉的白的金的,都是晚菊了,一朵朵还开得娇艳。
  蔺老太太这么多年来都是一个人孤守侯府,如今孙儿外孙女都在身边与她作伴,她声音有点动容,很高兴:“你们两个孩子啊,要是一直能陪在我这个大半个身子都跨入棺材里的老人身边,就好了。”
  为了安定她的情绪,蔺绍安近段日子也决定了一件事:“祖母,孙儿这段日子不回宣府了。一定会多多陪您,只要您高兴了。”
  还是头一次听说,以前怎么留他都没用,他心比天高,和他爹一样,甚至和当年的老太爷一样,就想为报效祖国出一份力。边关残酷,他那么小的时候就跟着侯爷父亲走了,一点都不害怕。蔺老太太听后更加高兴了,拍着蔺绍安的手,拍着拍着,顾云瑶的手居然也被她给交到蔺绍安的手里。
  两个人同时一晃神,顾云瑶默默然把手心抽回来,想转移一下话题,才说道:“外祖母您瞧,这些菊花开得正是时候……”她已经有意把手收回来了,随后还是被蔺绍安牢牢逮住,握进手里。
  他低眉一看,那手心里的温软,手背上面原来的几个小窝已经随着年纪渐长,如今不见了。
  顾云瑶有意挣了挣,被他握得更紧。看来那天的事说完以后,蔺绍安没有打算放弃。
  蔺老太太看出什么情况来,两只手也覆到两个孩子的手背上,也笑了笑:“看着你们表兄表妹两个之间感情好,我就好了。”这相当于是在给他们两个人台阶下。
  只是片刻以后,从年迈的那双手里,顾云瑶终于把手收了回来。
  蔺老太太嘴角微微一扯,想要笑的,但最后还是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从他们二人的情态中,发现了一点端倪。虽然不知道外孙女是怎么和她的孙儿交代的,又或是下了什么决定,这侯府里面当真平静安逸了许久。有两个孩子在身边作陪,蔺老太太是越来越开心了,但同时也暗藏着忧愁。
  定南侯家的事情,总不能一直拖着。
  蔺绍安回京的事情,又不是什么大秘密,定南侯府那边早就知道了。
  蔺老太太还担心什么时候,定南侯小侯爷还要来府中做回客,或是把他们请到家里坐坐。
  到时候就难办了。
  顾云瑶陪他们走了一会儿,想起来老太太今日的药还没喝,这几日都是她亲力亲为,不止服侍在老人的身边,还尽可能自己去煎药。便想下去一下:“外祖母,那炉子上的药还没有煎,我去瞧瞧,您今日该吃药了。”平时能待在老人身边的日子确实不多了,敬一份孝心也好。
  蔺老太太听说她的意思以后,让她下去了。
  其实这种事情下人做就可以了,司琴和墨画已经守在耳房这里,看到姑娘今日也如期而至了,司琴还有点感叹:“姐儿您其实交代给我们做就行了,这种事情,小心也伤了您的手。您是金贵的身子,将来还得嫁人……”
  说到这里,司琴更加感慨良多。如果顾云瑶能嫁进侯府里面做世子夫人就好了,知根知底,对她们从来不端着架子,还有孝心。搁在许多大家族的小姐身上,巴不得把这个事情交给下人来做。
  顾云瑶却说:“还是我来吧。”她也不是想故意做样子给谁看,一个人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没必要为了刻意讨好侯府而这么做。蔺老太太是她的外祖母,是生下她的母亲的母亲,就这么简单。
  墨画本来已经准备替她煎药了,这种事她很拿手,看着顾云瑶要坚持,就站在她的旁边,有时候替她扇扇扇子什么的。
  很快药煎好以后,顾云瑶穿过北园重重的抄手游廊,此刻也端了药经过这里。
  那天和纪凉州说完话以后,他就离开了,没有交代去留,顾云瑶发现他身上背的包袱,知道他很有可能被赶出顾府了,但是具体原因还不清楚,派了人回顾府一趟,回信里头是她父亲的笔迹,勒令她以后最好都不要与纪凉州有来往。
  顾德珉很敬重纪广,毕竟是救国救世的大英雄。敬重归敬重,肖氏还有顾老太太她们的担忧也不全无道理,若是真的被皇帝陛下知道他们顾府收留了一个被定叛国罪的儿子,而且这个孩子,本应该在灭门者的名单上面,应该是一个必须死去的人,他却好好活着,若是被隆宝帝知道了,就是欺君罪!
