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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云瑶才开始观望眼前的忠顺侯府,先是牌匾,好像是先皇亲自赐的笔迹,苍劲有力。从影壁转进去,里面处处透露了熟悉的感觉。侯府委实大。她前世也来过,在蔺绍安大婚的时候,此次见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了。
  蔺绍安却以为她是第一次来,带她从影壁一路走到蔺老太太的居所,静雅堂。
  忠顺侯府分了三个园子,里面的陈设,包括那些个蔺老太太精心收藏的,在冬日里也能傲雪挺立的盆景,一草一木的位置她全有印象。她的舅舅和她的表哥住在西园里面,她的母亲和姨母原先住在东园,静雅堂则坐落在北园里。
  外祖母一个人住偌大的北园,两个儿子常年在外征战,一个女儿走了,还有一个女儿嫁去了江西做王妃。总觉得她的祖母很孤独,到晚年没有儿孙绕膝,反而落得个冷清。她的祖母还有她能陪,父亲不疼爱她,起码对祖母孝顺。
  还没见到蔺老太太,顾云瑶的心里居然有了别样的滋味。
  和蔺绍安两个人走在雕梁画栋的回廊里,路上有几个小丫鬟看到世子爷回来了,屈身向他行礼。
  蔺绍安不想惊动旁人,这次他带顾云瑶回来,是临时之举,想给祖母和姑母一个惊喜。
  免了小丫鬟的行礼,两个人在回廊里走了许久,终于能看到门楣上面挂着的“静雅堂”的匾额。
  可能是近乡情怯,顾云瑶的脚步反而放慢了一些,门口有几个丫鬟守着,看到世子爷来了,统统要行礼。他笑着“嘘”了一下,丫鬟们都比较机灵,不说话了。
  雅堂里传来蔺老太太和蔺月彤的说话声。
  顾云瑶杵在堂外的角落里立定一会儿,她们居然在说她母亲和当年被她母亲悔婚的那个王爷之间的事。
  第38章
  蔺老太太道:“若是月柔那孩子, 当真能嫁进靖王府内, 也许在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她。”
  蔺老太太的目光一黯。会说这样的话,也是因为看到最小的女儿蔺月彤嫁入誉王府之后, 被好生待着。六年来滑胎两次, 至今仍无所出,誉王的身边,有人提议让他抬个把小妾上来,先保证子嗣延绵再说,被誉王当即否定了。
  誉王府只认一个嫡妃, 就是他明媒正娶回来的蔺月彤。
  想到他们侯府人与皇族的因缘关系, 这么多年来都紧密不断, 而那个靖王也是个痴情种,至今未封王妃, 蔺老太太只知道二女蔺月柔是病死的, 至于怎么生病的,她不关心,说来说去都是顾府那边没照料好。
  蔺月彤道:“母亲, 往事就不要再提了,当年是姐姐的选择,若是姐姐觉得有过一时的心满意足,也算成全了她曾许诺的矢志不渝。”
  她摸了摸老母亲的手, 想换一个话茬子说话, 蔺老太太的手指略微一紧, 露出痛色:“我如何能原谅,如何能不提往事?你们两个孩子,都是我腹中骨肉。出自我的身上,失了谁,都叫我心中剜了肉。我何曾不想你们还在我的身边,像往年那样,吟诗作对。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恨,恨当年没能阻止他们的婚事。”
  蔺月彤明白老母亲心里的哀伤,她也很想念自己的姐姐,当年顾府一句人病死了,也不给其他的交代。他们侯府的人想过去开棺验尸,被顾德珉大力制止了,这事情还闹得皇上那里知道了,甚至连靖王也从千里迢迢的四川赶回来。
  顾云瑶听着听着,脸色变坏了,手垂在身侧,不禁掐了掐大腿,以防自己听错话。
  蔺老太太正在说道:“他们顾府连月柔死后,她的尸体都保不住,大晚上的就给黑衣人劫走了,现在月柔的棺材里,不过填了一点衣物。月柔这孩子怎么这么命苦,连死了以后都不能落地归根……”
  顾云瑶被彻底惊到了,也就是说,葬着她母亲的坟堆,现在不过是一个徒有虚名的衣冠冢?
