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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和她的母亲生得那么像,娘不在身边的日子,除了顾府里面有一个顾老太太在撑腰之外,没有人再护着她。本来蔺老太太可以成为她背后的靠山,如今不是很自信,因为不明白还能活多久。
  顾云瑶只看了她片刻,就明白老太太心里在想什么,她在怕她没有人照应,还一度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顾云瑶抓住蔺老太太的手,语气温柔地再一次告诉她说:“外祖母,您不用担心,您还康健着,还有好多日子要过。”
  怕她想得太多,反而积郁成疾,顾云瑶尽量用平缓的语气来宽慰老人家。
  蔺老太太的目光闪烁,她就是觉得,自己的命不长了,别人说什么都没有用,身体如何,当然是她自己最清楚。
  蔺老太太茫然地看着她的脸,顾云瑶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难受的外祖母。
  “我还想抱重孙子,想看到你表哥有孩子的那一天。”蔺老太太顿一顿,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顾云瑶见到她如此,知道她是有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赶忙起身替她抚了抚背。
  蔺老太太拉住她的手,又叫她重新坐下,看着她,苦笑着说话:“我也想看到你抱孩子的那一天。”
  原来还有后文。顾云瑶真的见不得老人家病重时的模样,曾经顾老太太病重,她就趴在床边伺候了许久。当时她就是怕顾老太太会突然离开,无论别人怎么劝她回去好好休息,那是祖母的关键期,她不能走。
  历劫生死是人世常伦,可如今又要她经历一遍蔺老太太病重时的事,无非让她心里蒙上一层霜。顾云瑶的面上虽然努力在维持平静,心里头早就有翻江倒海的趋势。
  她忍了忍,眼眶早就红了。
  “外祖母,您一定能看到的……”
  蔺老太太却打断了她,口气很沉地说话,甚至是盯着她,叫她不能移开一点点视线:“所以外祖母接下来要说的话,瑶儿你一定要记住。”
  中间她咳得厉害。
  顾云瑶并不想她说太多话,如今好好休养才是:“外祖母,您别急,您先好好休息一下。云瑶在这里,一直陪着您,您随时都能说,不急于这一刻。”
  蔺老太太狠命地摇头:“不行,我必须要说。”而且必须现在就要说。
  她知道顾云瑶会一直在的,甚至知道,她的孙儿一定也在外面很担心里面的情况。一点不好的动静,蔺老太太都不敢有。这种话,只能先由外孙女一个人听。
  前胸顿时有点发闷,蔺老太太干脆按着胸说话:“若是我真的走了,你舅舅还有你表哥他们,就得守孝三年。这三年期间,家里不能有喜事。定南侯家那边……咳咳……当年是我自私了,你能原谅外祖母吗?”
  听到这里,顾云瑶顿时明白蔺老太太要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心里一紧,甚至是狠狠一怔,蔺老太太一旦真的驾鹤仙逝,这三年期间,表哥就不能婚娶,定南侯府那边,纵是有心想将三小姐嫁到忠顺侯府里来做世子夫人,三年又三年,三年何其多。
  三小姐想等,她的哥哥,定南侯小侯爷也不可能再让她等!
  但是蔺绍安可以去等,顾云瑶现在还不大,过个三年正好过了及笄,娶进家门正合适。
  蔺老太太有可能真的等不到抱重孙子的那一刻了,唯一能为两个孩子做的事,也仅限于此。想要通过这个办法来弥补,或是来偿还她曾经犯下的过错。
  顾云瑶一旦知晓她是什么打算,被这个想法彻底震撼到。蔺老太太的意思无非就是,哪怕她还有日子去活,她也不想再活了,为了成全两个孩子,不如就这么任由身子恶化下去,死了算了。
  顾云瑶的心里当真不是滋味,倘若蔺老太太真的有这种自行了断的想法,往后的日子,她绝对不可能原谅自己。
  外头日头正高,初秋的天气极好,侯府里面一派祥和之景,那日头正好晒在院子里的一处飞檐之下,蔺绍安站在这处光之下,身上被照得暖融融的,但他的手心却很冷。
  伸出来,不经意触到那团暖光,蔺绍安失神了片刻。想起外祖母昨日伤心过度,晕厥过去的事,恐怕因他执意要退婚引起。让定南侯家难堪,让父亲难堪,还要让忠顺侯府树敌,指尖就是微微一凉。
  顾云瑶从门里出来,好多丫头婆子都看到她脸上有点惨白无光,就是不知道蔺老太太在里头和她都说了什么话。
  顾云瑶也不可能把这种事说出来,蔺老太太一直反复交代,是她太过自私,希望能求得原谅。
  顾云瑶早就是原谅她了,外祖母何错之有?如果没有原谅的话,也不可能总往侯府里边跑,觉得蔺老太太一个人守在偌大的侯府里面不容易,顾老太太教过她,血浓于水的道理,蔺老太太是她的外祖母,是她母亲的母亲,也就是生养出她的大恩人的恩人。
  活在这个世上,不管遇到什么,都是不容易的事,可能有辛酸,有高兴的时刻,都是人生中的一场历劫,顾云瑶根本就不恨蔺老太太,所以蔺老太太的决定对她来说太过荒唐了。
  怎么可能用一个人的性命,去换取别人的终生大事?