  算纪凉州运气好,告诉的是当时亲自去了结纪家性命的阎钰山,阎钰山不可能告诉隆宝帝,也不可能告诉第三个人。至于当日跟随他的手下们,知情了以后会得到什么样的惩罚,那就不得而知了。
  顾云瑶虽然不知道究竟怎么一回事,也被这封信给惊到,倒是蔺绍安像是知道了什么,抄手游廊的尽头,他在和一个人说话。
  顾云瑶没打算偷听,她是不小心撞见的,此刻想走也已经来不及了,乖乖站在原地,手里还端着药,她在一堵墙的后面,听到蔺绍安在问话,蔺老太太应该是已经回房休息去了。
  蔺绍安道:“我父亲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第112章
  回答他话的, 也是一个拥有很年轻声音的人:“侯爷说, 他还得先向陛下请示,这边关重镇,一天都离不得守卫的将领, 侯爷他先拨了一批人马, 准备把留在新城池里镇守的副总兵先调回来。宣大总督那里也请示过了,希望他那边能替侯爷向皇帝说几句话。”
  蔺绍安点了点头,父亲是该回来了,五年期间,每当过年的时候, 就是蛮子军们进犯最狠的时候。大孟朝的百姓要过年, 那些蛮子们也要过年。他们的生产力只在于牛羊之类, 边关之外气候条件使然,加上他们的技术有限, 造不出纺织品、丝绸、茶叶、瓷器等需求品, 光靠着牛羊过日子也不是个事儿,于是在几年前提出了互市互利的事情。
  这是个好想法,说不定能解下多年之间两方的仇怨。
  宣大总督把这个意思传达给了陛下, 朝廷里面又分为了两派,首辅陶维认为这件事情可以做,蛮子们把牛羊马匹带过来,我们再把他们需要的东西交换给他们, 两边都能获得利益。但是清流一派的官员认为不可做, 蛮子军们一向蛮横无理, 喜欢以抢劫为生,不用指望他们会兑现曾经的承诺。
  阎钰山自然支持陶维,那些清流派的官员里面,谁不知道阎钰山暗中收取了蛮子头领大笔的好处?这是想把整个大孟朝都往死里整垮。
  皇帝很宠信阎钰山,当然听了他,以及陶维的话。同意互市的行为。
  事实证明确实不可为,原先倒是尝试了一年互市的政策,这些蛮子们直接拉着大量的牛羊马匹过来,看上去是要好好做生意。后面直接要求强卖,哪怕大孟朝已经不缺那些牛羊了,他们还继续拉着大量的牲畜过来。
  卖的过程里,还要带上打家劫舍的勾当。他们想要钱,还是觉得抢过来更快,还没有成本问题。
  陶维因这个政策的失误,背了锅。阎钰山倒是好好的没有任何问题。
  从互市失败之后,这每一年,边关九大重镇就看得更严了。害得无数士兵将领们留在边关,想走不能走,过年期间也得守着,苦不堪言。
  若是他的祖母病情再告急一些,侯爷必须要回来,再有个万一,蔺老太太要是走了,宣府总兵的位置就得换人来当。蔺侦仲得回家丁忧三年。
  那人与蔺绍安简短说了侯爷的近况以后,顾云瑶了解到,舅舅也在筹备回来的事情,好在蔺老太太没什么大碍,若是当真有个什么闪失,舅舅没能陪在身边,估计会放在心里,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他们两个人又说到誉王府那边,蔺绍安也派人去江西给他姑母送了信。那边回信比边关要快,蔺月彤的意思是,很快就能重回京城。大概这次誉王也会和她一起回来。
  两个人聊着聊着,说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也是蔺绍安十分关注的事情:“可有纪景善的消息?”