  这件事情属于绝密,估计没几个人知道,哪怕在顾府,也没有几个人能知道。她又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很疼,头脑却越来越清醒。
  也就是说,侯府这么多年来对顾府带有的仇恨与敌意,不仅仅是她母亲毁了和靖王的婚事,硬要嫁给她爹?
  手指有点发麻。顾云瑶有点难过,前几天她才拜过母亲的灵牌,求母亲在天之灵多多保佑,希望能与侯府的外祖母、舅舅他们再亲密一些。原来母亲根本不葬在身边!
  甚至在不在京城,也引人怀疑!
  而她的父亲,顾德珉只字不提,顾老太太应是也没什么办法了,顾府里面但凡有知情者,不敢明着告诉她。
  她心里掀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手心里任由指甲乱掐。
  再看眼下,她总觉得想与侯府交好的这个策略失误了。
  蔺老太太还没从哀伤与愤恨中走出来,换做是她,也不可能原谅他们顾府。她娘尸骨无存,那个劫走尸体的黑衣人,还不知道会怎么糟蹋她娘。
  顾云瑶闭了闭眼,尽量压制住心头的震撼。今日来侯府前,从表哥口里听来的消息,以为外祖母会很想念她,前世她没有太多机会接触这位老人,在顾德珉被贬到地方做官不久后,蔺老太太就死了,如果蔺老太太真心喜欢她,前世就该多找机会同她见面。
  之前她有点得意忘形了,没有细想过其中的纠葛,顾府在京中,侯府也在京中,抬一顶轿子就能相见的事,蔺老太太却当没有过她这个外孙女,表哥大婚当日,也不与她亲近。
  雅堂里面,老太太的对话也处处表露,云瑶的母亲若是没有嫁给顾府就好了,绝口不提还遗落在顾府的她的事。是在间接地否定她的存在。
  身边小小的身影静默了片刻,蔺绍安也没想到带表妹回侯府一趟,听到这么震撼的消息。蔺老太太藏得极深,这件事情连至亲骨血的他也不知道。
  蔺老太太把想念二女儿的话时常挂在嘴边,给蔺绍安造成了一种观念上的错误。
  他也以为偷偷带顾云瑶回来,会给蔺老太太还有蔺月彤等人惊喜,眼下看来,惊是有的,喜好像还得容人怀疑一下……
  顾云瑶深吸了一口气,守门的几个小丫鬟在他们来时,便离远一些,此刻都一副不该听的绝对不听、表情严睦的样子。
  她突然想起来,这里还是侯府。蔺老太太和蔺月彤都不知道她来过。
  抬眸看了看蔺绍安,一双眉轻轻蹙了,眼底有淡淡的哀伤,她忍了忍,什么也没有说。蔺绍安却被她这副要哭,但是忍着不哭的样子伤到。心仿佛被针一扎。
  顾云瑶低头匆匆地离开,蔺绍安想拉住她,居然没勾住她的手。
  小丫头身量小,走路却很快,步伐稳健,蔺绍安又回头看了一眼雅堂内,尚不知道他们来过的祖母与姑母两人,还在说着什么。原本爱笑的面孔,扯出一个阴郁的表情,蔺绍安想也不想拔足追了出去。
  雅堂里面,蔺老太太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抬脸问堂外。
  有小丫鬟赶紧走进来,蔺月彤也在旁边问道:“刚才外面来人了吗?”
  小丫鬟不敢作伪,都实话实说地交代了:“是世子爷回来了。”
  蔺老太太奇怪:“即是回来了,怎么也不进来问声安?”
  小丫鬟低眉,不敢说话。
  蔺月彤笑了,说道:“绍安这孩子,大白天的,净是往外头钻,怕不是有了什么心仪的姑娘了吧?”
  蔺老太太知道她是在说笑,大户人家的小姐岂是说见便能见到的?她也相信孙儿的人品,不会跑到烟花柳巷去糟践自己。说来确实可以给他谋婚事了。
  又看向那个小丫鬟,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继续问道:“还有其他人在?”