  她根本就做不到,表哥肯定也做不到。因为知道蔺绍安做不到,顾云瑶不禁想,蔺老太太才会把她留下来单独说话。
  以至晌午,太阳高挂在正空,顾云瑶抬眼看向那层日光,被这明晃晃的日光一刺。穿过晃眼的白,就能看到蔺绍安正静静地站在飞檐一角等待她。
  好几个丫头婆子鱼贯而入,进去瞧瞧老太太的情况,司琴和墨画也在其内。外面只剩下顾云瑶和蔺绍安两个人。
  里面很快传来不少问候蔺老太太的声音。
  蔺老太太只是需要稍作休息,暂无生命大碍。
  顾云瑶还是离得很远,应该是要刻意避开他的样子。
  蔺绍安也没有再走近了,想到马车内的情况,车身因为起步的时候重重一晃,顾云瑶落入他的怀里,那时候她的双肩就是微微一颤,轻蹙的眉头显然是在抗拒他,语调也很冷淡疏离,蔺绍安索性也收起心里的那份念想。
  提起笑容,顾云瑶看到他嘴角的弧度,笑得很淡。和以前的轻松完全不一样的笑容,好像多了几分无奈在里面。
  日光还是明艳艳的,她的双目不小心被一刺,心里也被狠狠地一刺。之前就有想过,能重新捡回这一条命,再度享受到一些前世遭到错过的人伦之乐,是想也想不到的一件事。所以很多事要由她来承担,很多结局只有她才知道,让她先行体会那些辛酸苦辣也好,五味陈杂也好,可能都是在为了让她得到一些遗失的美好的同时,也必须付出什么。
  首先就是表哥,表哥的性命更重要。
  顾云瑶沉沉地吸了一口气,把情绪掩藏得很好,比起让她和表哥在一起,她宁可表哥好好活着。
  死过一回的人,可能就什么都不怕了。唯一怕的就是身边的亲人活得不够好。
  蔺绍安察觉出一丝异样,他看到顾云瑶好像想到什么,随即目光坚定地直视而来,朝他淡淡一笑,那一双点漆如墨的眼里,前一刻明明还因为想到什么,而有一点动摇,突然就变得很坚定。
  蔺绍安驻足片刻,想要上前和她说些话,屋里头有人在喊他,蔺绍安身子微微一动,还是转身走进正屋,去蔺老太太床前伺候了。
  ……
  街市里人山人海,顾钧书难得出来一趟,身边倒是没跟了那两个如花似玉的小丫鬟了。他觉得松了一口气。一把勾住纪凉州的肩膀,顾钧书眉开眼笑道:“难得听到景善兄你说要出来见见市面,平时不是对这些都没兴趣的吗?怎么如今倒是想要瞧瞧来了。”
  纪凉州话也不多,就说了几个字:“想买点东西。”
  顾钧哈一笑,看起来比他还老道,毕竟很能说会道:“我懂我懂,景善兄你回京城一趟不容易,这京城里好玩的好吃的那可多了去了,问我准没问题,虽然平时,我也被拘在顾府里头,我爹我娘他们啊,成天只会叫我用功读书,但我准是错不了,哪里有什么宝贝儿,我最精通了。”
  纪凉州淡淡地“嗯”了一声。
  就是顾钧书不知道,他到底想要采买什么。
  两个人一路闲晃,这街市里头确实热闹,路边人们的呼喝声不断,来往的人里也有不少如他们这般打扮华贵的公子,或是也能见到一些样貌不错的普通百姓家的小娘子,街边有一家专门卖豆花的店面,开了几十年了,具体年数顾钧书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卖豆花的店铺里头有个小娘子,人称豆腐西施,生得很漂亮,皮肤极白。
  两个人路过的时候,顾钧书还会瞄一眼,小娘子正在外面张罗生意,为来店里落座的食客舀着一碗碗香喷喷白腻腻的豆花。
  纪凉州却是看也没看一眼。
  路过酒肆,茶铺,还有布庄……鳞次栉比的店铺统统在眼前一下扫过。期间有人还吆喝住他们,想问他们要不要香囊什么的,这街边的摊主看到两位青年,很是热络,向他们二人展示着细绳上挂满的颜色各异的香囊,还有做工都十分精美的纸扇,鼻烟壶之类的玩意儿。