  顾云瑶听到这个名字时,心里还有点打鼓。顾德珉不许她与纪凉州再有往来,也不知道纪大人究竟做了什么事情,惹得顾府上下都要与他避嫌。
  那下属道:“属下已经派人跟踪了,那位纪公子如今还停留在京城内未走,同时属下派出的人还发现,东厂那边好像也有了动静。”说到这里,他贴着耳朵和蔺绍安低语几句。
  说的什么,顾云瑶已经听不清了,她很想找个机会努力听听情况,一只手从拐角处伸过来,掐在她的手腕上。
  顾云瑶收紧指尖,尽量把托盘给端稳了。同时一声质问的“谁在这里——”已经传过来。
  她乌黑的眼瞳只好转过来,蔺绍安就看到一身艳色的顾云瑶,端着托盘静静站在角落里。
  好像重回到她儿时的样子,一双眼睛直视他的时候,乌亮亮的,睫毛纤长,在眼下淡淡地投出一圈光影。
  斜里从回廊的檐角投下一束光,在这个拐角的地方,还趣味横生地挂着一个铜脚铃铛,风一拂面吹来,就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蔺绍安望得有点出神,片刻后发现她手里还端着托盘,上面搁着药碗,笑了起来:“这些天辛苦你了,但煎药的事交给司琴墨画她们去做就可以了。”
  说着还要把她端着的托盘和碗都拿来,指尖拂过衣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触指一片温热,顾云瑶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指心。那动作很浑然天成,叫人不易察觉她是故意这么做的,倒是避开了两个人肢体上的直接接触。
  蔺绍安也知道她那天说的话是认真的,就是想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然而有些事,并非保持就能够结束。
  顾云瑶肯定不知道,当他知道她有给他写过信时,还写过那么多封信,他有多么高兴。
  正因如此,蔺绍安才决定了,有些事不能逼得太紧。
  “你这么怕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蔺绍安轻轻笑着,还是把药碗执意拿过去,走在她的身侧,好像回到五年前那样,看着她时,就单单是看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只有这样做,她才不会刻意显得与他生分了。
  ……
  夜色浓重,文轩阁里面亮了一盏灯,林明惠把平常服侍在她身边的锦屏和珠翠两个丫头全都支走,这些日子以来,方嬷嬷都会在某个时辰过来找她,多是在晚上。
  顾德珉已经许久不曾来文轩阁内瞧过她,反正儿子不在她的身边,赵姨娘就和当年的她一样,总有各种理由把顾德珉叫到她那边。
  最近更是为了划一个独立的院子给文哥儿住而发愁。事态发展如何,都是在一个后宅里生活,林明惠多少能听到一点消息。
  方嬷嬷看到她几年期间,为了文哥儿的事情,伤心到面目憔悴,这心里头也和被刀子剜了一般疼。
  前阵子和她商议的事情,林明惠终于下定决心要去实行,可她又觉得这样很荒唐,现在的兵部尚书,也就是原来的两广总督姚宗平,会答应这种事情?
  方嬷嬷听后觉得林明惠变了,她以前的忍耐还有傲气,可能是在顾府里待得太久,居然被磨平了大半。
  方嬷嬷说道:“这朝廷的事情,当年小姐您也说过,本就是如此,今日不是他风光,明日就是你风光,认对了主子,做对了事情,就凭有些人的那张嘴,一个马屁一拍,他还就真能飞黄腾达了。”
  林明惠还是觉得不妥当,她原来是林泰的女儿不假,可是嫁到顾府以后,也只是一个姨娘,这人的身份不会因为你原来是谁,如今就还认你是谁,否则也不会有那么一句“虎落平阳被犬欺”的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