  小丫鬟只好细声细语地说道:“世子爷还带回了一个这般大的孩子,不知是哪位府里的小姐,穿着很华贵。”
  蔺月彤一听就知道糟了,她来京城前,蔺绍安与她书信交流过,曾提起过云瑶的事。
  她霍地站起身,告诉老太太可能是谁,还想到为什么蔺绍安半途离开,有可能听到她们的对话声。蔺老太太脸色也徒然变了,叫人赶紧下去找回来。
  ……
  在侯府的北园里面,顾云瑶很快被蔺绍安追上。偌大的侯府,她走再快,也很难走出去,认出眼下的地方在哪,居然还没走出蔺老太太居住的北园。
  蔺绍安有点生气的样子,揪住她的手不放。
  她的手小小的,软软的,躺在他的手心里,没一点力气。
  轻轻一拉,她就被迫停了下来。
  顾云瑶第一次看到表哥生气,而且是生气成这样,他都不笑了,一脸严肃,很违和。虽然惹他不开心不好,但是总觉得除了顾老太太之外,还有人担心她,让她心中安定了一点。
  蔺绍安站着与她说话不方便,半蹲下来,视线和她相平,揉她的脑瓜说道:“表哥答应过你祖母,要平安把你送回去,你跑得这样快,走丢了的话,是想叫表哥把命也赔给你祖母吗?”
  他有想过,他把命赔给顾老太太,顾老太太可能还看不上。
  顾云瑶在其他人心中的分量,远比她想象中的要高。
  蔺绍安又抚了抚她的眉,勾起了一个笑,那张脸在日光的照耀下,很是明艳无双。蔺绍安说道:“皱着眉不好看,还是笑着适合你。”
  顾云瑶愣一愣,忽而就变了脸,也跟着笑起来:“表哥是侯府世子,我才不敢真的跑丢呢。”
  蔺绍安听了以后,就知道她心里已经不计较这些事情了,他也安心了下来。还是孩子的心性好,一时难过,过后也就想不起究竟为的什么难过。往常他没有哄孩子的经验,也不知道这么照料对不对。站起身,是真的怕她走丢了,拉住她的手居然不放。
  低眉看看她,她也由他牵住手,不再乱跑了,很是乖巧。
  一双眼睛直视他的时候,乌亮亮的,和初生的小鹿一样,侧脸睫毛纤长,在眼下投下扇形的影子。
  蔺绍安揉着她的小手心,望得出神。一开始他和侯爷收到来自京城的信,出自云瑶之手,还觉得有些稀奇,起初只是奉命回来而已,正巧也对表妹有兴趣,如今却真的觉得她不容易。
  二姑母不在人世了,身为姑母的女儿,云瑶应是比他这个做侄子的还要难受。几次去顾府内闲坐,发现她养在顾老太太的身边,没有得到顾德珉的喜欢。顾老太太把她捧为掌上明珠,有老太太来护,却也知道自己护不了几年,倘若驾鹤仙逝了,又该剩下云瑶一个人在顾府里拼命挣扎。
  顾老太太拜托他的事,他当时答应了,现在却更有了几分认真在里面。
  他会努力陪她到出嫁的那一刻……
  第39章
  快近晌午的时候, 誉王乘了一顶轿子回来, 纪凉州以步代马,胸前抱了一把刀鞘镶金边的宝刀,静默地走在前面, 也不说话。
  不少人看到这乘轿辇, 纷纷避让。虽说誉王已经尽量低调了,前面步行的纪凉州,周身散发的清贵公子的雍容气度,叫人忍不住感叹一声,陪护的小侍卫都能如此不得了了, 轿子中的人会是怎么样的人中翘楚?