  纪凉州终于顿了顿足,看到琳琅满目的商品里面,还摆放着几根做工也顶漂亮的发簪。
  第106章
  眼前忽然现出小姑娘的脸, 她细长的脖颈上垂了几根发丝, 一头乌油油的长发绾成一个髻,上面就会别几根簪子。那天夜里把她遗失掉的猫眼石耳坠找回来,纪凉州就会回想起她躺在自己怀里的一幕幕, 然后他揉捏着她的耳垂, 在手心里……
  顾钧书看他好像很喜欢这些女性饰品的样子,就知道他一定有想要送礼的异性。
  把其中一个看起来很别致的小簪子拾到手心,顾钧书笑笑地看着他:“景善兄,你想买这个?还说没有心仪的姑娘,难不成是你自己戴吗?”
  没想到纪凉州问了一句:“你妹妹, 会喜欢?”
  顾钧书登时脸色就变了, 摊主本来都打算听他们问价, 两位公子穿着华贵,必然能卖出一个好价格。谁想到顾钧书忽然很慌乱地把簪子递回去, 无论摊主如何劝说, 他也说不买了。
  纪凉州不太明白他为何突然变了脸,顾钧书很慌乱,也觉得难以接受, 之前看到纪凉州抱住顾云瑶的那一刻,还以为自己想多了,毕竟这个人对男女感情一点想法到没有,结果他可能不是没有想法, 而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至少纪凉州可能一直在想顾云瑶的事情?
  顾钧书的心里有点发闷, 他勉强地笑了起来,只说道:“我二妹她,绝对看不上这种小摊子上卖的货。你知道的,咱们家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顾家,什么金的银的玉的,我二妹那里都有。这个还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买了也只会叫她觉着是个笑话。”
  纪凉州眉眼一低,看到小摊子上面的那些首饰还有香囊,忽然想到五年以前,他立在侯府北园的一刻,墨画端着的炭盆里面有他送给顾云瑶的小兔子灯。心里莫名地被刺了一下。
  顾钧书可能说的没错,小姑娘不喜欢这种粗制滥造的玩意儿。
  考虑着要不要换个更名贵的,纪凉州将手收回。簪子也重新放回去。
  旁边忽然有人捡起他们二人放下的簪子,嘴角带着笑,看了他们二人一眼,纪凉州才总算注意到这边的情况。这人穿得特别精美华贵,居然是太监的制服,他白皙的皮肤好像经霜更艳,如同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生得十分精致。顾钧书难以想象,一个男人居然还能用“妖艳”二字来形容。可阎钰山做到了。
  阎钰山表面在看手心里的簪子,实则在看身侧站着的纪凉州。没想到再一次见面,居然是五年之后,就是这个孩子好似不含任何感情的眼睛,让他记挂了长达五年之久。
  也找了长达五年之久。
  如今再度看到,阎钰山也算是圆满了一个心愿。
  今日倒是个好日子。他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轻松甚至是妖冶的笑容,身后已经有东厂的人匆匆赶至,他望了一眼纪凉州,不等身后的人说话,挥了挥手,抿唇一笑,就怕这个孩子,已经记不得他了。
  顾钧书发现他可能是司礼监的人,就是不知道这光天化日之下,怎么会出了皇宫。
  阎钰山也习惯了他们这等大惊小怪的模样,目光只定在纪凉州的身上:“一别五年,你这孩子,长得这样大了。模样也是更好了。”
  被阉人这么盯着,也这么说着话,顾钧书的心里很不舒服,胳膊肘轻轻捣一下纪凉州,后者才转过脸来看他。顾钧书冲他挤眉弄眼,小声问道:“你认识东厂的人?”