  誉王此次回京, 除了要陪王妃看看许久不见的家人以外, 也是因宫中传来了一点不好的消息。
  太后病重,已经重到卧榻不能起来的地步。虽然不是他的生母, 往年同辈的皇子们, 都要尊称她一声“母后”。
  更重要的是另外一件事——立谁为太子。
  轿辇忽然摇摆不定一下,誉王悠悠挑开帘子,只露出一道斜缝, 正好能够看到纪凉州的背影,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纪凉州冷清的双眼凝视了一下前方,说道:“前面的路口聚集了很多人。”
  听他说完以后,誉王也将目光投向前方, 轿帘高高撩开, 果然见到前面路口如纪凉州说的那般, 混乱不堪。
  街边还飘着豆花香,有户酒家舍不得砍院子里的歪脖子树,树梢从墙头探了出来,在冬日,枝桠都枯了。石板路一路往前延伸,还能听到有些人踩踏石板路时发出的闷闷的声音。这一处地处繁华中心,侯府就在临近不远的一个大胡同里。
  誉王是一个不喜麻烦上身的人,宫中的杂事尤多,老一辈的纠纠葛葛已是很麻烦了。他能从宫中的大染缸里逃离出来,不引火烧身,靠的便是不轻易找麻烦上门。
  一群明显穿了东厂服制的人们,正在人堆后面追赶什么人。
  路上行人神色慌张,匆匆避让,有些来不及避让的,或是在街边摆些小生意买卖的,都被一带连锅端了。
  他看着前方,有些出神,最近他的皇兄越来越疑神疑鬼了。自从登基以后,开始重用阉人。听说京城里面有人散布谣言,疯狂派人捕捉。老一辈朝中重臣,下场也很惨,被皇兄发落了不少。好一点的情况是告老还乡,差一点的情况是流放,最惨的直接诛九族。最近朝中的矛头指向了原福建巡抚的田大人。那是一个为民造福的好官,却好像是触犯了阉党的利益。
  皇帝信任阉党已经信任到着魔的地步。个别为田大人说话的官员,已经得到了相应的惩罚。或是罚俸禄,或是被降职。誉王帮不了什么忙,只能感叹一声。
  锦衣卫成立之初,搞的就是情报打探工作和侦察群臣们行动的任务。持有驾帖,可以直接逮捕犯人。但后来,又成立了制衡锦衣卫的东厂。如今在阉人的被重用下,东厂的权势可谓滔天,连锦衣卫都成了他们的走狗。
  领头逮人的就是原属锦衣卫的缇骑,一个个身材魁梧,持刀而立。混乱的人群当中,誉王看到了一个熟脸,他本要乘进轿子里,来不及了。
  阎钰山也没想到这么巧,会在大街上捉人的时候能碰见老熟人。
  他看上去不太想要见到他。阎钰山明白,这位老熟人很害怕麻烦事。阎钰山与许多人勾结的同时,也有不少人不屑与他为伍,毕竟他主动放弃了一个男人最主要的部分。那代表了一个男人的尊严。
  倘若用一份尊严,可以换取无数人的性命,得到财富,得到权势,甚至是地位,那是值得,还是不值得?阎钰山笑了,主动迎上前来,嘴唇轻勾,他白皙的皮肤好似吹弹可破,丝毫不见有岁月的痕迹。某个人越是怕麻烦,他越是期待对方被麻烦的样子。
  誉王本人倒是有点淡淡的,不表露颜色。阎钰山先开口说话:“王爷此番回京,来的甚是匆忙啊。”
  誉王只是略微笑着:“陪王妃回来探望她的亲人,倒是阎大人,很忙的样子。”看来他回京的真正目的,宫中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传出来。
  不传出来才好,那个消息必须封锁。目前皇帝上朝,已有大臣启奏陛下,希望能够早点立太子。
  关于太子的人选,也备受争议。现今的内阁首辅陶维认为,立太子一事需得遵从祖制,所谓祖制就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顺序,所以应当是先考虑立皇后所出的嫡子。然这么多年来,皇后只为皇帝添了几位公主。倒是其他的嫔妃,争先恐后诞下了皇子。
  如今是隆宝九年,皇上最大的皇子也已经十二岁了,尚未出阁读书,是隆宝帝在嘉欢年间作为太子时期诞下的孩子。