  以前不认识,现在应该算是……认识了吧。
  纪凉州冷冷的眸光看了一眼阎钰山,始终不发一词。倒是好像回到五年前的那次初见一样。
  阎钰山看到站在纪凉州身后的那位小公子,好像十分紧张的样子,忽而想到多年以前,倒是有个面貌和他有几分像的小姑娘,瞧见他时,一动也不动,他当时就招招手,要小姑娘过去,因为别人见到他时,都是一副怕极了的样子,唯有她不同。也有可能是小姑娘年纪还小,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就是她所表现的那样。
  后来因为立太子的事情更加重大,阎钰山派人调查她下落的事,暂且也搁置了。
  他嘴角轻勾,笑得有点妖娆:“不用紧张,孩子,我不是坏人,我是誉王的老熟人,你又是他身边的人,五年前我们之间见过一面。”
  他当然不是什么坏人,也更不是什么好人。
  阎钰山如今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不假,同时还兼任东厂督主一职。
  在找到更好的人选接班之前,东厂还是得由他牢牢把控。
  纪凉州知晓东厂的事情,甚至知晓他父亲的死,他全家的死,可能都和东厂,和阎钰山有关。这个男人的眼很妖媚,看一眼就能记住。纪凉州发现,阎钰山还捡起女人用的胭脂水粉,置在鼻尖闻了闻,忽而就是一笑,和他招招手说话:“你这孩子,怎么就是这么怕生呢,都说了我和誉王是老熟人了,难道我长得就这么可怕吗?”
  “可怕吗”三个字刚脱口而出,顾钧书就看到他忽然向前一步走,伸出手狠狠扼住纪凉州的咽喉,那双眼还能轻松地带着笑意,就这样满面春风地看着纪凉州。
  顾钧书的脸都白了,东厂的手段残酷,不是一天两天知道的事情,胆敢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种伤天害理耸人听闻的事情,也只有东厂能干得出来!
  可纪凉州居然纹丝未动,任他掐着,连眉毛都不皱一刻。双眼冷冷地投向阎钰山,阎钰山从他的眼底能读出,他的行为,掀不起纪凉州任何的涟漪。
  这样的眼神,简直像在嘲笑他。
  这小子,真以为自己是誉王身边的人,他就不敢动了吗?
  阎钰山冷笑了两声,慢慢收紧五指,掐得他的脖颈立即青白一片。纪凉州大气未出一声,就只是目光沉静地投向他。
  忽而阎钰山就被这道眼神逼得不敢看了,嘴角浮出的冷笑还没完全收回。他收回手,冷哼了一声。
  身后站了好几个东厂的缇骑,还有百户千户之类的人。阎钰山扬扬眉,向后招一招手,有人立即就给他递了一条帕子,他把手指上的每一处都仔细擦干净了。才抬起眼,眼里还带着讥讽的笑,说道:“誉王是把你给抛下了吗?怎到如今,你不跟在誉王的身边了?”
  顾钧书听他说一句话,浑身都会起一层鸡皮疙瘩。
  刚才真的是虚惊一场。
  “不如这样,”阎钰山还有话要说,把帕子丢了回去,正好落到一个双掌向外捧的缇骑手上,阎钰山道,“你跟了我吧,到东厂来,吃香的喝辣的,这誉王身边保不了你什么,我不一样,东厂里面就缺像你这样的人才。”
  纪凉州腰间的宝刀,在日光的照射下,上面的宝石发出璀璨夺目的色彩来,立即就吸引住阎钰山的双目,五年前他倒是没注意到那柄宝刀,五年后的今日,他注意到了。
  随即,阎钰山看到纪凉州依然是毫无感情的眸光,投向他的身上:“抱歉,东厂不适合我,我不做太监。”
  阎钰山身后的一名理刑百户,一名掌刑千户的脸色全都变了,还有那些个缇骑,他们本来就是从锦衣卫里拨过去给东厂所用,根本就不是什么太监。不知道纪凉州知不知道这回事,反正顾钧书听到这句话以后,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